第17章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當值。
她心裡驟然有種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鈞便如尋到了一顆深夜中發光的救星,事態緊急,宛遙將經過長話短說,簡單地道明原委。
郊遊,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聽得折顏部巴魯厄其名,宇文鈞的臉色登時化作肅然,兩國結盟在即,出不得亂子,再過幾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關乎重大,必須盡快傳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馬加鞭趕去長安城稟告季長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隨自己前往那間茶寮小店。
宛遙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驛內,宇文鈞做事細心,臨走前還特地找來一個婆子照顧她。
但體力消耗過度,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隻神情凝重地坐在廳中等消息。
院外進進出出的腳步接連不斷。
婆子打來熱水幫她擦過臉,血汙縱橫,著實很難想象這麼個小姑娘一夜之間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遙滿懷心事地接過來,道了聲謝,卻捧在手中半晌未動。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個蠻人有沒有死透,之後又有沒有別的人追上來,他們會發現那個孩子嗎?他頭部受了這樣強烈的撞擊,究竟能撐多久?
還有馬棚內的梁華和小店中的項桓……項桓。
宛遙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實並不夠快,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饒是體力再充沛他也抵擋不了那麼久。
那他會怎麼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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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全身而退嗎?
無事可做的時候,時光的流逝變得無比緩慢。
夜長得像是看不見黎明。
直到天將亮,宇文鈞才風塵僕僕的進門。
宛遙把杯盞一擱,急忙上前詢問:“怎麼樣,宇文將軍。”
他正渴著,提起茶壺對嘴猛灌了幾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們找到梁公子和你說過的那個孩子了。”
他們趕到茶寮時,現場凌亂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後院血流成河,遍地橫屍,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連巴魯厄也在其中。
簡直無法想象吃虧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經送進醫館治療,梁少爺受了些驚嚇,除去舊傷和骨折外並無大礙。那個孩子傷得重一些,現在還昏迷著,你過些時候可以去看看他們。”
聽說都平安無事,宛遙不禁松了口氣。
宇文鈞講到此處,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遲疑道:“不過……”
“不過?”
他皺眉為難地垂眸,繼而鄭重地告訴她:“不過我們沒找到項桓。”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一瞬,宛遙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宇文鈞對安撫小姑娘毫無經驗,隻能手忙腳亂地解釋:“你別擔心,我馬上加派人手,擴大範圍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著呢,蠻族親王都死在他手裡,不會有事的。”
不知為何被她這樣質問,宇文鈞從頭到腳不自在,竟有種良心不安的錯覺,恨不能把項桓拎在手裡給她看,“那你安心待著,我這就去。”
說著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遙忽然將他拉住,認真道:“我和你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懟哥沒有打人沒有罵人也沒有被打的一章……沒錯他根本沒露臉
想他想他想他……
我遙,哪怕戰鬥力為零,也可以徒手撕漢子的女主!
是的,金手指就是這麼任性!
咳。
這本不是懸疑單元劇向,所以劇情走得可能比較慢。
一面對遙妹這樣的文靜向女主就忍不住想給她無數個內心os的特寫,導致我居然連對話都變少了……【捂臉
大家就當看了一本古代青春疼痛文吧【。
第15章
晨光已經出來了,郊外的小道被鋪上一層燦爛的金黃。
遠近皆是府衙的官兵,從茶寮到高山集這一段路,挖地三尺的搜尋,喊聲此起彼伏。
“項桓——”
宛遙跟在人群的後面,不停歇的喚著。天高地遠,她打著轉環顧四周,順灞河沿岸往下遊走去。
沾滿露水的野草很快浸湿了裙擺。
宛遙扶著樹幹舉目張望,她在想,昨天晚上自己離開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茶寮後院並未找到人,那麼至少證明項桓在那之後不久便逃離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趕去高山集所花的腳程,必然不會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說,他肯定想方設法破開了包圍……
可為什麼沒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訴自己去搬救兵,脫離危險後,應該也會去同樣的地方與她匯合才對。
是因為何事耽擱了嗎?
還是……由於什麼原因,根本沒辦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風卷著微湿的氣息撲面而來。
宛遙敏銳地從風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無徵兆地止住腳。
遠處臨岸的河水飄著淡淡的紅色,血跡染透了河邊草,一路蜿蜒,最後停在了一棵矮樹下。
那裡正坐著一個人。
長發紛亂的遮住了大半張臉。
一支長箭穿肩而過,近乎兇狠地將他整個身子釘死在了樹幹中,從這處望去,半身都是殷紅的顏色。
跟小時候受過的那些傷不同,不是一刀兩刀,小打小鬧貼在皮外的血痕。
這是宛遙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戰場那麼近。
她彷徨地收攏五指,極緩極慢的抬腳,一步步靠近,動作小心得簡直過了頭。
那人腦袋耷拉在旁,聽不見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靜得就像……
就像……
宛遙在晨露未消的草叢間俯下身,顫抖地探出手,蒼白的指尖帶了幾分畏怯和猶豫,險而又險地去試其鼻息……
正是在她觸碰到那些額前的碎發時,視線裡猛然睜開一對雪亮透徹的眼,冰冷的刀鋒蛇信子般貼上了脖頸,少年的目光滿含狠厲。
宛遙的動作瞬間靜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勁,能輕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項桓喘著粗氣,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這麼看了她片刻,才終於緩下神採,有氣無力地丟開刀,低啞道: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悄沒聲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輕木,卻徑直穿透了他的右胸,傷口處的血甚至都開始凝結。
眼下應該立即在陰郄、脾俞、神門幾處穴位施針止血止疼,再噴上“茴香散”等著拔箭。明明讀過的醫書都那麼滾瓜爛熟,面對這個場景,宛遙卻莫名地手足無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著一片衣擺上下來回的看,眼淚被那片大紅色刺了出來,“怎麼搞成這樣了。”
見到是她,項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樹上,散漫且虛弱的輕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裝回死。”
“殺了那幫大野牛的頭目,一個二個跟瘋了似的追我好幾裡。”他想要起身,可牽動了胸前的傷,最後隻好沉默地深皺眉頭。
“在背後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動了,幹脆坐在這兒等他們。想著,真有敢過來的,大不了再拉一個墊背。”
說話間,項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約打算拔,然而實在是有心無力,於是松開手。
“宛遙。”他平靜說,“替我拔箭。”
她沒來由愣了一下。
轉目看向那塊浸透了的血腥。
在醫館學了四年有餘,記憶裡見過比這個還要厲害的傷,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剛經歷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遙知道自己是拔過箭的,可她猶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醫館,我……”
“沒傷到要緊的經脈我知道。”項桓打斷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樣撐得住。”
宛遙覆上那把箭,掌心卻沒有力氣。
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原來見過再多的傷亡,若不是自己的親人,未必明白什麼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餘溫似乎傳到了五指,半日前,銀簪扎進軀體中的感覺浮現在四肢百骸。
項桓發現了她的遲疑,緊抿住嘴唇,厲聲吼道:“拔箭啊宛遙!”
鮮血在他的情緒下不斷湧出,她目光一頓,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雙手不自覺的飛快用勁。
殷紅潑墨一般灑在了她的鞋面。
傷口處血流不止。
宛遙跑去四周摘了幾把車前草和百裡香,一邊哭一邊嚼碎了給他傷口止血。她哭起來很少有聲音,哭腔淡淡的,平靜得有點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