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左右我不過是個草包世子,隨心所欲便好了。」
此言一出,嘲弄與譏諷紛至沓來。
我曾動搖過繼續留在這裡的念頭。
但是沈京辭為我擋下了那些如利劍、如鴆毒的羞辱。
那日我沒忍住,主動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身子僵了一瞬,而後,微微偏頭低聲安慰我。
失去了自嘲時的快意瀟灑後,剩下的隻有落寞與不甘。
可是為什麼沈京辭,如今你當了皇帝,眉眼中的落寞不甘卻比從前更甚?
「我好像一直在拖累你。」
我伏在桌上,偏頭看他,喃喃出聲。
月光皎皎,此時此處,隻有我和他。
就當他聽得見我說話吧,我快要憋死了。
我理了理思緒,慢慢悠悠地開口:
「我雖然很嫉妒齊惜瑾,但是她真的比我厲害好多。
「她可以幫你出謀劃策,可以和你並肩而行。」
回想傍晚我那一場悶氣,竟覺得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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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辭,你要是看得見我,一定會覺得我很幼稚吧。
「其實你才是對的,故人已逝,何必揪著往事不放呢。
「況且,齊惜瑾如今是你的妻子,你和齊相也算一家人了。
「一家人,怎麼會有隔夜仇?」
我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看向沈京辭。
他仰頭望月,興許是喝了太多酒,握著酒壺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我心中酸意漸漸湧上鼻尖,緩了又緩,開口時還是有些哽咽:
「沈京辭,我不是怕你忘了從前往事,那些破事忘了最好。
「我是怕你忘了我。」
忽感眼眶微燙,我忙仰頭,學著他一般望向空中。
天上玉衡星忽閃忽現。
我很是慶幸,當初編了那個玉衡星的瞎話來誕他。
星辰萬古不滅。
沈京辭,你看到玉衡星時,一定也會想起我吧。
六、
沈京辭和齊惜瑾爆發了十年來的第一次爭執。
具體原因我不得而知,隻是我趕到齊惜瑾宮外時,器皿砸落之聲不絕於耳。
隨即,沈京辭拂袖而出。
走到宮門時,他腳步一頓,我以為他會回去安慰齊惜瑾。
可他沒有回頭,自顧徑直離開。
他臉色黑得恐怖,殿內隱隱傳來齊惜瑾的啜泣聲,我想了想還是進了殿內。
倒不是我不想跟著沈京辭,主要是他每次心情不好就要去佛堂待著。
我進不去佛堂,跟了也白跟。
殿內,齊惜瑾伏在案桌上,眼淚無聲地流。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你說你也是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和他鬧著這般不可開交?」
我盤腿坐在她身邊,語重心長——細數。
「從早膳食材到家國軍事,沈京辭那樣不是尋求你的意見。便是他這次有自己的主張,你依他一次又如何?
「夫妻異體同心,需要偏心的時候,是非對錯也沒那麼重要。」
我想起剛才沈京辭那臉色,後怕地縮了縮脖子。
「你瞧你剛才給他氣的,那臉色,要吃人一樣。
「我是過來人,勸你幾句。
「沈京辭對你還不夠好嗎,闔宮上下除了你這裡,連隻母蚊子都沒有。」
真是氣不打一出來,明明擁有女主光環,卻總是這麼不爭氣。
她當年被送去天行山後,結識了天行山大弟子顧清安。
兩人一見傾心,又聽聞沈京辭與侍女苟且。
她不曾探究真相,就給沈京辭冠上罪名,順理成章拋之腦後。
這就是原書中的劇情,女主和男主理所當然地相遇相愛。
可是沈京辭作為一個男二,一點都不幸運,倒霉透了。
他一直在為了再次見到她苦苦掙扎,試圖得到前往天行山修習的機會。
為此,九死一生。
我不否認她和顧清安確實很般配,但這也不能阻止我為沈京辭鳴不平。
他從沒有做錯什麼。
齊惜瑾突然打了個冷顫,緩緩支起身子。
「青衣,給本宮拿件外衫來。」
三伏天,她竟然還要外衫。
我邊嘖嘖嫌棄她,邊離她遠些。
「你這身體真是不行,我昨天在沈京辭身邊待了半宿,也沒見他冷。
「我坐著才多久,你就受不了了?」
說到此處,我忽然又想起一事。
「我又得說你幾句了,你身子不好,沈京辭就在宮裡修建了佛堂,為你誦經祈福。
「他一不開心就去佛堂,現與你起了爭執又往那跑,一定在那生悶氣,你也不去哄哄他。
「你怎麼竟然是個木頭。」
我怒其不爭,想著守著她也是心煩,乾脆到佛堂門口去等沈京辭算了。
七、
沈京辭的佛堂修建在湖邊,我坐在湖邊亭子頂上晃著腳等他。
這裡很高,隻要他一出來我就能看得見。
往來有不少宮人,其中有個年紀很小的姑娘在輕聲和另一個年紀較大的抱怨。
「姐姐,我真討厭夏日,都快熱昏過去了。」
我認同地點點頭,雖然我感受不到熱,但我也更喜愛冬季。
我和沈京辭的初遇,便是在冬日。
厚厚的雪積了一層又一層,一腳踩下去,幾乎能沒到我膝蓋。
可我魂穿的原主,卻害沈京辭在這樣的雪天,在宮裡跪了一日。
我悉知原委,面對他心虛得很,手忙腳亂地想照顧他,卻把絹帕落在雪地中。
雖然當時他對我並沒什麼好臉色,但卻攔住了想去撿絹帕的我。
他膝蓋的傷很嚴重,雪地上的腳印明顯一深一淺。
但是他把絹帕給我時,和我說:
「女子不能受寒。」
我十分驚異。
即使面前的女人害他受傷,他依舊在照顧她。
在他心裡,原主也不過是一個因他而受蠱害之人。
沈京辭純良無害,但這阻止不了旁人總是要針對他。
世人稱頌先皇功德,可在我眼裡他就是個卑劣小人。
沈京辭的父親平南王,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卻被他忌憚。
平南王死後,他暗中苛待沈京辭。
旁人見到的是流水一般的賞賜進入世子府,可凡是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先皇不喜沈京辭。
否則為何遲遲不讓他世襲,為何賞賜的總是無法變賣的擺設之物?
世子府富麗堂皇,其實沈京辭寒酸得連一件像樣的外衣都沒有。
再者說,齊相的反覆加害難道不是奉命行事?
被官宦子弟羞辱的那個晚上,沈京辭帶我回到了世子府唯一的淨土。
那是一個很簡樸,沒有被賞賜所沾染的閣樓。
推開窗櫺,溫柔的月光便會灑進來。
他說:
「起初,我確實不信你。
「畢竟我在月心手上吃過很多次虧。」月心,是原主的名字。
「可後來,我開始相信你不是月心..」
沈京辭轉頭看向我,而我也正專心地盯著他,兩人視線冷不丁在此刻交會。
他像觸了電,慌忙避開我的目光,視線投向窗外自顧自地喃喃:
「畢竟……你這樣的腦子應該想不出什麼害人的辦法。」
「你說什麼?」
說便說,怎麼還人身攻擊?
我湊上去用雙手將他正臉扳向我,鄭重其事:
「你可以說我善良,但不能說我腦子不好。」
少年的杏眼總是顯得他十分無辜,他注視我,喉結微動。
忽然頭往後仰,躲開了我雙手的桎梏。
「從前疑你,是我不對..
他眼神微暗,將我一隻僵在原地的手往他胸前帶,我整個人失控撲向了他懷中。
他另一隻手摟住我腰,將我往他懷中緊擁,薄唇貼在我耳邊:
「可今日…….我忽然有種與你相依為命的感覺。
「玉衡,我不敢輕易信人,也覺得仙子下凡一事荒誕。
「可我很想把我的真心給你看看。」
沈京辭怎麼這麼會哄人。
我腦袋宕機,不知道該用什麼說辭回應他。
我想告訴他,我知道他往日艱苦,所以不必愧疚。
可是開口時卻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句:
「那……那我們,相依為命。」
我說的不是什麼動人的情話,少年卻眸中漸亮。
似有九天星河落凡塵,恰如我心頭悸動婉轉。
那日,我走進的不隻是世子府的閣樓。八、
沈京辭從佛堂出來時神情疲憊,我興沖沖地飄下去,正想告訴他我等了他好久。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齊惜瑾一身緋紅宮裝站在不遠處。
她很喜歡紅色,因為紅色總能把她襯得整個人嬌嫩異常。
冰肌玉骨,不過如此。
「陛下——」她嬌嬌弱弱地開口,
「要回宮一起用膳嗎?」
好傢夥,來示弱了。
沈京辭眼神忽然有了亮光,雖然已經習慣了,可是看見這種場景心裡還是有些堵。
眼神從不會騙人,以前對我是這般,如今對齊惜瑾也是。
我阻止不了他向齊惜瑾走去。
齊惜瑾也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輕鬆不少,甚至還頗有情趣地提出給他繡個新香囊。
「陛下這個香囊有些舊了,最近宮裡有了新料子,臣妾給陛下重新繡一個吧。」
沈京辭下意識地遮住了香囊。
「不用,皇後心靈手巧,這香囊上的圖案如今依舊栩栩如生。「況且這個是皇後給朕的第一個信物,朕不想丟棄。」
這一句話說到齊惜瑾心裡去了,她笑得滿足又動人。
我看著卻礙眼得很,忍不住在他邊上冷嘲熱諷:
「是啊是啊,沈京辭。你皇後心靈手巧什麼都會,我就是個粗鄙婦人。」
看著沈京辭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我無能狂怒。
我還想趁機多罵沈京辭幾句,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個清冷的女聲——
「玉衡。」
是誰在叫我?
我好奇地回過了頭,看見了我十分不想見到的人。
女子金絲玄衣,貴氣逼人。
我不大想理她,裝作沒看見想繼續跟著沈京辭離開。
她不死心,在身後繼續喊我:
「玉衡,好久不見,不和我聊聊嗎?」
看著沈京辭越走越遠的身影,我認命地停下腳步。
「要聊什麼快聊吧,剛好不想吃狗糧。」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我跟前。
「老友相見,怎麼這麼不耐?」
老友?我這輩子隻見過寧嗣音三次。
她叫寧嗣音,和我一樣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我好像一直沒說過我是怎麼穿越到這裡的。
這其實源於我一個很特殊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