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濯枝雨 3677 2024-11-22 12:02:49

那日我將山匪頭子的頭顱帶回王府,仲親王竟在我面前落了淚。


宋濯枝身著素衣,在一旁攙扶著父親,此刻眼尾也露出點點淚光。


看著她的眼淚,我不知為何胸口一痛,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澀湧上心頭。


仲親王用過午膳便要休息,我與宋濯枝一同出了堂屋,在稍顯狹窄的廊下並排走著。


仲親王府建成已近百年,世世代代由不受重視的皇子繼承,府中的亭臺樓閣皆呈現古樸典雅的氣息。


一路上意外的安靜,我輕吐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隻栩栩如生的草編蝴蝶,遞到她面前。


她顯得有些驚訝,「戚將軍?」


我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意外的幼稚。


但那又如何。


「我祖父每次從戰場上回來時,都會帶幾隻草編的小動物,我比不上他,隻會編這一種。」


她緩緩伸出手,我將那隻蝴蝶放在她手心,她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洇紅,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一滴滴滾落。


隻見過三次面,她就在我面前哭過兩回了,可我卻沒有升起半分的不耐。


好奇怪。


家裡那幾個堂兄弟總是被我打哭,可那時候我也沒覺得一滴眼淚有這麼重,甚至見到他們的哭花了的臉更是叫我湧起狠狠操練他們的衝動。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覺得可愛。


「郡主,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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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旁匆匆趕來的丫鬟驚呼一聲,隨即轉頭看向我,目光猶疑,「戚將軍?」


「鳴鵲,不得無禮。」


宋濯枝吸了吸鼻子,別過頭不看我,瓮聲瓮氣道:「多謝將軍。」


我摸了摸脖頸,在丫鬟的視線下,略有些心虛地應了一聲。


或許是知道了那日發生的事,仲親王近日常常請我入府賞宴,府中因世子之事帶來的悲痛仿佛已經被遺忘。


但我知曉並沒有。


我進府勤了,與宋濯枝也親近了些。


可能是兄長逝世導致,她總是一個人悶在書房,像一枝在冬日逐漸枯萎的綠萼。


我閒暇時便帶些街邊的小玩意來逗她,也不拘是什麼,今日是皮影畫,明日便是九連環,再明日便是染色的紙鳶。


自我來後,她也不一個人悶著了,便改為看著我發呆。


丫鬟偶爾也打趣她,「郡主這是有心事了。」


我不知曉她在想什麼,她也從不跟我說。


唯有我教院裡小廝習武時,她會躲到牆角偷看,我每每練到滿身大汗時,她又露出那種微笑的表情。


不懂。


今日又來了封祖父的信,話裡話外都是催我回去,但京城的夏日太熱了,還是渝州涼快。


仲親王還將一處院子騰出來,好讓我練武。


他真是個平易近人的王爺。


隻是有一天,他忽然將我叫至一旁,先是將我誇了一番,又天花亂墜地說起自家女兒的優點。


我糊裡糊塗聽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想要撮合我與宋濯枝。


他喝了杯茶,問我,「戚將軍意下如何?」


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若我真是男子,想必定能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可我不是。


面對著眼前滿眼期望的中年男人,我拒絕的話語淹沒在唇舌之間。


「王爺..可否讓我與郡主見一面?」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過於無理,但我別無他法。


仲親王正要皺眉,卻聽見丫鬟一聲驚呼。


「郡主!」


他連忙向旁看去,目露無奈,「濯枝,你..」


「父王。」


宋濯枝從一側的耳房中走出,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多褶長裙,銀絲線在裙襬處勾出雲紋,走動時仿佛步步生蓮。


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端莊的穿著,她轉過身後,我又愣了一秒。


她沖我福一福身,低聲道:「戚將軍。」


我連忙抱拳回禮,「郡主。」「行了,都下去吧。」


仲親王揮了揮手,臨走前又瞪了我一眼,管家為我們隔上了屏風,幾人退到門外。


「將軍應當也知曉父王之意,」宋濯枝垂下頭,髮髻上的流蘇遮住了一側眉尾,讓她的神色詭秘莫辨,..父王想讓我嫁給你。」


「郡主..!


我躊躇地不敢開口。


「將軍若不願,濯枝便回稟父王,絕不勉強。」


不遠處的管家頓時急得滿頭大汗。


.…郡主!


——這世上皇親國戚多的是,可戚家這樣的將門卻獨獨隻有一個.我們仲親幹府已然落寞,父王也不怕叫人忌憚,想必你皇叔也應當能理解……


——至於你舅舅一家,他們雖與你兄長之事並無瓜葛,但我們兩家因這事有了隔閡,再不像從前那般。


——父王自知時日無多,唯有為你尋一個歸宿,才好放心,戚小將才貌雙全,戚家也是一代忠良……


她低下頭,手裡捻著什麼,一根乾枯似枯草的東西從她指縫中露出。


是我送她的那隻蝴蝶。


我心中一緊,便脫口而出,「我其實是女子。」


她忽而一笑,如同撥雲見日般,臉頰兩側浮現了淺淺的梨渦。


「我知道。」


7


「你知道?」


「對,我知道。」


宋濯枝側過頭,窗外的竹影映在她鬢邊,像是隻落在荷尖上的蜻蜓。


竹葉沙沙作響,是那隻蜻蜓在我耳邊扇動它的翅膀。


我看著她的側顏,記憶忍不住倒回那個冬夜。


街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小販走街串巷地叫賣,我和娘親互相擁抱著取暖,可破舊不堪的外衣依舊遮不住肆意的狂風。


然後,我看到了轎攆上的那位公主。


所有形容華麗的詞語都比不上我那日親眼所見來的震撼。


在一片喜氣洋洋之中,她就像一隻被綁住翅膀的翠鳥,身上鮮艷的羽毛被貪婪的人類拔掉,還要被等在一旁的野獸吞吃入腹。


可鳳冠再華美,霞披再珍貴,也比不上她那雙宛如尖刀出鞘的寒眸。


再一恍惚,那兩張不同表情的側臉同時變了模樣。


「從一開始就知道。」


她的唇角勾起,剎那間,毫無波瀾的古潭一瞬間盪起了瀲灩水波,那晃人的笑意幾乎將我的心神攝去。


我忙喝了口茶水壓了壓,這才道:「.…但我給不了你孩子。」


她好像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盯著我半晌,眼神怪異又恍然。


「戚將軍是「男子」,不曉得我們女子的想法,我們隻要一個歸宿便好,不寵妾滅妻、敗壞家業,已經是萬幸,至於子嗣之事,連戚將軍都不著急,我又有什麼急的?」


「這...」


我遲疑了。


平心而論,我對她有著自己都難以言說的保護欲,我將其歸結為上一世的執念。


我雖已然參軍,也暫且將匈奴擊退,但這短暫的和平不可能長久下去,唯有將匈奴單於剷除,才能為大周換來永世的安穩。


若是在我上戰場時,她嫁做他人,哪怕我功成回朝,想必也不會多麼痛快。


可我身為武官,又常年在外,她便隻能待在那三尺寬的樓臺之中,日復一日靜靜等候夫君的歸來。


我低聲道:「隻怕委屈了郡主..


她抬眸看我,「能嫁給戚將軍,就不算委屈了。」


我張張口,不知為何臉頰竟有些發燙,反倒不敢與她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相視。


她忽而想起什麼,從袖口掏出一枚虎紋玉扳指,似是用一整塊墨玉雕刻而成。


「這是太上皇留給我父王的,父王說日後傳給我的夫婿……你若是戴上這扳指,就算我半個宋家人了。」


我想了想,「怎麼戴?」


她遮住我的袖子,隔著手帕捏住我的手,拇指傳來溫涼的觸感。


我抬起手看那扳指,唇角不自覺上揚。


感覺到身側她的視線,我連忙抵住下巴輕咳一聲,掩飾方才那不自然的表現。


宋濯枝喊了一聲,「父王——」


管家忽地推開門,目光警惕的估量了一下我與他郡主之間的距離,像是滿意又像不滿。


他身後的仲親王將視線落在我的手上,看見扳指後頓時面露喜色,一隻手捂住不斷的咳嗽聲,一隻手招來管家。


「快、快把本王寫好的信送去驛站,別誤了兩個孩子的好時辰!」


我也要給祖父寫一封信,兩個月未歸,還自己私定了終身。


若是不提前告訴他們,等到回京城後怎麼也得是一頓竹筍炒肉。


在等待回信的過程中,我與宋濯枝的婚事不知為何傳了出去。


與震怒的仲親王不同,我與她還是像從前那樣,隻是清晨練武時,身旁多了一個光明正大觀摩的女子。


城中傳言愈演愈烈時,祖父的回信來了。


他先是痛批了我半頁,又半是生氣半是無奈道:聖上念我年輕氣盛,又有功名在身,準了我與仲親王郡主的婚事。


這句話寫完,便是娘親近日新發掘的食譜和祖母真真切切宛若在耳邊響起的嘮叨。


我在渝州待滿三個月,再啟程時,原本數百人的隊伍擴大了兩倍。


仲親王生怕自己的身體耽誤了女兒終生大事,便連王位也不要了,整個王府都隨著隊伍搬離了渝州。


回京城後我求見了皇上,皇上不答應把仲親王的王位留給我的未婚妻。


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但這樣驚世駭俗的要求不過是一個試探而已,我要賭一把大的。


我們的婚約定在九月。


那一天,在皇帝的主持下,宋濯枝坐上了花轎。


我騎著高頭大馬在街邊迎接,我沒有扎男子的髮髻,長發鬆松垂在腦後。


周圍的人似乎覺得奇怪,可沒有一人將我視作扮男裝的女子。


我牽著宋濯枝的手,一同跨過了火盆。


她的手心有些涼,我握緊了些。


前廳的喧鬧聲被門板隔開。


「都出去吧。」


丫鬟們低著頭退下。


我走到床榻旁,掀起她的蓋頭,或許是被熱氣燻的,她的臉頰染上了粉意。


我忽然開口,「想不想換一換身份?」


她一愣。


我輕輕擦掉她的口脂,抹到自己唇上,又將那蓋頭蓋上。


等到眼前隻剩一片紅色,才道:「如意在床上。」


過了一會,眼前忽然出現了亮光,她將蓋頭挑開一個角,昏黃的光線照在我的臉上。


我微微側頭,輕吻她拿著玉如意的手腕,鮮艷的紅印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我自下而上望向她。


「喜歡嗎?」


燭光下,她的眼睛濕潤好似小鹿,「...喜歡。」


婚禮過後,便到了初冬。


近些年的大雪凍死了許多人,靠天吃飯的草原更是橫屍遍野,也因此邊關屢屢被襲,不少大周子民因此喪命。


我有預感,邊關要出大事了。


我與濯枝婚後第二個月,仲親王便因病去世,他似乎已經知曉我女子的身份,卻從未表現出來。


他就像一個心滿意足的老父親,就連臨終時唇角都是上揚的。


濯枝隻在仲親王入殯的那天哭了一場,其餘的時間表現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甚至還有空下廚,為我準備每日帶去軍營的糕點。


我覺得不對勁,卻說不上來原因,隻好再像從前那樣,四處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幫她解悶。


但這次行不通了,我帶回去的東西全被她收到了匣子裡,說是好好珍藏,卻也沒見她拿出來把玩過。


唯有她從家中來帶的那隻鸚鵡能叫她神色舒緩一些,我記得這隻鸚鵡,似乎曾在仲親王府裡見過。


濯枝抓了把南瓜子餵它,又分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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