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心裏一空，面上卻還是鎮定地問：「什麼時候?」

 

江奶奶掰著手指說：「最近，大概來了三四回了。」

 

我勉強笑了一下說：「沒事，等考完試再說。」

 

周星辰從門口走進來，晃蕩著手中的大包子，我小聲跟江奶奶說：「先別跟他說。

 

不管怎麼,都考完試再說。

 

總會有辦法的。

 

現在橫在眼前的，才是對我們兩個人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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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當天，我有些緊張，比我更緊張的是周星辰。

 

他一遍遍問：「真的帶好了嗎?」

 

「真的帶全了嗎?」

 

「準考證、身份證、都帶好了嗎?」

 

 

我覺得他實在是聒噪，轉身抱住了他，聲音戛然而止。

 

「周星辰，我有話對你講。」

 

他小小聲地應我。

 

我笑，「出來再說。」

 

考的很順利，第一天晚上我們都睡得很早，周星辰躺在床墊上也靜靜的不說話。

 

「考試結束之後，就把那張破床墊賣了吧。」我在一片靜謐中開口。 周星辰難得沒有笑著反駁我，他隻安安靜靜地說：「好。」

像是本來就該這樣。

 

結束考試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會哭，但我沒有，我隻是迫切地想要見到周星辰， 隻是見到他。

 

或者..抱抱他。

 

沒來得及。

 

隻是走進小巷子，我的眼前就是一片黑。

 

失去意識之前我聽見熟悉的聲音，他說：「這夢可做完了吧兔崽子。」

 

是許久未見的父親。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車上，晃晃蕩蕩的讓我有點腦袋疼，窗外已經完全黑了，我 想爬起來，卻根本沒力氣。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咬破了唇才艱難出聲。

 

他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輕蔑地笑了一下，「丫 頭片子，自然是要去丫 頭片子該去

的地方。」

 

心底裏的恐懼快要凝成黑暗，我嚇得說不出話。

 

「喂，哥，我這有個上好的貨，是是是，咱們說好的，賣2萬，這可是我親姑 娘我哪能騙你，成績特好，腦子聰明，賣給那傻子家沒準孩子也聰明!」

 

手腳冰冷，我顫抖著摸身上的手機，沒找到。

 

眼前光亮一閃，駕駛座旁邊的置物筒裏，放著一把水果刀。

 

「爸，隻是兩萬塊錢，我給你。」我出聲安撫著他的情緒，判斷著周圍的環境應 該還沒出市區，那就還有機會。

 

「別胡說了，你哪有錢?那個小子把你看得死緊，今天好不容易才有機會。」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丫 頭，你我父女一場，就為爸爸做點…..」

「吱呀!」車輪在地面上急剎，發出尖銳的響聲。

 

我用盡全力從座椅上騰空而起迎面撞上他的鼻尖，車子開始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旋轉，我卻死死盯著那一抹光亮，不知道身上撞上了哪裡，我渾身都痛。

 

窗外好像下起了雨，我覺得世界都在旋轉，滿眼血腥氣。

 

 

「砰!」得一聲，車頭撞上障礙物，燒焦的聲音彌漫在我的鼻腔，有一瞬間蓋住 了我滿眼猩紅。

 

手腕在流血，合著與我有著相同基因的一半血液在我耳邊「滴答」作響，眼前的 人還在喘氣，眸中的憤恨像是能將我生吞活剝。

 

他說：「兔崽子..我殺了你。」

 

意識回轉之前，手中刀尖已經全全沒入他的胸膛。

 

我的牙齒在打顫，我才聽清自己的聲音，「我不想死..我..…我真的不想死。」

 

不想被賣到鄉下村落，不想死在無人之角，不想..離開周星辰。

 

他頭歪向一邊，像是沒有任何意識。

 

「許悠!」周星辰的聲音合著雨聲沖進我的耳膜，我瞪大眼睛想看清他的面容， 可雨下的太大了，我怎麼都看不清。

 

「怎麼辦啊..怎麼辦啊..」我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料，渾身都打著顫。

 

周星辰打開車門緊緊抱著我，他伸出手探眼前人的鼻息。

 

「許悠，看著我。」周星辰晃著我的肩膀喚我回人間。

 

他的臉色很白，許是跑的有些快了，額頭上還冒著細汗。

 

他無奈又坦然地笑起來，他說：「小悠，別害怕。」

 

下一秒鐘他執起我的手，緩慢但堅定地往更深處捅去。

 

我想掙扎，想尖叫，但眼睛裏全是抹不去的血紅。

 

這天的雨下得太兇了，我的餘光隻能看見撐著傘站在車前的人，她模樣模糊，像 是朱琦。

後面的記憶更混亂，醒過來的時候每個人都在安慰我，說讓我節哀。

 

很快就有員警對我進行提審，我說都是我，全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他們搖搖頭，說我實在是受到了太大傷害，有些受驚了。

 

朱琦作為目擊證人，站在法庭上指認周星辰為兇手，兇器上的指紋做不了假，周 星辰小我一個月，還是未成年人，從輕處罰。

 

判處他失手殺人的那天，天氣很好，朱琦來我的病床前坐了很久。

 

我緩緩說了這麼久以來的第一句話，「你都知道是不是?」

 

她握住我的手，盛夏，我竟分不清我們誰的手更涼一些，但她的眼淚是暖的，一 下一下砸在我的手背上。

 

她說：「他說，這就是真的。」

 

我的眼淚瘋了一樣的落下來。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朱琦抱住我，聲音也有些沙啞，「許悠，去你該去的地方，這也不是你的錯。」

 

 

我又有些恍惚，那是誰的錯呢?

 

是為我頂罪的周星辰的錯嗎?

 

12

 

周星辰拒絕我的探視，我從一開始的崩潰到後來的麻木，過了整整三年。

 

三年，周星辰一次也沒見過我。

 

朱琦最近在實習，在律所忙的焦頭爛額，卻還是抽出時間來給我打電話，「別擔 心了，他隻是不想連累你，別多想啊。」

 

我沉默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怎麼,你還怕他在監獄裏喜歡上別人?」朱琦開玩笑，又覺得有些不合時宜的 沉默下來。

 

「我是怕……」我看著窗外飛鳥，「都過了三年了。」

 

時光在我掌心裏抓不住的跑啊跑，轉眼都過了一千多個日夜了。

 

我是怕，實在是很怕。

 

但現在沒有人告訴我別害怕，所以我還是害怕。

 

朱琦生硬地換了個話題，問我是不是已經選好了合適的工作。

 

我說是，「你知道的，我很缺錢。」

 

我沒留在本市上大學，我考試正常發揮，考到了c 大，跟朱琦是校友，我學金 融，她學法律。

 

我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來打工，簡歷上已經有滿滿當當的工作經歷。

 

又因為成績好，老師推薦了幾家公司，我選了待遇最好的。

 

在周星辰不見我的日子裏，我的帳戶上小有積蓄。

 

我想，隻要他出來，我們就拿這筆錢在遠離家鄉的地方租一個小房子住，不會有 人知道以前的事情，隻有我們兩個人。

 

去我們兩個人的未來。

 

我想的很好，沒想過他不願意。

 

「周星辰!開門!」我站在小院裏把破門拍的「啪啪」作響，裏面的人卻一聲都 不出。

 

我氣得狠了，一腳撞在門上，那搖搖欲墜的門現在倒是好好的立在原地，隻有我 的腳趾痛得我想流淚。

 

「小悠，到這兒來。」江奶奶沖著我微微擺手，我小心地扶住她怕她摔倒。

 

「今兒早上回來的。」她對著我小聲說，「瘦了特別多。」

 

我鼻子又一酸，還是安慰奶奶說：「您放心。」

 

江奶奶笑著拍我的手說：「小悠，你考得好，以後會有好前程的，我們這破地方 要拆遷了，星辰也能生活，要不..」

 

她沒說出後半句，我堅定地搖搖頭，「奶奶，我不。」

 

永遠都是周星辰妥協，周星辰寬恕，周星辰忍讓，也讓我為他做點什麼吧。

 

再或者，跟這些都沒關係。

 

「我喜歡他呢，奶奶。」

 

江奶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說好。

 

我蹲在家門口一夜，直到淩晨門才突然開了，昏黃燈光下，我又見到三年未見的 人 。

 

「周星辰..」

 

話還沒說完眼淚就掉下來，他確實瘦了很多，眉骨突出眼神淩厲，看向我的瞬間 卻透露出三分茫然。

 

「你在這裏幹什麼呢?許悠?」上一次從他口中聽見我的名字已經過得太遠太遠 了，我還是沒控制住我的眼淚，落在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水坑。

 

「我想回家啊 ….」我小聲地說。

 

沒有周星辰，我哪裡有家呢?

 

我孤苦無依了太久了，真的很想回家看看。

 

片刻後，他蹲在我面前，給我披上了件外套說：「許悠，這話四年前就該跟你說 的，現在應該也不晚。」

 

「這是我家，你回家去吧。」

 

「我們各走各路。」

 

心臟瓣瓣碎裂，我咬著牙問他：「這就是你之前要跟我說的是嗎?」

 

他沉默很久，說是。

 

我看了他許久，「周星辰，我喜歡你。」

 

我說：「這是我要跟你說的。」

 

他漠然地點頭，說他知道了，「那你能走了嗎?」

 

我一腳踹上門，轉身走了出去。

 

那門居然還該死的立著，我還就真的沒處可去!

 

還是去了朱琦家裏借宿，跟叔叔阿姨道了一百句歉。

 

睡過去之前，我流的淚像是小河淌了一地，我說：「周星辰這次太過分了，我要 跟他生一天氣。」

 

太陽升起來之後，我再原諒他。

 

我們再一起回家。

 

朱琦小聲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睡吧，睡醒之後……你們就一起回

家 。」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我手機背後的照片被人取走了。

 

「朱琦，你有看見我的照片嗎?」

 

她說有，「我拿去給周星辰了。」

 

我愣在原地，她說：「順便跟他說你夜夜失眠，沒有那盞早就不亮的音樂盒就睡 不著，每次他不見你你就對著照片流淚，說那張照片陪著你見了太多心理醫生。 

 

「說你們都是病人，最好早點在一起進行治療。」

 

「或者一起去死，好過彼此折磨。」

 

我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甚至不敢問周星辰的反應。

 

朱琦過了很久才歎氣，她一把拉開簾子，指著窗外的人說：「等了一夜了，去吧。

她拍拍我說：「好朋友，別過得這麼艱難了。」

 

「去吧，你們的新未來。」

 

13

 

我站在周星辰眼前的時候，還覺得自己在做夢。

 

實在是夢見過太多次重逢，等它真正到來的這一刻，我反而不敢伸手探探虛實。 周星辰像是忍了許久，才終於控制不住似地將我拉在懷裏。

「周星辰..我終於忍不住靠在他懷裏哭起來，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打在他肩頭。 「太討厭了.…實在是太討厭了..

「怎麼能.一面都不見我..」 「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嗎?」

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背，像是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隻說了一句：「對不起，小悠。

 

「我不想……連累你啊。」 哪有那麼多的對不起呢?

是誰連累了誰呢?

 

我們已經錯過太久了。

 

我們一前一後的往家走，中間擱著一個人的距離，我想叫他，又怕他不願意站 在我身邊，於是放棄。

 

在離家還有幾步路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來叫我的名字，我轉過頭，就又看見那個早 就不亮的音樂盒，吱吱呀呀的轉起來。

 

像是我們這些年錯過時空的齒輪，終於越過山海，越過年華，越過眼淚，越過苦

 

痛，再一次……重重的粘合在一起。

 

周星辰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他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 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他唱的很清晰，天光微亮之間，我眼眶濕潤。

 

一曲畢，他說：「我會唱生日快樂歌了，你能原諒我嗎?」

 

「能 ….帶我回家嗎?」

 

我終於笑起來，可能是因為以前流了太多眼淚，此時的笑更難得。

 

我說：「好啊。」

 

壞了的音樂盒亮起來，失去的愛人回到身邊，我重新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以後的日日夜夜，我都不會再失眠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