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差連著幾夜宿在鄭旦宮裡,讓她出入相隨。
有時也會同時召幸我們二人。
宮裡人都瞧得出,我和鄭旦之間有了嫌隙,誰不願意獨佔恩寵呢?
幾位夫人毅然站到我的戰營,尋求我的庇護,不過還是有一些投靠了鄭旦。
想要在吳王宮站穩腳跟,有吳王的寵愛還不夠,更要分清後宮眾人是敵是友。
我和鄭旦扮演著姐妹反目的戲碼,各佔半壁後宮,不動聲色地拿捏著後宮眾人的軟肋,及早認清她們面具下的真面目。
私下時,我才能和鄭旦互通消息,說幾句體己話。
她嗔怪:「如今想和姐姐親近,倒顯得跟偷情似的。」
鄭旦在我面前像隻純潔的小白兔,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憐惜。
可她稍動心思,便讓素來不安分的金夫人得罪了夫差,挨了三十刑杖,整個人算是廢了。
家世顯赫的金夫人再也鬧不起風浪,王後故去多年,吳王便將後宮管束之權交到我手上。
春宵池戲水時,夫差把我和鄭旦的手疊在一處。
「二位美人共同侍候孤不好嗎?何必一直為孤爭風吃醋。」
「哼。」
「哼。」
我們各自翻了個白眼。
Advertisement
「哈哈哈哈哈!」
夫差仰頭大笑,左右各一親芳澤。
他嘴上說著不讓我們爭風吃醋,實際上愛慘了我們為他爭風吃醋的模樣,極能滿足男人的虛榮心。
但夫差還是更寵愛我一些,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身為相國的伍子胥首先看不下去,立即來了頓忠言逆耳。
我掐指一算,伍子胥命不久矣了呢。
7
朝堂上最有權勢的臣子,一個是伍子胥,另一個是太宰伯嚭。
兩人不睦已久。
伯嚭此人貪財好色,對上逢迎拍馬,私下做足了賣國謀私的勾當。
當年勾踐被俘,便是他收了越國的巨額財寶,才保下勾踐性命。
伍子胥力諫夫差遠離女色,我還打算沒做什麼,伯嚭嗅到排除異己的良機,先坐不住了。
他連夜上奏Ťŭ₁,彈劾伍子胥暗通齊國。
夫差正好在氣頭上,不由分說便信了伯嚭的話,給伍子胥定了死罪。
夜間,夫差殷勤地哄我:「美人莫生氣,孤已讓人把伍子胥打入死牢。」
「以後誰再敢說美人一句不是,孤絕不輕饒!」
我媚眼如絲,雙手纏住他的脖子。
「妾想為大王跳響屐舞,可這宮裡沒個合適的地方……」
夫差立即應道:「那便在姑蘇臺為美人開闢『響屐廊』,專供美人跳舞。」
我這才嫣然一笑。
誰都知道,討我開心便是討吳王開心。
伯嚭孝敬我許多珍寶,我悉數笑納。
伍子胥被判死罪,在朝野上下引起極大的波動,許多人為他求情,險些殃及自身。
我與鄭旦商量:「我想留伍子胥一命。」
她捏著手絹想了一會兒。
「伯嚭已經投靠我們,此人唯利是圖,姐姐可是覺得他不靠譜?」
「不僅如此。」我道:「我們不懂治國之道,將來更要選賢任能。隻要把他們用好了,我們也能穩坐朝堂。」
鄭旦眉心微皺:「可是,他肯答應嗎?」
「我姑且一試。」
伍子胥是個極其恩怨分明的人,曾經以千金相贈恩人。
在我的記憶裡,他被處死前,讓門客把他的眼睛挖出來掛在城門上,說要看著吳國滅亡。
這樣的人,最值得施加恩惠。
我喬裝打扮,往陰湿的牢房走了一遭。
「相國既是忠臣,更是能臣,小女子深感佩服。」
他端坐在牆角,腰板挺得直直的,連個眼神都不屑給我。
我再道:「伯嚭曾經受相國提攜之恩,如今卻不顧恩情,置相國於死地,相國可咽得下這口氣?」
「相國一時不慎才中了奸計,這次若能死裡逃生,定能手刃奸佞、大展宏圖。」
許久的寂靜後,他才抬了抬眼皮。
「你願救我?」
「盡力一試。」
「為何救我?」
「吳國君庸臣奸,我看不下去。」
他噗嗤一笑:「你是越國人,吳國內亂,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搖頭輕笑:「越國已經不要我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聰明人該為自己打算。」
「請相國珍惜貴體,委屈幾年。他日我願以國禮相迎,讓相國風光還朝。」
伍子胥沒再說話,但也沒拒絕。
他們讀書人就是有這個毛病,臉皮薄。
8
夫差派了最好的工匠建「響屐廊」,我看了圖紙,怎麼都不滿意。
工匠們被夫差罵得狗血噴頭,險些丟了性命。
鄭旦無意中提起:「早先聽聞相國擅長建造古城、興修水利,不知會不會修這個?」
夫差一聽,立刻讓人把伍子胥從牢裡放出來。
伍子胥當真心思巧妙,在平地放置數以百計的大缸,上鋪木板,周圍鋪上華麗的陳設,響屐廊便順利建成了。
我穿著木屐踩在上面,裙子上系著鈴鐺,起舞時,鈴聲和大缸的回響聲交織在一起,令人賞心悅目。
夫差如醉如痴,心情大悅。
「想不到相國大人還有這個用處,大王,你就別要他的命了嘛。」
我揪著夫差的袖子撒嬌。
夫差欣然應允,讓人把伍子胥從大牢放了出來。
「孤就罷了你的相國之位,免你死罪,今後宮裡若有建造修繕事宜,便由你來辦。」
伍子胥長拜謝恩,臉色並不好看。
經世之才本該用於社稷,如今卻淪為君王取樂之用,折煞一身文人風骨。
這邊伍子胥寒了心。
越國那邊也出事了——
範蠡掌管越國軍政要務,按照我給的圖紙制作了一批兵械,覺得用起來不錯,立即開鐵礦大量生產。
將士們拿去演練,用了一個多月後兵械便有些變形,稍微一碰撞,竟然散架了。
範蠡親自檢查這些兵械,焦頭爛額之際,自己商鋪的庫房又出了問題。
庫房突然失火,伙計們和附近的百姓匆匆趕去救火,卻從倉庫裡抱出一堆嶄新的兵械。
做工精細,久用不壞,質量遠高於將士們手中那一批。
範蠡聽說時,自己都傻眼了。
他連忙向勾踐陳情,這批兵械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大王千萬不要中了別人的計。
勾踐從高座上下來,親自扶範蠡起身。
「範大夫快快請起,孤怎麼會不相信你呢?」
範蠡長呼一口氣。
「謝大王信任,我們正好能兩相對比,研究上批兵械的問題出在哪裡……」
話未說完,便被勾踐打斷。
「這些日子你為兵械之事殚精竭慮,倉庫又失了火,人都瘦了。」
「這樣吧,你先回家歇一段日子,兵械之事孤已經交給別人了,省得你這麼累。」
9
勾踐對兵械的事連查都不查,號稱絕對相信範蠡。
消息傳到這裡,我和鄭旦笑得前仰後翻。
「正常人碰上這事怎麼會不查呢,越王越是不查,越表示他認定了範大夫有異心。」
鄭旦捂著嘴笑。
我也幸災樂禍。
「勾踐還覺得自己寬容大量,原諒了臣子的罪,把自己感動得不行。可惜結果適得其反,範蠡怕是要氣死了。」
但這些還遠不能解我的心頭之恨。
我兩指來回敲著桌子,心中又有了計較。
鄭旦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手上,贊道:「姐姐的手瑩白如玉,真好看。」
我嫣然一笑,朝她勾勾手。
「那就把手送你,喜歡嗎?」
「那我定是愛不釋手。」
鄭旦與我打趣著,從妝鏡前拿來一物。
「姐姐,我最近新調配的花汁,塗上指甲上可好看了。」
我在軟塌躺下,把手一伸,懶洋洋道:「你給我塗。」
鄭旦的手也好看,她捏著我的手指,一個個塗得仔細。
「越國三年學藝,範蠡對姐姐有些情誼,我一直擔心你陷入其中。」
「還好姐姐明慧通達,堅決不入情網。」
「範蠡那樣的男人,心中隻有家國天下,哪會容得下一個女子?」
她徐徐道來。
我指尖一動,害得她隻能擦掉重新塗。
鄭旦比我看得明白,曾經的我蠢蠢地為範蠡而活,最終落得那個下場。
晚霞傍晚,蟬鳴漸弱。
回宮路上,竹影在假山後等我。
她臉色鐵青,一通質問。
我故作震驚,一臉無辜。
「那幅圖是我親自臨摹的,怎麼會出問題呢?」
「大人如今可好?」
「都怪我,定是臨摹倉促,再加上我不懂兵械,許是畫錯了什麼,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想辦法。」
「不用了!」她冷冷打斷:「出現在大人倉庫的那批兵械,可是吳國的手筆?」
我茫然搖頭:「不知,未曾聽勾踐提過。」
竹影將我上下掃視,她個子很高,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架勢看我,像是要從我身上看出什麼。
我自然絲毫不會露怯。
甚至為她對我的懷疑感到生氣。
「罷了,大人說了,你隻管迷惑吳王就行。」
她給我一粒藥丸。
我扔到嘴裡,做了吞咽的動作,便負氣地扭頭離去。
10
回宮後,我連忙將壓在舌頭下的藥丸吐出來。
這藥丸竹影每半年給我一次,是範蠡親手調配的,有美容纖體之效。
我找醫者偷偷看了,藥丸寒性巨大,長期使用可至女性不育,對身體損害巨大。
女子有了孩子就容易母性爆發,範蠡怕我沉醉於天倫之樂,忘了他的大業,便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
侍女綠果進來:「夫人,大人宣召。」
我連忙拭掉淚水,重整妝容,換上一副得體的笑臉。
夫差這個人心浮氣躁,他以為兵械一事就能讓勾踐殺了範蠡,正在對辦事的人發火。
幸虧沒遷怒於我。
我溫言勸了幾句,便消了他的怒氣。
「大王,祭月節將至,何不邀越王前來吳國,一起舉辦祭月儀式呢?」
夫差眼珠子幽幽一轉:「你的意思是,讓勾踐這次有來無回?」
我輕輕搖頭:「越王好不容易回到越國,我猜他不敢來,來的必是範蠡或文仲。」
「他們兩個無論誰來,妾都已經想好應對之策。」
我湊上前,耳語一番。
夫差聽聞笑道:「美人一人,比朝上那幾十個老斑鳩都強!」
跪在下面的「老斑鳩們」面面相覷,扯了扯唇角。
不出所料,國書送達後,勾踐便稱病了。
還有一樁好事。
鄭旦有喜了。
11
我趴在鄭旦的肚子上聽了好幾次,也沒聽出動靜。
鄭旦笑道:「姐姐,你怎麼瞧著比大王還激動?」
「那當然。」
「索性姐姐服用那藥不多,及時發現了,多加調養身體,自會無礙。」
「嗯。」我道:「別操心我了,你好好養胎,平時飲食用具多注意著,有什麼事就交給我。」
鄭旦靠在軟塌上曬太陽,笑意暖暖。
「姐姐放心就是,等這孩子生下來少不得要讓人操心,還請姐姐跟我一起養。」
一轉眼到了祭月節,勾踐以身體不宜長途奔波為由,指派範蠡為使臣,帶著幾十車禮物來到吳國。
用範蠡觐見吳王時的話說,越國貧瘠,這些已經傾盡整個越國之力了。
夫差面露鄙夷:「祭月當由國țū́⁽君親自主持,孤給他面子邀他參加,他這是對孤有怨啊。」
範蠡正要解釋。
宮人匆匆來報,鄭夫人動了胎氣。
夫差一聽就急眼了,抬起屁股就往後宮奔去。
堂而皇之地丟下範蠡等人,一點也不給他們面子。
我巧做安排,讓人給範蠡傳話,在秋水亭與他相見。
我眼含秋水,欲語還休。
低著頭揪揪他的衣袖,如從前般喚一聲「範郎」。
他卻始終表情冷峻,目視前方,完全忽視我的風情萬種。
「兵械圖有誤,可是你故意為之?」
我睜大美目:「範郎,你什麼意思?」
「就算你不小心疏漏,那我再問你,你為何要救下伍子胥的性命?」
我不說話了。
他兩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抓得我生疼。
「伍子胥是吳國能臣,殺他如斬夫差一臂。」他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
「伍子胥現在無官無職,留在宮裡幫著修臺子呢,殺他就是我一句話的事兒。」我無所謂道。
他命令:「那就殺了他!」
我漫不經心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