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心魔侵體,便必須保證識海內穩固安定,不可過喜、過怒、過憂思,如今叫師弟順心才是最要緊的。宗主定了心思,打點精神抬頭,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師弟,你想做什麼我們便答應,你莫生氣。”
宗主脾氣再好,也少有這樣和風細雨到讓人發毛的時候。顧在水打了個激靈,一把將手抽出來:“我要你臥房那本心魔化形的功法。”
“給你,你跟我回去拿。”
注意力全放在師弟說的功法上,宗主欣然點頭,毫不猶豫應允下來。
那本功法是宗門前輩遺留下來的,原本是為了有人能同心魔真心相交相伴而做,卻因為能做到這一層的人實在太少,反而漸漸發展成了一門除心魔的上等功法。
心魔沒有實體,自識海而生。要神入識海設法斬除,一來經驗便利都比不過原本就生於識海的心魔,二來也畢竟危險太大,萬一不慎傷及神魂識海,遺患便無窮無盡。
要引得心魔化形離體,至少要分神以上的修為,體內已結成元嬰。心魔難除者拼上損失修為,將元嬰化出體外,塑成與自身心魔類似的模樣,變小了日日帶在身邊,還要盡心裝作無事,切不可叫心魔察覺端倪。
心魔渴望身體久了,那具元嬰又天然帶了本體氣息,自然便會上鉤,一旦離體,再要整治斬除便不難了。
這樣除心魔可以斬草除根,隻要元嬰不散,離體也不會有損修為。即便真運氣不好,為除心魔將元嬰一並毀去,也無非是掉落回金丹重新修煉,總比因為心魔毀了性命修為的強。
他們原本沒想起這本書來,還是審問那個外門叛徒,才知道師弟居然生了心魔,當下憂心忡忡將這本功法翻了出來,盤算著若是真到不可為之時,也能以此算作一條可為之的退路。
心魔也與本體心念多少相通,一旦本體生出什麼尤為強烈的念頭,心魔也會自然有所感應,極容易打草驚蛇。為了保險,他們才一直沒敢有半點聲張,也始終沒敢告訴師弟知道,卻沒能料到師弟竟然這般铤而走險,險些就為一個徒弟葬送了一身修為。
若是再晚一點……
宗主心有餘悸,牽著他往宗門飛,一邊嘮嘮叨叨囑咐:“師弟,往後我們有什麼事都告訴你,你也要把你的事講給我們。你年紀尚輕,還有大好前途,不可自暴自棄,自毀前程……”
像這樣瞞著他們生出心魔的事,又偷偷冒險替徒弟解開封印,實在步步驚險,萬一他們真的毫不知情,師弟現在很可能都已走火入魔了。
宗主滿心歉疚,甚至想和飛升了的師尊再懺悔一波!
年紀尚輕的天水真人聽得愕然,隻當他是說自己要讓心魔化形的事,看著一臉苦口婆心的宗主師兄,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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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師兄訓我早戀。
我都兩百多歲了他訓我早戀!
修仙之人日子過得慢,一閉關就是一年半載,日子大都得減個零來算。明明師兄和嫂子走到一起的時候一百歲都不到,相當於常人二十來歲的天水真人簡直委屈得要命,想不通他有什麼立場來嘮叨自己自暴自棄自毀前程。
宗主在這些師弟面前向來沒什麼威風可言,一見師弟瞪眼睛,整個人就立刻慫下來,也不再多話惹師弟心煩,隻悶著頭在心裡同師父懺悔不停。
兩個人各自南轅北轍腹誹無限,在天上飛了一陣,忽然一個炸雷劈下來,精準地劈糊了五個人的頭發和衣服。
宗主:……
顧在水:……
承影龍淵泰阿峰峰峰主:……
師父這大概是煩了的意思。
師兄弟老老實實閉腦,誰也不敢再念師父,一路悶聲不吭卯足力氣長出了新的頭發,走到天色堪堪亮起,終於順利回到了未央宗。
純鈞峰的弟子們都已出了山門,總不能再一聲不吭回去。龍淵峰峰主自告奮勇替他留下帶弟子們接著走,也不敢提心魔的事,隻含混著讓師弟把事情料理好了再追上來。
想不通自己還有什麼可料理的天水真人錯愕半晌,還要再追,已被宗主一路拖回了家。
宗主的小兒子趴在宗主臥房裡,已經光著屁股睡著了。
“他娘是玄女門的,也去參加天門大會了,我不知道別的褲子在哪兒,新買的還丟了……”
宗主有點難為情,摸著腦袋訕笑兩聲,給他倒了杯茶:“你且先坐,我去給你拿書。”
……
怪不得要追著自己還褲子。
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行為,顧在水端著飄了兩個黑漆漆茶球的茶杯晃了晃,隨手放在一旁,摸出那條嶄新的開襠褲,給哭睡著的小娃娃悄悄穿上了。
被爹帶的半大娃娃處處收拾得凌亂,臉上還帶著未盡的淚痕。他照料小心魔早已練出經驗,動作熟練輕柔,整理好了小褂子小褲子,擦幹淨臉放回被窩裡,小家伙還睡得正熟,胖乎乎的臉蛋旋起兩個淺淺的酒窩。
看著都叫人覺得可愛。
自家小心魔化形出來還要更可愛。
也不知道小家伙在識海裡睡醒了沒有,看到新衣服會不會高興。
神識已經脫得隻剩中衣褻褲的天水真人實在不好意思再回到識海裡去,打定了主意想出化形的辦法讓小家伙直接出來,見到宗主拿著書從內臥裡出來,目光一亮上前接過:“就是這個嗎?”
“是這個,你回山上閉關,隻要照著做就行了,記得別讓心魔察覺……”
宗主點點頭,神色卻像是頗有心事,遲疑著開口:“師弟,我先前沒留意,你怎麼知道這東西在我臥房——”
話音未落,顧在水已抄著書化成道劍光,縱身回了純鈞峰。
宗主:……
大概是因為師弟的神識特別厲害。
今天修為也不如師弟的宗主充滿向往地嘆了口氣,縱身御劍慢悠悠追向了純鈞峰,準備替師弟護法,順便防止引渡出的心魔一不小心就亂跑出來。
顧在水在靜室內閉關了整整一天。
按照功法要先化出元嬰,於他而言倒是不覺有什麼難處。隻是接下來便要將元嬰模擬成心魔的樣子——
天水真人已經對著巴掌大的元嬰拿純鈞劍刻了十個時辰了。
這是小心魔出來後用的身體,天水真人絲毫不敢懈怠,獨自對著雕琢打磨良久,卻無論怎麼都覺得少了些感覺,不是頭發長了些,就是眼睫短了些,腿也不夠長,屁股也不夠……
豁然從沉思中驚醒,天水真人懊惱地抹了翻湧的氣血,把元嬰幻化出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拿在手裡來回看了看,發愁地輕嘆了口氣。
還是不夠。
功法上也沒額外講要是做得不好看了,等心魔出來之後還能不能再改。縱然已經雕琢得半點不差,顧在水也依然總覺得不夠穩妥,總覺得哪裡缺少點靈氣,真要就這麼拿出手給小家伙,心裡總歸怎麼都依然發虛。
純鈞劍就放在身邊,掌心的元嬰已栩栩如生顯出了那日所見的少年模樣,泛著瑩瑩白光躺在他掌心,濃長眼睫安穩地貼攏在眼睑上,唇角微翹起來,像是在夢裡淺淺地微笑。
顧在水屏息,輕撫上元嬰小人的發頂。
若是能成,若是能成……
袖子裡的河燈還好好放著,不知不覺一日一夜已過,天邊晨光熹微,透過紙糊的窗子落進來。
朦朧金光將一整個窗型都描摹得明暗分明,灑下一地柔和的金粉,將一草一木的剪影搖晃著落在地上,倒像是在悄然度化著什麼冥頑不靈的後輩。
顧在水心有所動,將元嬰好好地貼身藏好了,起身舉步出了靜室。
若是能成,叫他升仙便升仙,叫他入魔便入魔,總歸隻管日日將人放在心頭最寶貝的地方,拿心血護著,拿神魂養著……
那個會偷偷將攢下來的力量替他溫養神魂的,替他抓了叛徒嚇退了惡人宵小的,逛個街都要想著他,偷偷攢下一袖子喜歡的東西,挑出最好的來都給他,眉目清亮滿心期待地等著他說好吃的,他的心魔。
揭開衣領望了望好好藏在衣襟裡的元嬰,顧在水忍不住彎起唇角,探過指尖細細揉了揉發頂,重新將衣襟掩好。才一出門,就碰上了來回焦灼走個不停的宗主。
“師弟!”
旁人引個元嬰都是半個時辰就好,師弟竟用了足足一天一夜,也不知那心魔化形出來究竟要有多復雜可怖,微縮成元嬰竟也要花耗這麼久的時間來模擬。
見他終於出來,宗主懸著的心總歸稍稍放下,加快腳步到他身旁:“做出來了嗎?你得時時貼身帶著,多去些心魔發作時熟悉的地方,它不定什麼時候就跑出來了——一旦被心魔佔據,你那元嬰便是他的了,想大便大想小便小,不是如今任你搓捏的架勢,你務必得多小心……”
……
剛才還沒忍住摸了好幾下元嬰的天水真人正氣凜然,掩掩衣襟點頭道:“我記住了,多謝師兄——師兄回去睡罷,我自己能應付的來。”
元嬰做出的身體為了便於攜帶,暫時還不是真人大小的模樣,他打算去集市上多繞兩圈,把從小到大的衣服都買上幾套,不信不能把小心魔從識海裡帶出來。
隻要能將心魔帶出識海,斬除起來就不算困難。師弟脾氣向來倔強,宗主也不願太過勉強他,點點頭囑咐兩句,又將用得上的法寶丹藥給他塞滿了袖子。
師兄在不因為褲子追著他不放的時候人還是很好的。顧在水心有所感,原本的戒備也放了下來,猶豫半晌抬頭和他坦白:“師兄,我——我有心上人了,你別管我……”
不能兩百歲還被抓早戀!
幸好不在徒弟們面前,不然一峰之主的面子都丟得沒處找!
“你有心上人了?什麼時候?哪個宗門的?師兄高興還來不及,管你作什——”
沒想到師弟竟然開了竅,掌門又驚又喜,見他閉嘴葫蘆似的不願多說,連忙不再追問,隻笑呵呵囑咐:“好好,師兄不問了。那你好好對人家。千萬記得要有個好印象,在心上人面前可不能邋邋遢遢的,尤其不能落威,最好讓你那心上人覺得你天下第一厲害……”
連條褲子都變不出來的天水真人:……
全中。
頭一回被長輩教導戀愛準則,雖然已經晚了不少,顧在水還是虛心記下。同師兄告別,在掌門殷殷目光中御劍而起,一路趕回了山下的集市。
生活在未央宗下,人們早已習慣了天上有神仙飛來飛去的日子,那一宿的變故也並未引起太多注意,隔了一日依然熱鬧得人來人往。
龍淵峰峰主依然帶著弟子們在原處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