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越往深處走,空氣中的檀香與甜膩味道便越濃。
寬闊的金色大道上偶爾會遇到一兩個神色迷亂、四處遊蕩的女子,她們對幻成女子的崔敗和本身就是女子的魚初月都沒什麼興趣,瞄上一眼,便繼續摸向各處禪室與金殿。
魚初月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得離伽那部遠一些,那邊住著女佛修,說不定會有男子在四處捉人。”
崔敗聲音暗啞:“殺便是了。”
魚初月很不贊同地望著他:“若是打打殺殺可以解決問題的話,佛者為何對這些女子無計可施?”
畢竟是弱肉強食的修仙世界,佛者出門,也會遇到試圖殺人奪寶的野蠻修士,多多少少總要沾些鮮血。
這般吊詭的情形,若是其中沒有內情,這些痴纏者老早就被收拾了。
而此刻的無量天中,佛者們卻都在經堂或是金殿中念誦清心經。
崔敗面上出現了淡淡的隱忍,眼角紅色愈濃,為他清冷的神色平添了幾分詭魅。
魚初月還從沒見過他稍微失控的模樣。
這個男人,無論在親吻她,還是對她意圖不軌之時,他自己總是冷靜淡定得很,收放自如。不知,他若失控狂亂,眸染玉色,該是何等風景?
她心中一跳,正色望了望他幻成朱顏的臉,默默入鄉隨俗,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這一路順利得不可思議,沒有遇到任何妖魔鬼怪。
更奇怪了!
穿過重重金色道路和廟舍,崔敗與魚初月順利抵達了景春明身處的大剎部。
沒走多遠,忽見右方一間禪房中蹿出一道殘影,‘刷’一下到了面前,衝著魚初月大喊道:“魚妹!等死你的明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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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初月眼角一頓亂抽。
景春明頭一歪,盯住崔敗,酡紅的臉上綻開了巨大的笑容:“來來來,一起進來!”
他火速把魚初月二人拉進禪室,‘嘭’一聲砸上了門,臉色的痴笑瞬間消失,眸中漫起一片陰影。
魚初月心神微凜,警惕地盯著他。
“終於來了。”景春明扯著唇,笑了笑。
魚初月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胭脂香。
她望著景春明那張紅撲撲的臉,皺眉道:“你塗了胭脂?”
詭異的大紅臉和他此刻沉鬱的神色十分不搭,光線略嫌陰暗的禪室中,氣氛怪異至極。
景春明點了點頭:“沒辦法,我若不裝成中毒的樣子,天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魚初月上下打量景春明:“你怎麼沒中毒?”
無量天中處處彌漫著那股帶著甜膩的檀香味道,佛者們都在念誦清心經來保持神智清醒。這間禪室自不例外,此刻崔敗臉上的紅暈已然加深,景春明如何能夠安然無羔?
景春明朝著她身後努了努嘴:“喏。”
“恩人姐姐!”隻見禪榻上跳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跑到魚初月面前,一本正經地向她施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禮。
正是魚初月從洛星門救回的小道童茂學,不過此刻小道童已經變成小和尚了。
“因為他!”景春明指了指茂學,道,“他身上有股蓮香,能解掉那個毒。”
魚初月低頭嗅了嗅,在茂學身上聞到了一股極為清神的蓮花香。
她的翡翠靈氣對這股蓮香並無任何反應。
蓮香不是毒。
魚初月捏了捏茂學的小肩膀,然後望向景春明。
“既知有毒,為何大家不離開,也不求救?”她問。
景春明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了。”
他踱到禪榻旁邊,像個心力交瘁的老者一樣悠悠坐下,開口道來。
處理完洛星門妖禍之後,景春明便帶著茂學回到了無量天,非常及時地把茂學剃成了小光頭。身邊多了個小光頭,景春明原以為生活會稍微多姿多彩那麼一點點,沒想到,生活卻突然給他來了個濃墨重彩,差點折斷了他的腰。
事發至今已有六日。
那天是福祿誕,無量天向凡界諸國的皇族開放了祭殿——這也是慣例了。
來的多是皇子皇女,其中,皇子們因為忙於政務,所以來得較少,諸國派來的多是公主。
魚初月忍不住打斷了一下:“所以外頭那些……都是各國公主?”
景春明沉重地點了點頭。
到無量天參與祭誕,公主們穿的都是簡單的白衫,被那毒香支配,個個神色靡靡,衣衫鬢發不整,是以方才魚初月根本沒能從她們身上看出皇族氣質。
魚初月還記景春明那個尚公主的夢想。
沒想到,夢想來得那麼猝不及防。
事情發生在祭誕之時。
檀香之中,不知何時便多了股膩香。眾人察覺不對,散出大殿,卻發現那毒香無處不在,所有人都中毒了。
凡域來的公主皇子們最先被迷惑了神智,撲向眾佛修,大庭廣眾之下徹底失態,隨便抓住一個異性,當眾便要行那樣的事情。
漸漸地,修為較低的佛者也開始淪陷。
統御無量天的主事人被稱為掌印,這一代掌印是一名大乘佛修,法號鑑空。見事態要失控,鑑空親自出手,祭出絕技佛光普度,令所有失控者昏迷。
沒想到運功之後,鑑空竟遭毒素反噬,當場兇性大發,對著毫無防備的眾人痛下殺手,開始施展怒金剛法印。
若是叫他施展出來,祭殿之外必將變成屍山血海。
見狀,三名執法金剛佛修急急上前制止,然而他們和鑑空一樣,一運功,立刻就被毒香滲透,控制了神智。
這四位迷亂的大佛修開始了混戰,招招下的是死手,不顧自身,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打法。
眾人心焦不已,卻不敢再運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打。
分管四部的四名執印見勢不對,急急令神智尚還清醒的佛修們將那些昏迷之人帶離危險區域。
那一戰,眾人隻能袖手旁觀。
最終,三名執法金剛全部戰死,掌印鑑空重傷昏迷,眾人商議之後,將他封進無量天中心地下的鎮邪倒塔。
“等等,”魚初月皺緊了眉頭,“一旦動用靈氣就會發狂,就連鑑空大師也不能幸免?”
無量天的掌印鑑空大師早已堪破空門,相當於修真者脫凡入聖,本該百毒不侵!
什麼毒這麼厲害?!
“不錯。”景春明道,“掌印現在還封在無量天中心的鎮邪倒塔內。”
魚初月點點頭:“繼續。”
“再後來,那些公主皇子醒來,場面更混亂了。”景春明揉著眉心,連連搖頭,“都往人身上撲呀!那場面,嘖嘖!事態控制不住了,整個無量天處處是毒香,也找不到源頭,沒辦法,隻能先往外撤,誰知……”
魚初月早就感到奇怪,明明出了事,為何大家都不離開無量天?
景春明續道:“一旦離開無量天,中毒之人立刻便化成一灘濃血,連大乘者都不例外!”
魚初月再次瞳仁收縮。
能讓相當於聖人的鑑空大師發狂,還能輕易殺死離開毒香區域的大乘佛修?!
這是何等驚天奇毒!
景春明抱了抱光光的腦袋,抬眼看魚初月,密密的抬頭紋下面,一雙眼睛顯得異常愁苦,他自嘲道:“大剎部的執印,我師父鑑心,也沒了,你明哥我臨危受命,如今已是一部執印了——如果將來這世上還有無量天的話。”
魚初月嘆道:“節哀。”
景春明搖搖頭:“事情還沒完。人出不去,大伙便想著向外頭求助,隻要將事情說明,天極宗的聖人總該有辦法查出虛實。誰知,隻要試圖寫清楚無量天中事態的人,便會當場暴斃化為濃血。連死了十餘人之後,這條路也被徹底放棄了。”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強行打起了幾分精神,笑道:“雖然無法求救,但是,隻要是邀人到無量天來作客的信,都可以平平安安用金剛鷲送出去。”
魚初月抬眼望他:“所以你就用那樣一封信,把我坑進來?”
“哪能叫坑呢?”景春明訕笑道,“咱們什麼關系啊,生死與共,患難至交!”
魚初月:“呵呵。”
景春明擺了擺手:“出不去,也無法求救,便隻能想辦法控制局勢。那個毒厲害得很,場面又亂,有陣子啊,不少師兄弟都……嘖嘖嘖,當真是……亂!我那大師兄,從前最是正經不過的,也沒撐住,和一女子在戒堂中睡了覺,事後後悔得要死。”
說到這個,景春明的神色微微變了變,緩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魚初月心神一凜:“沒能撐住,破了戒的人,會怎樣?”
景春明縹緲地笑了笑:“回頭再說這個。”
看著他的表情,魚初月心中湧起些很糟糕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望向靠在牆壁邊上一動不動的崔敗,見他眉目平和,她不禁悄悄舒了一口氣。
景春明定定神,嘆息道:“外面的情形你也瞧見了,不斷念誦清心經,可以稍微壓制緩解體內毒素,而且能令那些女子近身不得。也唯有這樣,才能保住這些凡人的性命——若是將這些皇子公主關起來,毒性一發作,他們便會瘋狂傷害自己。”
魚初月腦袋裡還是有些亂。
她稍微理了一理。
這毒香會讓人像動物一般發情,且不能使用靈氣,否則便會徹底喪失理智大開殺戒。中毒者不能踏出無量天地域,也無法向外求助。如今無量天還未徹底淪陷,得益於清心經——隻要念誦清心經,便能緩解毒素,且令旁人近不得身。
一句話概括就是,中了毒的人,無論修為高低,都隻能在原地誦經等死。
無量天在仙門之中,已是僅次於天極宗的存在。
世間真有這般厲害的毒物麼?若是這毒擴散出去的話,仙門覆滅,近在眼前。越往深想,越是讓人心驚膽寒!
誰能有這樣的本事?妖?魔?
不可能的,若有這等本事,這世間早該被邪魔外道佔據。
這件事,恐怕別有內情,得從最細微之處著手去查。
魚初月壓下了心頭駭然,望向景春明,問道:“事發已有六日,這些凡俗中人的膳食,誰來提供?”
景春明佩服地望向她:“魚猴子,不愧是我們的老大,你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他站了起來,走到紙窗邊,輕輕挑開一線窗戶向外望了望,呼了一口長氣,道:“天,快黑了。”
魚初月見他說得意味深長又不明不白,心中不禁泛起些火氣:“賣什麼關子!”
景春明苦笑搖頭:“不是賣關子,我是真說不清楚,一會兒你自己看吧。你看了便知道這些凡人為何不需要食宿,也知道如今師兄弟們為何可以守身如玉了。”
魚初月盯著他臉上那兩坨紅紅的胭脂,盯了片刻,換了話題:“你沒帶茂學出去替旁人解毒,是不是因為你發現了什麼?”
“是。”景春明點點頭,“這裡面,肯定得有人禍!不過我一個人不敢輕舉妄動,就等你來呢。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帶你出去看看。”
“嗯。”
景春明轉向崔敗:“啊,這位同行的天極宗師姐,抱歉拖你下水了,這裡沒你啥事,我和魚初月扮相好的,你就不用橫插一腿了……”
魚初月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制止他胡言亂語。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幻成了朱顏模樣的崔敗。
隻見他勾著唇角,笑容和煦,卻叫人遍體生寒。
魚初月硬著頭皮湊到了他的身邊,低低道:“情況不明,我先與他出去探一探。”
“好。”崔敗低低吐字。
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個好字,竟叫他說得陰惻惻,寒顫顫,瘆人得緊。
魚初月頭皮發麻,衝他傻乎乎地笑了笑,然後便疾步上前,拎著景春明後領,把他拽向禪房門口。
茂學緊緊跟在景春明身邊,寸步不離地為他提供解毒蓮香。
三人剛出門,魚初月的手腕忽然被拽住。
崔敗門一摔,把景春明和茂學隔離在外,反手一抵,將魚初月摁在了門後。
他撤去了幻象,露出幽黑的眼眸和俊美的面龐。
他並沒有解毒,眼尾泛著異樣的紅,仙氣氤氲,眸光暗沉,氣勢令人心驚。
呼吸沉沉逼近。
“不許和他靠太近。”聲音沙啞,他的唇幾乎觸到她的唇,卻在毫釐之間堪堪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