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早點休息。”
鍾彌在那頭懶洋洋地哼聲說:“原來就是虛假關心一下啊?好吧,我收到了,你也早點休息啊,沈老板。”
電話匆匆結束,沈老板那會兒在想什麼呢?記得塗藥和早點休息或許都能歸為虛假關心,但是很想她,實實在在是全部內容。
那晚去的會所很風雅,本來樂師進來彈琵琶隻是一個小插曲,可沈弗崢感興趣的意思在場人很明顯能瞧出來,做東的那位便叫這位樂師留下,又問沈弗崢還喜歡聽點什麼。
沈弗崢在應酬場合從來不為難這些人。
這話對也不對。
很多時候,根本輪不到他為難,例如他沒表態,隻推說自己也不是很懂,那穿旗袍的樂師依然被扣下來,一曲接一曲,錚錚柔柔,彈到這場了無生趣的應酬結束為止。
他先按禮數把他二伯的車送走,隨後自己坐上車,老林還沒啟動,臺階上碎步走來一道娉婷身影,裹著厚外套,敞開的領口依然能見裡頭的無袖旗袍。
貼身的薄絲,胸口隨呼吸起伏。
趕來他車窗前氣息不穩地問:“沈,沈先生,除了琵琶,我還會別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給您單獨表演?”
那是風月處的弦外音。
他隔窗,微微斂目轉看過去,年輕漂亮的一張臉,妝面揉著緊張和期待,他以前對年輕漂亮沒什麼概念的,這會兒卻忽然笑了,饒有興致的樣子,倒真報出一樣來。
“胡琴會嗎?”
窗外的人一瞬訥住,隻張口不出聲,應不下來。
沈弗崢沒再說話,吩咐老林開車。
老林從後車鏡裡瞧見沈弗崢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氣氛輕松,也搭著話說:“這些小姑娘,年紀輕輕,學藝不精,心思倒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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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弗崢唇邊倏的生出笑意,半醉酒意淬得聲線越發低沉悅耳:“學藝不精?她那手琵琶不知道勝鍾彌多少倍,你是沒見過學藝不精的人。”
老林恍然,原來是想起鍾小姐了。
但“鍾小姐學藝不精”這句話,他實在不敢應,隻裝著納悶陪老板聊天:“鍾小姐怎麼忽然就要回州市了?年底您是有點忙,鍾小姐不是挺清闲。”
沈弗崢輕嘆一聲,手指稍動,開一點窗,透冷風進來吹酒熱。
嘆著念著,心裡想著。
“她啊,很有本事的。”
他以為她一手琵琶彈得爛,隻有胡琴拉得還行,沒想到,她最擅長的樂器是退堂鼓,說敲就敲。
還隻能由著她。
八歲半的年齡差擱著,他敢使一點強,拗她半點意思,都顯得像欺負小姑娘。
沈弗崢手指抵太陽穴,微微閉眼,不曉得酒勁和鍾彌哪個更叫他頭疼,他也想不明白,這才多久,怎麼就由著她騎到頭頂上了。
第36章 紅塵裡 三千次欲言,三千次緘口
除夕當天, 鍾彌跟著章女士按習俗去陵陽山拜菩薩,除歲除厄運,迎新迎大吉。
年關底下, 轉山拜廟,是州市人的傳統。
春節前幾天, 即使下雪,上山道再滑, 拜佛路上都尋不到空地。前後長隊都看不到頭, 有三五好友結伴的,也有全家出行,還有一些外地人,提前開車也要趕在這幾天過來。
萬古殊勝處,名不虛傳。
鍾彌懷疑今天一半的本地人此刻都聚在山上, 還有另一半前兩天已經來過。
轉回視線, 鍾彌繼續跟章女士說自己在劇組實習磕了一身傷的事,得便宜還賣乖,有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這事兒鍾彌常在家幹。
章女士前腳誇她從小到大, 性子裡有一樣最好, 從不嬌氣,磕碰摔倒從來不哭, 也不要大人抱, 自己爬起來,自己拍灰, 特別好。
後腳鍾彌就哼哼著, 翹起小尾巴:“是吧是吧, 上哪兒找我這麼乖的小孩兒啊。”
章女士柔柔斜鍾彌一眼:“你還乖啊?你淑敏姨前幾天打掃衛生翻到你小時候的相冊, 還說我們彌彌不去拍電影當明星,真可惜了。”
有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鍾彌皺眉等著下文。
果不其然,章女士說,“才幾歲大,在你外公那兒說哭就哭,眼淚說有就有,多厲害的小孩兒啊。”
章家人都是不信佛的,章女士來每年數次來山上拜佛燒香,一開始繼丈夫遺志,虔心做久了也就習慣了,心安之處,仿佛真覺舉頭有神明。
鍾彌問起爸爸,問她爸爸跟章女士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戀愛腦?戀愛腦這種時髦詞匯,鍾彌還得解釋一下。
章女士聽後,斂起眉,很嫌棄這詞,過了會兒,頗有感慨地跟鍾彌說:“這怎麼能叫戀愛腦呢?喜歡一個人,就能做到完全投入,這其實是一種很寶貴的能力啊,隻是你們現在年輕人講獨立,談得戀愛也越來越復雜,越來越瞧不上奮不顧身這種事,可照你這麼說,那戲文裡唱的都是戀愛腦,哪能那麼偏頗。”
“我跟你爸爸剛在一起,也覺得他付出太多,我一度覺得累,因為覺得自己拿不出來跟他對等的東西,但是你爸爸叫我放心,還勸我,說有些人是吸水的海綿,這樣的人在感情,能擠出來很多東西,可有些人天生是不吸水的料子,她能做的很少,但那也是她能擠出來的全部了。”
“所以啊,彌彌,人這一生能遇見一個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是很重要的,這比愛還要重要。在你爸之前,媽媽也跟別人談過戀愛,那個叔叔也很好,我們青梅竹馬,也算志趣相投,隻是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不對,做得不好,總想要為了這段感情修正自己。”
鍾彌接過話:“我懂!開長途老停下來修車,這路就很難走。”
章女士很欣慰地點頭。
鍾彌又問:“那媽媽,你應該是那個不吸水的料子吧?這麼看,我比較像我爸。”
章女士嗬的一聲笑出來,似聽了個大笑話:“你還像你爸?你連你爸十分之一都沒有,你高中那會兒談的那個男同學,跟人約好了周末去圖書館,你早上三請四催都起不來,說不去就不去了,人家男生在我們家客廳寫完兩張卷子,你還像你爸?你爸可做不出這種事。”
事實是事實,鍾彌也被說得不好意思,咕哝著解釋:“我那時候是舞蹈班臨時加訓練太累了。”
她這張臉生得漂亮,漂亮得好似天生是該得到偏愛的寵兒,她無形中得到過很多綠燈,有些她自知,有些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習以為常。
鍾彌在外,章女士經常會擔心她,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不可抵抗的紅燈,她是否有能力處理好。
再有一天,她在感情裡遇見什麼人,她又是否能正確地享受愛和付出愛。
“彌彌,累是很正常的,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就是累了,也要陪這個人走這段路,你要去試一試的。”
“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停下來。”
“但一累就停,隻靠對方來走,那不是愛。”
話至此。
山頂忽然傳來鍾鳴,沉沉一擊,長音蕩過滿山松濤雪意。
鍾彌在擁攘人群中仰起頭,遙遙窺見矗立林間金身佛像。
寶相莊嚴,靜度眾生。
進殿敬完香後,沒多逗留,鍾彌尋一角僻處,拍了一張山林積雪的照片,依稀可見絡繹不絕的香客還在山上途中,這情況每年都會一直延續到除夕夜裡。
天擦黑下山,那張照片在回程車上發給沈弗崢。
鍾彌在豐寧巷吃完年夜飯,手機裡親朋好友的新年祝福都不知轟炸了多少輪,某個的對話框依舊毫無動靜。
鍾彌用一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從外公那裡換來一封大紅包,外公是有酒癮的,年輕時一度嗜酒如命。但這幾年頻頻進醫院,醫生明令禁止,現在隻能滴酒不沾,陪著女兒外孫女喝燙熱的飲料。
外公捏著玻璃杯,笑說:“你小時候,外公還能祝你學習進步,現在你大了,大姑娘心思不好猜了,那外公就祝我們彌彌天天快樂,好不好?”
鍾彌脆脆應下一聲好,舉杯去碰。
“我會天天快樂的,外公也一定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一頓年夜飯熱熱鬧鬧吃完。
鍾彌家裡並沒有守歲習慣,吃了年夜飯就算過完年,有住得近的親戚,當夜就會送禮過來拜早年,陪老人家聊天。
親戚問鍾彌年後怎麼安排,記憶力跟不上地想著:“暑假那會兒不是還聽說彌彌在州市這邊實習麼?怎麼又去京市了,年後還回京市?”
鍾彌答:“回的,畢業證還沒拿。”
親戚又問:“彌彌這麼漂亮,年紀也到了,可以談對象了嘛,談了沒有啊?”
鍾彌幹幹笑著。
外公見她如坐針毡,放她回去,跟親戚說:“她不要人操心的,她自己有主意。跟你媽媽一起回去吧,叫她開車主意安全。”
鍾彌一直等消息的人,在車上給她打了電話。
人坐在副駕駛,鍾彌正陪章女士一起等紅燈,手機忽然亮屏,顯示著沈弗崢名字,她一時心虛緊張,差點把手機揮下車座。
章女士見她掛了電話,瞥來一眼問:“什麼電話,怎麼不接?”
鍾彌張口就來:“朋友的電話,大概就是祝我新年快樂之類的,沒什麼意思,就不接了。”
等車子開到家,鍾彌回了自己房間,脫去外套,往床尾一趴,立馬把剛剛掛掉的電話撥出去。
“剛剛跟我媽媽在車上,不太方便接電話。”
“跟你媽媽去哪兒了?”
那端的聲音聽著有點沉,遠遠聽見一些宴席間的喧鬧聲音,想到他家人丁興旺,鍾彌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酒。
連問問題也不像往常那樣咬字清晰,好似不在意問題的答案,隻是想和她說話。
讓鍾彌想到年前的一個夜,她在宿舍樓下接他電話,他說他聽了一天廢話,現在很累。
那晚,冷風也怦然。
鍾彌此刻才恍覺,自己是一點都招架不住這人示弱。
就像凜冬裡開春花,多罕見,多稀奇。
多叫人喜歡。
鍾彌這會兒很樂意講廢話給他聽,說完從外公那兒吃完年夜飯回來,還要講白天的事,她給他發的照片,是下午跟著媽媽去陵陽山拜佛拍的。
陵陽山幾十間廟,沈弗崢去過,但沒敬過一炷香,那時候鍾彌做導遊,也不建議他們去,說隨便拜個三五間,是瞧不起其他菩薩。
沈弗崢問她:“幾十間廟都拜?”
“不是啊,那怎麼拜得過來,就拜最大的那個。”
“拜不過來,不怕其他菩薩有意見?”
鍾彌這才反應,他是在拿她過去懶得帶盛澎爬山的推辭在揶揄自己,不過她一貫有本事,說黑是黑,說白是白,她站哪兒道理就站哪兒。
“菩薩能有什麼意見啊,我還是小孩兒呢!”鍾彌很是有理有據,“我媽媽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隻是聽媽媽的話,菩薩怪不著我。”
沈弗崢在那頭低聲笑。
是吧,連菩薩都拿她沒辦法。
“原來還是小孩兒啊?看來我是造孽。”
明明沒說什麼露骨的話,偏偏鍾彌腦子裡立馬浮現不該想的事,有動作有聲音有畫面地呼應他說的造孽,臉頰唰一下就騰起紅熱。
沒拿手機那隻手,攥著被角,拉扯著,試圖來消磨這股羞燥。
簡直造孽!實在造孽!
他一本正經,聲音卻帶笑:“小朋友今年幾歲了?”
鍾彌忍著,吐字回答:“……二十一,虛歲二十二。”
“書讀完了麼?”
“還沒,還有幾個月才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