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9
雁過留聲,很快,有好事者扒出,江書秀是被婆婆逼著吃下轉胎丸的,且丈夫孕期出軌。
buff 疊滿,各種小群都收到了江書秀控訴的 PPT。
輿論反轉,一群人站江書秀這邊。
江書秀趁熱打鐵,又開直播,講述自己的種種無奈,惹來一波同情,替她做刀,討伐趙家。
新時代從不缺清醒的人。
另一群人,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他們更透徹地點出:「她是個有行為能力的人,她若嚴詞拒絕,她婆家又能如何?」
「她也是重男輕女的加害者之一。丈夫沒出軌前,她可不會出來叫屈……」
一語中的。
網友的能力是強大的,很快挖出江書秀炫耀自己生了男孩,得到一大波獎勵的動態。
又從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朋友、親戚、同學那裏得知,江書秀很反感別人說孩子聽話、乖巧、秀氣等詞語。
網友更氣了:「她就是重男輕女、裹小腦的,清朝人來了也得給她一巴掌。人家雖重男輕女,但有下一胎,她呢,吃轉胎丸。」
「好怕那個孩子有問題啊!太可憐了。」
「你怎麼還有臉在這裏賣慘的?你真的是一個媽媽嗎?去醫院給孩子檢查身體,轉頭就跟老公打起來了,出軌的垃圾男,你管他做什麼?」
網上沸騰,現實也不平靜,趙家被抵制了,生意受到影響。
他們並不在意,覺得網民的記憶是短暫的,等風波過了就好了。他們最在意的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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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母帶著孩子去醫院檢查,媽媽讓我也跟著去,我拒絕了。
別人家的家務事我不想參與。
有了目標,檢查結果很快出來,兩家人都很崩潰。
「孩子有子宮,她是女孩。之所以出現男性特徵,是因為懷孕的時候吃了過量雄性激素,受到雄性激素分泌過量的影響。」
他們情願覺得自己聾了。
醫生繃不住,又多說幾句:「你們怎麼想的啊!這種事隻有在這個世紀初的時候才發生過。某個男人結婚好久,沒生出孩子,才發現自己是個女的……」
「你們、你們是害了孩子的一生啊!」
趙家不是什麼體面人,剛出醫院便互相指責,鬧作一團。
孩子被他們忽略,懵懵懂懂站在一旁。
路過的小孩搭話:「漂亮的小妹妹,你怎麼穿著男生的衣服啊?」
孩子天真道:「我是男生啊!」
幾個跟他關系最親的大人毫無反應,繼續吵架。隻有我媽聞言,失聲痛哭:「作孽啊!」
10
出了醜聞,趙家快刀斬亂麻,選擇離婚。孩子的撫養權都沒爭。
風波未過,他們倒是給了江書秀一百萬的補償。
江書秀卻一蹶不振,她想學人家開直播,拿孩子做噱頭,可罵她的人更多了,罵完就舉報,她沒了後路。
媽媽也不慣著她,給了她一巴掌:「你清醒一點,孩子已經夠可憐了。趕緊給她預約手術,趁著她現在沒有記憶,換回來。」
等孩子長大,適應她是個男孩的身份後,對她的心理又是另一種摧殘。
江書秀不肯,媽媽隻能親自帶著孩子去。
手術恢復後,孩子還是無法適應,她經常站著撒尿。
江書秀看到,就打她:「以前讓你站著,你不肯站,現在讓你蹲著,你又不肯,非要跟我作對是吧?你就是生來克我的!」
如今,資訊發達,不過兩歲多的小朋友不知道刷到過什麼,在沉默中爆發了:「那你可以不生啊!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從你肚子裏面生出來。」
江書秀瞳孔放大,上手掐孩子:「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為你吃了多少苦,差點死了才生下你,你怎麼那麼不知感恩……」
「啊,嗚嗚嗚,痛,痛,痛!」
媽媽幾步過來,扇了江書秀,她一臉沉痛:「你跟個孩子計較幹什麼!她說得不對嗎?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你幹嗎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小孩子身上。稚子無辜!」
江書秀冷笑:「是,她說得對。我有責任,你們也有責任!」
「我們,我們有什麼責任啊?」
「你還說我推卸責任,不是跟你學的嗎?如果小時候,我說漂亮話投機取巧,不肯做作業的時候,你們管管我就好了。」
「姐姐考得好,我考得差,你不安慰我就好了。是你們,相信了『讀書無用論』,把我帶進溝子裏了。」
媽媽啞口無言,她沒想到江書秀會這麼想。
倒是爸爸,沒被江書秀忽悠過去,他冷笑:「江書秀,你還是人嗎?指責父母、苛待孩子,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難道不是你們教育出來的結果嗎?你們還不如放任不管,像姐姐那樣,我說不定就能像姐姐一樣優秀。」
「小時候是,長大了,你們也不管我喜不喜歡,一個勁地催我嫁人。
明知道階級不一樣,我可能融不進去,卻為了你們的虛榮,什麼都不說。」
「呵,說什麼最疼我,是騙我的。」
媽媽氣得仰倒在沙發上:「江書秀,做人要講良心!是你自己過不好日子,別把什麼都怪到別人頭上。」
「是你,在學習上不如姐姐用心。你更小的時候,我們逼過你,你哭著說你腦子不如姐姐,為什麼要逼你。」
「我們怕你不快樂,尋短見,想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便不管你。人際關系你用得好,也是一條路。」
江書秀的人情往來一向做得不錯,沒少遇上貴人。可她隻專精人際關系,並未把它們串聯起來,自己能力又不行,走進了死胡同。
她目光太過短淺,又比較敏感。爸媽才不敢刺激她的。
「至於嫁人,哪家不是年紀到了就該操心了?你若是像你姐姐折騰出個名堂來,我們也不必著急,可你幹啥啥不行,再沒有個依靠,怎麼辦?」
「門不當戶不對?是,我們和趙家是有差距。但你能通過自己的人脈認識他,也說明你是個有本事的。隻要你經營得好,也會幸福。」
我們家親戚、老家一個村裏的也有不少女孩高嫁,經營得好的也不在少數。
問題還是出在江書秀自己身上。
「你出嫁,我們也盡我們所能,給你準備了嫁妝。從小到大,我們沒有對不起你。反而是虧欠你姐姐,忽略你姐姐。」
媽媽說累了,擺擺手,抱著孩子回房間。
11
我查看監控得知事情始末,也不禁唏噓。原來,爸爸媽媽也知道虧欠我更多。
但人心總是偏的。
經此一遭,江書秀反省過,老老實實找了一份工作,認真養孩子。
偶爾,碰到我回家,也不再跟我爭執,避得遠遠的。
命運的饋贈總是有代價的。
江書秀習慣了通過人脈走捷徑,又過了幾年養尊處優的日子,吃不了苦,不過半年又故態復萌。
媽媽早有所料,將她分到的錢的三分之二握在手中,找了個保姆幫忙帶娃,其他並不管她。
江書秀花天酒地,花光手中的錢,變得窘迫。求過爸爸、媽媽,他們都沒理她。
他們提出要求,要麼跟他們過苦日子,一起帶娃。要麼,她自己外出討生活,別來他們面前礙眼。
江書秀無奈,她選擇自己去外面過。
彼時,已經過去四年,轉胎藥對她的影響已經降到最低。她長得漂亮,很快談戀愛了,談了一個又一個。
沒一個能走進婚姻的殿堂,她也不在意,隻是肆意享受人生。
隨著她青春不再,和她約會的男人也從單身未婚男性變成了離異帶娃的老男人。偶爾,她還與已婚男性談戀愛。
親戚們說起她,紛紛嘆氣,明明小時候看著那麼伶俐,怎麼就犯了蠢。
離婚後,江書秀也遇到過好男人。可她嫌人家這不好、那不好,久了,男人心也涼了。她自己又無法提升實力,遇上的人也越來越差。
趙家那邊受到影響,生意大規模縮水,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倒也不算太落魄。
可他們沒良心,並不管孩子。離婚後從來沒來看過,打錢也不積極。
略過江書秀,又說到我。
幾年過去,我並未結婚,但過得很好。我已經從大公司離職,在一個旅遊城市,利用以前的資源、人脈,開了幾家民宿。
經營得當,悠閑度日。
不少親戚都挺羨慕我的日子,社會上的風氣也有所變化,他們感嘆:「個人有個人的活法,不結婚也挺好的。」
「結婚也不過是去伺候別人,沒什麼意思。有錢還怕沒人給養老嗎?我都後悔生了個叉燒,又不能不管。」
「悅悅可能隻是晚婚,她那麼優秀,總能遇到合適的人的。」
我但笑不語,一切隨緣。我已經有足夠的實力應對變化。
外甥女已長大,跟著我們姓江,改名江盛夏。願她餘生如盛夏一般燦爛又溫暖。
盛夏是個特別的孩子,她乖巧又調皮。爸媽為了她換了小區,囑咐親戚們不要說漏嘴。她早就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快樂地成長著。
但爸媽知道個中緣由,一見她和男孩一起爬樹、拿鞭炮亂炸,緊張得不行。私下沒少討論是不是她還在受雄性激素影響。
我哭笑不得,勸道:「都什麼年代了,哪有什麼事是女孩應該做的,男孩應該做的。得撕下標簽了。隻要她快樂,對她做正確的引導就好了。」
爸媽點頭,但因為江書秀,還是怕自己出差錯。他們小心翼翼地拜託我抽空教教外甥女。
我也不會教,但我沒拒絕,買了不少育兒書,和他們共同學習。
我平時在其他城市忙碌,打電話或回家的時候,會和外甥女通話,給她買東西。教她一些前人或對或錯的道理,讓她學會獨立思考。
等她長大後再一一去探索正確與否。
起風時,我坐在民宿門口抿著花茶,看著風從山川河流經過,送來一陣陣快活的笑聲。
歲月靜好,人生值得。
江盛夏番外
我小時候很乖巧,長大了變得很調皮。
小小的鎖鎖不住我,我總想逃出去看看。
年少不知愁滋味,快樂無邊無際。
每次,我太過調皮,外公外婆都哀嘆不已,仿佛天塌下來一般。我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偷聽到他們談話,我半懂不懂。
什麼「轉胎丸」,什麼「雄性激素」影響?
等我再長大一點,仿佛一夜之間我就全都懂了。
孩子哪有不渴望父母的?
我悄悄找過爸爸,但他不認識我。我告訴他我的名字後, 他臉色立馬變了, 仿佛是在看一個怪物。
他家附近和我同樣年齡的小夥伴,似乎也從他們父母那裏知道一二,很好奇地問我,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不男不女,不是個怪物嗎?
太陽落山前, 我逃到家。
那天開始, 我害怕照鏡子。每當想出去玩,像一個男孩一樣調皮的時候, 就會有一個聲音跟我說,不應該這樣。
別人說我像男孩, 或者是個男孩就好了之類的話, 我也會條件反射般跳起來。
有一天,我鼓足勇氣看向鏡子裏的我, 長頭發,彎彎的眉毛,杏仁般的眼睛,挺翹小巧的鼻子,還有殷紅的嘴唇, 無一不在證明我是個女孩。
可我……我做了好多事, 又更像一個男孩。
那些雄性激素還在影響我嗎?
會不會有一天, 我長了鬍子, 變得不男不女?
我很恐慌,不敢與任何人對視,成績也下滑不少。
很少回家的媽媽見了我也隻會罵我。
外婆外公問我,我又不敢說。他們已經為媽媽操碎了心,我不能再給他們添亂。
可能我的變化太大, 外公外婆終於憋不住,把姨媽叫了回來。
我本以為我會守口如瓶。
但那個溫柔又堅韌的人摸著我的頭, 說:「盛夏長大了,能自己面對一切了。
但姨媽還是擔心你可能哪裡不能應對,能告訴我, 讓我幫你復盤一下嗎?」
一滴淚滑下,我跟她說了自己的苦惱。
姨媽撲哧一聲,掀起頭發, 上面留著一個疤痕:「你想做的那些並不是男孩的專屬,女孩也可以做, 姨媽小時候也做過。這就是留下來的印記。」
「長大了,我也在做呀!不過從爬樹,變成放蕩不羈走世界,不像世俗一樣結婚, 選擇自由自在罷了。」
我想了想,姨媽和其他人的不同。豁然開朗,原來人生不應該有定式,每個人都可以發展出許多種可能。
我突然生出莫大的勇氣,對心裏那個自卑的自己說我並不是怪物,那些藥對我也沒有影響。
日復一日,快樂伴隨著我, 我漸漸忘掉那段本來就不清晰的記憶,成長為不甚滿意,卻是我能達到的最好的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