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聽見這話,眾人面上多少都有些尷尬。
蕭光和倒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面色微冷,連看都不看那柳開宏一眼。
劉嬤嬤此時皺起眉,道:“這李四有這樣蠢?故意將人招來找麻煩。”
楊幺兒是一概都聽不懂的,她隻覺得那門口的人看著形容可怖了些,於是她便往劉嬤嬤的方向靠了靠。劉嬤嬤見狀,不由笑了笑。
這裡人雖多,但卻還沒一個能讓她放在眼裡的。
劉嬤嬤便道:“姑娘不怕。該是他們怕你才是。”
楊幺兒懵懂地眨了下眼。
那廂幾個小廝上前,隻敢圍住柳開宏,卻並不敢動手。
李府上的三公子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冷聲道:“柳公子這是發的什麼脾氣?若是柳公子願意,坐下來共飲酒就是,何必說這樣的話來氣人……”
柳開宏狠狠地盯著蕭光和,推開了跟前的小廝。
他隨意拿起酒杯倒了杯酒,對蕭光和道:“蕭二公子可否賞臉啊?”
他這番行徑實在粗魯無禮,如同一個醉酒的瘋子。
李妧的指甲掐進了肉裡,她隱晦地看了一眼楊幺兒,知道不能再等了。
此時,楊幺兒聽見劉嬤嬤說:“一身的酒漬,這柳家公子著實墮落……”
楊幺兒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她知道,大抵是說柳公子不是個好人。
於是她又默默地往後退了兩步,拉遠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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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開宏見蕭光和不理他,心下更為惱怒,柳家如今敗落,他身上也沒了功名,家中開銷都捉襟見肘了起來。現在再見蕭光和,豈止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柳開宏心下的嫉妒,幾乎都要將他自己吞下去了。
他一拍桌面,道:“好,蕭二公子不肯賞我這個面子。”
說罷,柳開宏居然端著酒杯,到了李妧的跟前,他笑了笑,依稀還能看出點往日風採,他道:“李四姑娘,李四姑娘!你我不如喝一杯……說起來也是許久不曾見了……也不知下回來時,李家的人還不會將我攔在外頭。”
柳開宏說到後頭,聲音都陰沉了起來。
看著著實像是個瘋子一般。
李妧的手都在發抖。
她是氣的。
雖然早知道會有這樣一幕,但……
這種東西!這種東西豈能配得上她?
柳開宏見她不動,眼底甚至更透出輕蔑憎惡之色,柳開宏心頭一火,從旁邊的桌案上隨意奪了杯酒,就要去拉李妧的手,往她手裡塞。
李妧自然奮力掙扎。
周圍的僕婦、年輕公子和年輕姑娘們,也都嚇得驚聲尖叫了起來。
這時候,李妧往旁邊倒了倒。
她與楊幺兒挨得近,這一倒,便撲開了春紗,徑直將楊幺兒撞了下去。
這一切,不過是在電光石火間進行的,眾人都未來得及反應,因為誰也不會想到李妧會在掙扎推拒之間,倒向了楊幺兒。
楊幺兒結結實實地摔倒了下去,頭上的帷帽也被撞飛了出去。
發絲散亂,衣裳也髒了。
她呆呆地坐在那兒,眼底帶著水光。
眾人也是一呆。
好一個美人兒!
他們想起來了……上回文昌觀裡似乎也曾見過一面。
果然不僅風姿如仙子一般,就連帷帽下的容貌也是……
柳開宏也傻了眼。
他冷嗤道:“李妧,你……”
話還未說完,那頭蕭光和臉色大變,已經憤怒地衝了上來。
劉嬤嬤和春紗臉色鐵青地將楊幺兒扶起來,春紗蹲下身給她拍灰,劉嬤嬤則握著楊幺兒的手腕,一聲接一聲地道:“姑娘不怕,姑娘不怕,是嬤嬤不好,沒有看緊了姑娘……姑娘可傷著了?”
楊幺兒攥緊了劉嬤嬤的袖子,並不出聲,她呆呆盯著那柳開宏。
隻見蕭光和已是怒發衝冠,他將柳開宏騎在身下,揪住他的領子,捏緊拳頭就全朝他頭臉上招呼,嘴裡更是憤聲喊道:“柳開宏你個狗東西!”
眾人隻聽得“砰砰”作響,拳拳到肉,忙放了酒杯上前去拉,但蕭光和卻使足了勁兒,怎麼也不肯撒手。
柳開宏也不痛呼,滿臉血也不顧,他隻是放聲大笑,冷冷地盯著李妧。
李妧也已經叫人扶起來了,幾個丫鬟婦人將她圍在中間,小聲說著話。
劉嬤嬤目光都冷透了,她朝李妧看了一眼。
該讓李四知道,上一個讓姑娘撞了膝蓋的,是怎麼被活活打死的。
第41章 花枯人頹
庭院裡亂糟糟的, 亂作了一團。
李家的三公子忙將同窗好友打發走了, 而後咬著牙回身收拾亂局。
李妧叫丫鬟僕婦們一番安慰, 也像是終於從驚嚇中回過了神, 她款款走到楊幺兒的跟前,屈身道:“方才是我亂了手腳,竟然牽連了姑娘。不如先請大夫來為姑娘瞧一瞧?姑娘若是受了傷, 盡管算在我的賬上好了。”
李妧這會兒道歉的姿態倒是做得十足。
說罷, 她的眼睛還紅了,倒像是受了什麼大委屈,一切都是柳開宏的過錯,她也不過是個無辜受害者的模樣。
李妧算盤打得極好。
她想這位楊姑娘縱然吃了虧,但也是無法計較的。且方才柳開宏的惡形惡狀, 的確眾人都看在眼裡了, 楊姑娘頂多是給她冷臉罷了。
但這楊姑娘給她的冷臉還少嗎?她自然是不懼的。
可世間的事,並不隨李妧的心意而動。
劉嬤嬤拉下了臉, 她收斂起臉上神情後, 就顯得冷刻又陰沉, 她的年紀不小了,望著她的臉,難免讓人生出暮氣沉沉, 仿佛半隻腳邁入了棺材的感覺。
李妧見過不少的人, 她自個兒便是個心思深沉的, 手底下伺候的丫鬟僕婦叫她牢牢把在掌心, 都十分敬畏她。
可現下, 竟也有她心頭生出懼意的時候……
劉嬤嬤掀了掀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賬上?恐怕受不住。”
李妧的呼吸一緊,心道棘手了,那楊姑娘不曾開口說半句話,這個老嬤嬤倒是開口冷厲,絲毫不給她留面子。
但戲已經開演了,李妧便隻有演完才好。
她眼眶更紅,道:“我知曉姑娘因我受過,但我也並非有意為之,姑娘想要如何才肯消氣,此時說與我聽,我能辦到的,自然都悉數辦到。”
她這樣一番話,反倒襯得她寬和、深明大義了。
劉嬤嬤卻根本不吃她這套。
楊幺兒更不必說。她心思單純,哪裡懂得李妧話裡話外什麼意思,聽不懂便也就不聽了。
劉嬤嬤冷笑一聲,道:“李四姑娘這點手段,往別處使興許是有用的,但使到我們姑娘的頭上了……還當我們姑娘要忍著受了嗎?不過是些齷蹉下流的手段,以為能唬住誰?李四姑娘還是仔細想想,如何才能受得住這後果吧。這會兒還賣乖裝好,實在好笑。”
李妧沒想到她竟言辭如此犀利,話語間一點餘地也不留。
李妧心下惱怒,臉上表情倒是不曾改變,她沉默了片刻,似是一片好心被中傷了般,道:“李妧所言,並非討好賣乖,隻是的確連累楊姑娘,心下愧疚,這才……”
劉嬤嬤打斷了她:“李四姑娘不必說了,望來日李四姑娘還能這樣神色如常地編謊話。”
劉嬤嬤毫不掩飾面上的鄙夷輕視之色,她扶住了楊幺兒,低聲道:“姑娘,咱們回去罷。”
楊幺兒點了點頭,面上依舊沒有多的表情。
她素來是不知曉疼的,實在難受得緊了,眼圈紅一紅就算過去了。劉嬤嬤也正因為知曉她的脾性,所以才更覺得心疼。
春紗與劉嬤嬤扶著楊幺兒往外走。
李妧本也不想留她們,雖說仍未探出這位楊姑娘的底,但她更重要的目的已達,當然也就不在意這等細枝末節了。
李妧在後頭微微屈身,道:“改日再到府上向姑娘賠禮道歉。”
李家三公子已然皺起眉來,道:“行了,今日的事都是柳開宏鬧出來的,何必如此。”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分明也是這個意思,看向李妧的眼神充滿了同情。李妧松了一口氣。極好,她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隻是那些同情的目光,難免又令她覺得不快。她是受不了旁人同情。李妧收了收下巴,微微低頭,隱去了嘴角的笑意。總有一日,要叫他們看向她時,隻滿眼的欣羨仰慕。
楊幺兒行過院門口時,被人拉住,冷靜多時的蕭光和,突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蕭光和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的五官緊緊繃著,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衝動。他的眼底有痛苦,有悔恨,還有深深印刻的惱怒。
那點惱怒像是在他的身上點了一把火,讓他看上去,隨時都要和人同歸於盡似的。
楊幺兒一腳都邁出去了,蕭光和才從喉中艱難地擠出來了一句:“……抱歉。”
楊幺兒漸漸走了出去,很快就轉出了李府。
她問劉嬤嬤:“他……道歉?”
劉嬤嬤冷著一張臉,道:“李妧當眾人都是傻子,任她愚弄,卻不成想到她這一著棋錯得離譜。”劉嬤嬤說著說著冷笑起來:“鈞定侯府的二公子雖是紈绔,卻並非蠢人。今日隻是心下懷疑,待明日便要看透李妧的算計了。她這回,倒是丟了個真心仰慕她的人。”
這些話,楊幺兒都是聽不懂的,她隻堪堪點了下頭,表示自己在聽。
劉嬤嬤見她這般乖巧,心下更覺得難受,啞聲道:“是老奴託大了,沒想到李妧竟然如此下作……”
久不曾開口的春紗,這時候卻開口了,她咬著唇,面上神色頭一回展露出憤恨來,她道:“此事……要說給皇上聽嗎?”
“自是要的。”劉嬤嬤臉上的冷意與譏諷之色都更重了。
春紗往日總擔心皇上不疼姑娘,不看重姑娘,但這會兒她倒是篤定了,也許是胸中憋著一口氣,於是她道:“皇上定不會饒過她……”
楊幺兒抬手,摸了摸春紗的眼角。
春紗也跟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發覺自己竟然氣哭了。她的唇動了動,嗫嚅道:“這樣的壞人當前,倒是奴婢自個兒先氣哭了,實在沒用。”
劉嬤嬤斜睨她一眼,興許是惦念著她倒是個忠心的,便溫言道了一句:“且從今日長個心眼兒,多磨礪,不消多久的功夫,自然就聰明堅強起來。”
春紗忙點頭。
這二人說完話,忙又朝楊幺兒看去。
卻見姑娘手裡竟然還攥著春紗給她摘的花兒。
劉嬤嬤又是想笑卻又是想哭。
姑娘這顆心,怎的就這樣赤誠又天真呢?
劉嬤嬤忽地斂了表情,道:“這花兒也得送進宮裡去。”
春紗呆愣愣地看著劉嬤嬤,臉上淚水還未完全幹透呢,她咬唇,道:“奴婢摘的時候,也就隨意摘的,後頭一撞一跌,這花兒都殘損成這般模樣了……哪裡好送進宮裡去呢。”
劉嬤嬤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還差得遠呢……”
春紗乍然聽見這句話,滿腦子的懵。
倒是楊幺兒遞出了手裡的花兒:“走吧,走皇宮。”
像是催這花兒自己長腿進宮去一樣。
今日因是赴女眷的宴,便沒有帶上侍衛。
劉嬤嬤扶著楊幺兒上了馬車,道:“咱們回去將東西給高侍衛就是。”
楊幺兒點頭。
劉嬤嬤心疼地給她掀起了褲腿,隻粗略瞧了瞧,上面幾團淤青,格外晃人眼,也不知還有其它地方撞到了沒有。
等回了楊宅。
楊幺兒便將花給了高侍衛,雖然有專人自會向皇上稟報,但劉嬤嬤還是與高侍衛說了今日李府發生的事。
高侍衛聽罷,臉色也沉了下來。
眾人都是負責護佑、伺候楊姑娘的,如今楊姑娘吃了苦,他們心下都是惱恨的。
高侍衛將那花放進匣子裡,當即便拔腿朝皇宮去了。
這廂楊幺兒脫下衣衫,由春紗伺候著先沐了浴,而後劉嬤嬤進來給她上藥。這樣一瞧,才知身上碰傷了五六處,都不嚴重,但光是瞧著就讓人揪心的疼。
劉嬤嬤一邊嘆氣,一邊給楊幺兒上藥。
楊幺兒眸光動了動,突然問:“我要死了?”
瞧她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樣,劉嬤嬤又叫她弄得哭笑不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