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楊幺兒這才應了一聲:“嗯。”
果然冷淡高傲。
李妧咬了下唇。
可若是將冷淡高傲寫在這人的面上,似乎也沒什麼不妥。她已經生得這樣美了,又正當妙齡,正是一回眸、一抬手都能迷人的時候。這樣的人,當是做什麼都讓人覺得好的。
李妧理智上承認了這一點,感情上卻是不想認的。
怎能容人壓她一頭呢?李妧心想。
楊幺兒吃了一頓,手藝與楊宅與皇宮都不同的飯。
其他人都已經出聲稱贊起來,說李妧府中的食物十分美味,李妧隻是謙虛地淡淡一笑,並不敢應。李家的腦袋上頂著“清名”二字,於是府中並不敢為著口腹之欲大動幹戈。
叫她的祖父說,李家子女,便該著素衣、食簡餐,如此才不落人話柄。
楊幺兒早早丟開了筷子。
李妧見她這般,便問:“楊姑娘怎麼不吃了?可是不合胃口?”
尋常人聽她這樣問,必然擺手說:“合胃口的。”
但楊幺兒無比實誠地點了頭。
李妧臉上的表情登時僵住了。
楊幺兒卻已經指著給她瞧了:“這個不好,這個、這個,不好……”
她的口氣聽來冷淡又平靜,倒真像是頂級的食客在評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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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妧叫她的外表唬住了,登時心頭更不痛快了。她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就不應當將人邀請到李府來。風頭叫她奪了也就罷了,還要在她這裡頻頻吃癟。對方表現出的高高在上,也更讓李妧覺得嫉妒難受。
她一定來自某個大的氏族!
李妧緊緊抿唇。
這廂劉嬤嬤垂首問楊幺兒:“姑娘,今日要分東西進宮嗎?”
李妧支稜著耳朵,隻隱約聽見了一個“分”一個“宮”字。什麼分什麼宮?
楊幺兒掃視過桌案上的食物,搖了搖頭,她慢吞吞地組織著語句說:“不好,算了。”
劉嬤嬤笑了出來。
姑娘的意思,應當是,這些食物左右也不好,就不要分給皇上了。
劉嬤嬤贊道:“姑娘真是個會疼人的。”
楊幺兒卻滿眼茫然。
李妧到底是不怕尷尬的,她面色恢復如常,而後出聲與另一邊的幾個女孩子搭起了話,院中的氣氛總算是救了回來。
李妧唇角微微上翹,正待露出一絲淺笑的時候,小廝滿頭大汗地進來了。
那小廝環視一圈,發覺院中有不少人,他張了張口,想說又不敢說,憋得他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李妧見他這般扭捏姿態,實在不符李府的家風,便出聲道:“有何事?說。”
小廝走到她的跟前,垂著頭,道:“柳家上門來送聘禮了。”
李妧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送的什麼?”
“就……就一抬,小的們也不敢打開來看。”
李妧看了看身邊的楊姑娘,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等了,可如今多了個變故,她也不知道,那蕭光和是否移情到這位楊姑娘身上了……
李妧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道,那隻有換那個法子了……
李妧以託詞起身,將小廝叫到一旁問:“柳家送禮來的是誰?”
“柳家公子。”
也就正是她的未婚夫了。
李妧冷了冷臉色,道:“你去請我三哥,讓他在府中擺酒請同窗論詩文,將蕭光和也一並請上。”
小廝一愣,不懂得她這是要做什麼,便隻好訥訥問道:“何時請?”
“就今日。”
“可今日時辰不早了……”
“那些個紈绔子弟最好湊熱鬧了,自不會理會時辰早晚的。”
李妧吩咐完,不由轉頭又朝那位楊姑娘的方向看去。
楊幺兒正抬起手。
李妧隱約瞥見她腰間的香囊,裡頭不知放了什麼東西,將香囊撐得鼓鼓,撐得上頭的繡紋分外明晰——光一閃,像是金線繡的爪子。
爪趾尖細,向內彎曲,似鷹爪。
但女兒家哪裡會在腰間掛鷹爪的紋路呢?
那是什麼?
李妧還待細看,可這時楊幺兒已經放下了手,擋住了香囊,怎麼也看不見了。
涵春室。
蕭弋正盯著那缸裡的魚瞧。
先前留下的那條魚和後頭送來的錦鯉,養在了一塊兒,一黑一紅,首尾相銜地遊動,十分有靈氣。
蕭弋瞧了會兒,便見門外探了個人進來,那人身形纖細柔弱,仿佛渾身無骨一般。
她著普通的宮裝,相貌嬌弱,但卻叫蕭弋連多看的一眼興趣也無。
她緩緩邁步進來,呼吸急促,大著膽子朝蕭弋彎腰行禮:“蕊兒,見過皇上。”她按捺不住了。在楊幺兒離宮好幾日之後,她實在等不下去了,這是最好的機會,不妨搏一搏,她可從未得罪過楊幺兒,想來不會招致禍患……
蕊兒這樣想著,便強裝出隨意的姿態,柔柔弱弱地一笑,同蕭弋道:“皇上在瞧什麼?”
蕭弋轉過頭,盯著她。
蕊兒身體緊繃,突然覺得後背直冒冷汗。皇上便是這樣叫人覺得畏懼的嗎?她腦子裡胡亂想著。
他的眸光晦暗,他問:“你想瞧?”
蕊兒沒想到皇上會同她說話,她一顆心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她小幅度地點了下頭,努力擺出最好看的一面來,眼眸裡閃動著激動的光亮,她道:“嗯……”
她話音剛落,便被一股極大力道按進了水裡。
“那你便瞧個夠吧。”蕭弋嗓音森寒。
口鼻都陡然湧進了水。
蕊兒奮力掙扎起來,卻怎麼也掙不開。
她的心跳得飛快,眼前陣陣眩暈,強烈的窒息感籠罩住了她,她冒出了一身冷汗,更幾乎嚇得要尿出來。
到底是哪裡不同……
她渾身顫抖又絕望地想。
她們同那個傻兒,到底是哪裡不同?
涵春室內的宮人都嚇了一跳,忙跪了下來。
楊姑娘進宮時日久了,他們倒是險些忘記,這位年少登基的皇帝是個什麼性子了。
宮人們正戰戰兢兢,蕭弋卻又松了手,他看著蕊兒的目光,與看蝼蟻草木沒有分別,他從趙公公手裡接過帕子擦了擦手,道:“將她架出來,莫要嚇死了楊姑娘的魚,楊姑娘回來該要傷心了……”
趙公公笑著說:“正是呢,姑娘的魚不是誰都能瞧的。”
第40章 她的謀劃
興許是人多了,眾人都開口說著話, 嘰嘰喳喳, 比鳥兒還要吵。
賞花也沒什麼可賞的。
楊幺兒盯著那叢妍麗的花, 目光竟是飄遠了。春紗見慣了她這般模樣, 倒也不覺得哪裡不對, 隻陪在一旁,一會兒給她斟茶,一會兒給她摘朵花兒。
李妧看得眉頭直抽。
她這花兒擺在那裡,自然是供人看的,可誰曉得, 這位楊姑娘身邊的丫鬟,膽子大得很,伸手就給拔了去,隻為哄楊姑娘開心。
李妧看著禿了的那盆花, 心底如針扎。
她覺得這位楊姑娘恐怕是有心耍弄她……
旁人都說著話, 卻沒幾個來打攪李妧,也沒人貿然與楊幺兒搭話。
劉嬤嬤將這場所謂的出閣前的姐妹聚會收入眼底,心下覺得好笑。劉嬤嬤轉念一想, 等到以後舉行了大典了, 姑娘想辦什麼樣的宴會都可, 保管宴上熱熱鬧鬧的,眾人都盼著同她說話。
劉嬤嬤想著, 屈身問楊幺兒:“姑娘若是覺得無趣, 咱們這就回去。”
手底下的人行事隨性, 全然不將他人的感受放在眼中,偏偏有些方面又極重規矩。
她到底是什麼人?
李妧眼底的光閃了閃,她立即出聲道:“楊姑娘是客人,楊姑娘覺得無趣,那必是我這個做主人的沒有做好。楊姑娘喜歡玩什麼?我陪姑娘玩。”
旁人聽見她這樣說,都是一愣,不由多看了楊幺兒兩眼,心道,待會兒這倆人不會掐起來吧?
楊幺兒眼神空茫,她回頭看了眼李妧,搖頭不言。
李妧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更覺得這人實在不可小覷,也更叫李妧覺得嫉妒。她雖身負盛名,出身也好,但卻無法像這位楊姑娘這樣行事。可以選擇不開口、不動作,真真是全隨了自己的性情來。
就在僵持間,李妧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款款走進門來,笑著道:“巧了,前頭三爺在擺酒宴同窗呢,來問姑娘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李妧微微笑著,目光從眾人身上劃過,她問:“你們要同去嗎?”
這些女孩兒也正覺得無趣呢,與李妧坐在一處氣氛實在幹巴巴的,聽她這樣說,一下便來了興致,點頭道:“去前頭走走罷。”
李妧起身,命僕婦們收拾了狼藉的桌案庭院。
隨即她轉頭看向楊幺兒:“楊姑娘,咱們也一並去吧。”
說罷,竟是大有要與楊幺兒並肩同行的意思。
楊幺兒手裡還攥著春紗摘給她的花兒,她由劉嬤嬤扶著起身,一塊兒往外走。
李妧見她配合,心下頓時松了口氣。
等到了前頭,蕭光和赫然在列。
原本正舉杯高唱詩文的男子,聲音卡在喉嚨裡,被他生生咽了下去,那男子倒也不覺羞,馬上抬手朝李妧的方向一拱手:“見過李四姑娘,這位是?”
楊幺兒已然戴上了帷帽。
見她戴著帷帽,又不言不語,全然一副超脫世俗的模樣,李妧又不知為何松了口氣。她是不願面對心底的那點畏懼的。她怕被楊姑娘搶了風頭。
李妧抿了下唇,淡淡笑著道:“這位是楊姑娘,如今住在靜寧巷。”
“靜寧巷住的不是柳家人嗎?”有人疑惑出聲。
“好像被誰買下來了吧。”又有人道。
他們都是知分寸的,沒有大肆提起,柳家落魄,連宅子都賣了的事。
隨即,眾人一一見禮。
蕭光和朝這邊看了一眼,臉色陰了下來。
而李妧卻是緩緩走到了他的跟前,她道:“多謝二公子從前的照拂,今後怕是再沒機會了……”
蕭光和嘴角往上斜斜勾起,一張俊俏的面孔,無端多了幾點冷意:“我哪裡有照拂過李四姑娘。”
李妧也不在意,她隻是從丫鬟手中接過酒杯,敬了蕭光和一杯酒,隨即轉身走向了楊幺兒。
眾人見狀,不由暗道:“李四姑娘嫁那柳家公子也的確是可惜了。”
“李四姑娘倒也是個磊落人物……”
旁人的議論都與楊幺兒沒關系,楊幺兒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她抬頭看天,又低頭望腳邊載種的花兒。
這時,一陣喧鬧聲近了。
“不可!不可……柳公子……柳公子且等等!”小廝在後頭高聲喊,而前頭卻有個青年疾步行走,轉瞬便穿過月洞門,跨進了這間庭院中。
楊幺兒聽見大呼小叫的聲音,扭頭朝那門邊看去。
大家這會兒都一樣,他們也都在看那門邊闖進來的人。那是一個穿著青衫,青衫上東一塊汙漬西一塊汙漬,頭發凌亂束起,瘦得有些形銷骨立的年輕人,他的眼下帶著青黑之色,嘴角以一個刻薄的弧度抿起,他冷笑道:“我柳開宏乃是李家的正經親戚,卻進不得門。他蕭光和與你李家四姑娘半分關系也無,倒是能來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