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短短兩個月就攻破了南蠻十九座城池。
他越是勢如破竹,皇帝在京都就坐得越不安穩。
如今我也想清楚了,當年我孤立無援的下場怕不隻是成王一個人的手筆。
皇帝對他的做法是默許的。
呵,最是無情帝王家。
陸亭生既然敢帶兵離京,估計就已經猜想到日後不會再有兵支援他。
他沒打算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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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別了爹娘,將姜景顏託付給了他們。
在龍虎山的山腳下磕了兩個頭,然後背著包袱帶著我寨中的幾百個兄弟參了軍。
我要像前世一樣,一步步往上爬。
我要盡快組建出自己的兵,隻聽我話的兵。
這一世簡單多了不是嗎?
去參軍之前,我去了趟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曉樓。
我看著對面的百曉生,將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勞煩先生瞧瞧,這是什麼藥?」
桌子上的藥丸是陸亭生暈倒時,我給他喂藥偷留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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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人隻看了一眼便道:「壓制百日紅毒性的藥。」
百日紅是世間最毒的毒藥,毒發時猶如被人抽皮扒筋,生不如死。
且沒有解藥。
百曉生看了我一眼:「你與陸亭生是什麼關系?」
我一愣:「怎麼?」
他說:「百日紅產自南蠻,上次來我問的人就是陸亭生。」
「這藥,還是我給他的。」
我盯著眼前的紅色藥丸,思緒悠悠飄出好遠。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間密室,陸亭生猩紅著眼對我說他不會背叛朱歡顏,死都不會。
再次開口時,我的聲音竟有些抖:「他是怎麼中的毒?」
百曉生長嘆一聲:「當年巫峽關一戰,陸亭生不慎被俘,南蠻給他喂了百日紅。
「他靠著我給他的藥,硬生生撐了這麼些年,已經是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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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一名女子的身份進了軍營。
將前世摸爬滾打的過程重新又活了一遍。
陸亭生的消息時常會傳過來,每每聽到他又攻破了哪座城池時,將士們都會私底下悄悄地慶祝一番。
一年後,前線鎮北侯兵敗的消息傳了回來。
傳信的人說:「侯爺本來都要贏了,可緊要關頭時竟猛地吐了一口血,人也從馬上摔下來了。」
我踉跄了一下,扶著桌子才能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陸亭生的毒發了。
「侯爺現在怎麼樣?」
傳信人不敢抬頭:「被南蠻所俘。」
這話一出口,整個軍營都躁動了起來。
我隻覺得頭腦一陣嗡鳴,旁人所說的話我半句也沒聽清楚。
有人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方才回神。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的手死死摳著桌角,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帶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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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僅僅四百人的小隊突襲了南蠻軍隊。
用了一夜的時候將一座南蠻城池給攻下來了。
次日,南蠻軍卷土重來,在城門前叫陣。
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下面戴著面具的將領眸色不由深了深。
「許久不見,你竟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嗎?」
那人抬頭看著我,久久未動。
兩軍對陣,戰旗獵獵,氣氛緊張。
良久那人輕笑一聲,伸手將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好久不見,安平將軍。」
我也道:「好久不見,姜程,姜少尉。」
「不過你說錯了,我可不是安平將軍,姜少尉老眼昏花,認錯人了。」
姜程低笑兩聲:「是,是我看錯了,安平將軍早就死了。」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戰友,最忠誠的部下,我到現在仍然不願相信他是叛徒。
哦對了,他還是姜景顏那大傻子的爹。
在我確定陸亭生不曾背叛我的時候,我就猜測到當時軍中定是出了別的叛徒。
畢竟要想做好陸亭生的人皮面具,必定是對他相當熟悉之人。
況且,當年陸亭生出去求援的路線,隻有在場的兄弟們知道,若沒人通風報信他怎會這麼快被抓到。
當然這些都隻能讓我確定有叛徒。
能猜到是姜程,還要多謝那百曉生的一句話。
他說陸亭生當年第一次毒發是在殺了何顏之後。
何顏,姜景顏的娘親。
陸亭生跟我說她是殉情的,可實際上卻是他親手殺死的。
至於原因,除了報仇,我想不到其他。
何顏和姜程都是南蠻人,潛藏在我軍深處多年。
我看著姜程:「陸亭生呢?」
姜程說:「死了。」
「他中了百日紅,早就撐不下去了。」
我的手緊緊攥著韁繩,向上看了看霧蒙蒙的邊境天空,隻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我費了好大勁才發出聲音:「我來帶他回去。」
「姜程,你把他給我,這座城我還給你。」
姜程搖了搖頭:「他殺了我妻兒,我若將他交給你,就沒法向他們交代。」
我突然覺得有些諷刺,陸亭生多傻啊,替人家養了這麼長時間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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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姜程驚疑不定地瞧著我。
他打斷了我:「你笑什麼?」
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嘆了口氣:「我笑陸亭生太傻。」
「幫你們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將他認為義子,處處不曾苛待他。」
「陸亭生還跟他說,他的爹娘啊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死在了巫峽關,讓他記著你們。」
「你說他傻不傻啊,啊?」
姜程猛地愣在原地,不可思議地抬頭:「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兒子...還活著?」
我嗤笑一聲,沒回他的話。
高高喊了一聲:「姜少尉,你若還有良心,就把他還給我,明天傍晚我還在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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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約定的時辰,陸亭生的屍首就送到我面前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奔過去,頭發什麼時候散落了也不知道。陸亭生他,真的死了。
他看著他蒼白的臉,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情形。
那年息縣大旱,我帶兵去安置災民,看見了倒在涼亭裡的陸亭生。我讓人給他喂了一口水,他就一直跟著我,怎麼轟都轟不走。
我原本不想帶著他,那麼小那麼瘦的一個孩子,能幹嗎啊?我又不是那閻羅爺,非要讓他去送命。
可他還是不走,一直跟著我走了十幾裡地。
他抬頭看我的目光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般亮,像極了漠北夜空的繁星。
「罷了,給他一口吃的,帶著一塊上路吧。」我這一句話讓他為我出生入死了數十年。
現在想想,我挺混蛋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臉,微微俯身,在他耳側輕語:「我聽說,你喜歡我?」
「是不是啊?」
我將一截頭發悄悄塞進了他的手中:「你去地府別著急走,等我一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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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帶他回京城,而是將他葬在了巫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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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陸亭生的死訊帶了回去,姜景顏把自己關在房中一天一夜。
我將他的身世如實相告:「你的父親現在是南蠻的大將軍,你想走想留我概不強求。」
他說:「我隻有一個父親,他叫陸亭生,是鎮北侯,是大將軍。」姜景顏還是那個姜景顏,隻是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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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帶兵打仗了,也不再出入京城。
我帶著姜景顏走遍了山山水水,他認識了一個啞巴醫女,一見傾心。
他留在了藥王谷,學起了治病救人的本事。
我實在無聊,在一天夜裡留下一封書信後便同他分道揚鑣。
偌大天地,仿佛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午夜夢回間,我仿佛看見了陸亭生,他站在奈何橋上朝我招手。
我不願他等我太久,便於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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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還是在兢兢業業地熬著湯。「好,下一位。」
我走到她面前朝她咧嘴一笑:「好久不見啊。」
孟婆手上的湯被嚇灑了,拿著湯勺指著我,有點語無倫次了:「你……你……你這短命鬼!」
「這才多少年?你怎麼又下來了?」
我雙手一攤:「這不是人間太無趣,我下來找你嘮嗑了嗎?」
孟婆雙眼一翻,將手中的孟婆湯遞給我:「給,我新改進的,你再試試。」
我接過來卻半晌沒喝。
她瞪我:「又怎麼了?」
我說:「我想找一個人,找到之後我再喝。」
孟婆嗤笑一聲:「你在地府找人?猶如大海撈針啊。」
我將碗遞給她:「您先忙著。」
轉身就要走時,誰知竟被孟婆抓住了袖子,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木亭:「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陸亭生站在亭子裡,身著一襲白衣,是我所不曾見過的,他最耀眼的模樣。
我笑了,朝他招了招手:「亭生,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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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罵我是流氓。
我毫不在意。
她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人好生不要臉,你不喝孟婆湯也就算了,他總得喝吧。」
我將陸亭生的手中的孟婆湯一飲而盡:「他的湯我替他喝了,不是一樣的嗎?」
「您啊,就行行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孟婆氣得直抖。
沒錯,她新改進的孟婆湯除了不再那麼鹹,還是對我不起作用。
孟婆正要說話,陸亭生一指她身後:「閻王爺怎麼來了?」
孟婆慌慌張張轉身行禮。
陸亭生拉著我的手,朝往生湖跳了下去。
墜入湖底時,我還聽見她氣急敗壞地怒吼:「你們兩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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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我這一世竟成了一個病秧子。
整天被悶在屋子裡不能見風。
我也想過出去找陸亭生,可沒想到剛出門就暈倒在了家門口。
我這沒用的身子啊。
沒辦法,我隻能奇希望於陸亭生。
亭生啊亭生,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呢?
那日,我正在府上百無聊賴地摘著花瓣。
鄰家的幾個姐妹就來找我,說是今日京城熱鬧,邀我一道去看看。
我看著她們光鮮亮麗的衣裳和首飾,哪裡還猜不到她們的小算盤。
有我襯託,她們看著就比平常亮眼幾分。
我也不在乎,能出去轉轉於我也是好事。
今日京城確實熱鬧,聽她們說骠騎大將軍一家從漠北回來了。
一同回來的還有大將軍的兒子,陸沅,那是漠北最俊俏的小將軍。
我心中了然,怪不得今日這街上多了這麼多女郎。
我們坐在一座酒樓之上,俯首就能看見街上景象。
沒過多久,街道就開始嘈雜起來,女郎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陡然變大。
陸將軍一家進城了。
我似有些感應,抬眸遠遠望去,一眼就瞧見了騎在前頭,鮮衣怒馬的少年。他穿著輕裝,神情淡漠。
一些熱情開放的女郎往他身上扔手帕。
他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身邊的同伴也在小聲議論:「這陸小將軍俊俏是俊俏,可瞧著太冷了,感覺要凍死人了。」
我輕笑了一聲,抬手遙遙一指:「我瞧著他倒是極好。」
有人笑我:「怎麼,你瞧上了?」
我說:「是啊,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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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笑我不自量力,但我卻不在乎。
隻將身子斜斜倚靠在木欄杆上,看著陸沅離我越來越近。
我將手帕伸出木欄之外,然後松手。
那手帕也是給我面子,飄飄蕩蕩正好落在陸小將軍懷裡。
陸沅抓著帕子,皺著眉抬頭看過來。
在觸及到我視線的那一刻,我發現他滿臉的冰霜和不耐煩都頃刻消融。
我忍不住笑了,輕聲喚道:「勞煩這位俊俏的小將軍將帕子還給我可好?」
那一刻,我收獲了京城貴女們的無數眼刀。
身旁眾人也都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麼一個病秧子竟敢當街調戲陸沅。
然而被調戲的陸沅卻隻是輕笑,將那帕子仔細疊好後珍重地放在了衣襟裡。
他抬頭看我,朗聲問:「不知小姐年芳幾何?家住何方?」
我挑眉:「將軍這是何意?」
陸沅笑了:「我好過去提親。」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