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位組長的徒弟各自護在對方身後撐場子,氣氛劍拔弩張,戰爭一觸即發。
江敘惡狠狠地瞪了沈方煜一眼,終於還是沒有下手,“這裡是醫院,我不跟你動手,周六休班了去拳館,誰不來誰孫子。”
說完他直接拎起飯盒往垃圾桶裡一扔,揚長而去,沈方煜在他身後“嘁”了一聲,還不忘火上澆油,“你是腎虛了還是昨晚熬夜看片縱欲過度了?臉色差成這樣。”
面上烏雲密布的江敘頓住腳步,一句“我看昨晚縱欲過度的人是你吧”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沈方煜這樣,像是忘了昨晚發生了什麼。
江大夫一邊倒車一邊冷漠地想:忘了好,忘了幹淨。
免得還要殺人滅口。
回家的路上堵得厲害,A城作為社畜和打工人雲集的城市,下班晚高峰名不虛傳,能從華燈初上延續到月上中天。
江敘被堵在路中央,既沒辦法往前,也沒法後退,簡直仿佛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
沒事的,江敘告訴自己,不就是和沈方煜睡了嘛,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人不能跟狗一般見識。
反復思想建設後,江敘放棄了掙扎,行,他承認,狗咬的有點疼,他也一時半會兒做不到不和沈方煜一般見識。
他生無可戀地隨意掃了一眼車窗外,突然發現他旁邊就是昨天那家智障的“地獄酒吧”,這會兒是白天,沒有了辣眼的燈光,它的招牌倒顯得沒那麼顯眼了。
然而這會兒“地獄酒吧”的門口正圍著一群警察,像是在交頭接耳些什麼,江敘堵著也是堵著,索性搖下車窗問了一句:“大哥,這兒怎麼了?”
一臉正氣的人民警察嚴肅道:“這家酒吧涉嫌賣假酒,我們正在統計受害人。”
“……”江敘:“這老板判幾年?”
“不好說,情形挺惡劣的,保守估計也得十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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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江敘想,最好這輩子都別出來了。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半晌,重重地把頭磕在方向盤上。
假酒害人。
第6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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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會議室的大屏幕上放映到最後一頁,沈方煜拿著激光筆,笑道:“以上就是我的全部匯報,大家有什麼疑問嗎?”
崔主任點評了幾句,又對其他參會人員道:“這個剖宮產術後子宮假性動脈瘤的系列沈方煜講得很好,你們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說。”
幾乎是心照不宣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坐在最前面的一個身影上。
“看我幹什麼?”
察覺到四邊八方的目光,江敘莫名其妙抬眼,全然不知道他和沈方煜的過往給同事們造成了印象多麼深刻的創傷。
“江醫生你……就沒什麼要說的?”江敘旁邊的主治醫戳了戳他,欲言又止道。
每次沈方煜或者江敘做匯報,這倆人都能條分縷析地給對方提出一堆問題,要是不把講的病例或者文獻給吃透了,根本就招架不住對方的攻勢。
因而今天大家都默認了今天又會是一次漫長的會議。
然而江敘隻是轉了一下筆,然後對沈方煜說:“上周四C市報道了一例雙子宮雙陰/道剖宮產後的假性動脈瘤,你可以加上。”
說完他就合上了筆記本,把筆夾在了上面,儼然一副沒話了的樣子。
就連臺上的沈方煜都納悶了。
崔主任看了江敘一眼,然後說:“那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還有一件事,大家都很關注的H省學術交流會議,”她的目光在江敘和沈方煜之間來回拉扯後,定在沈方煜臉上,“方煜,你好好準備,帶幾個人跟我去。”
散了會,崔主任每回都是第一個出門的,她一走,會議室裡瞬間熱鬧起來。
崔主任提到的那場會議算是婦產科的頂尖學術交流會了,幾乎各個國家的領域大牛都會前來交流,今年由H省做主辦方,A醫大這邊也收到了參會作報告的邀請函。
“這個會議你和江醫生爭好久了吧,我記得兩個月前你們就都在跟主任申請要去。”
沈方煜的朋友和學生們樂得不行,一方面是為沈方煜高興,另一方面是自己也多了能去的機會,沈方煜挑人,肯定在自己組裡挑。
“明天你們早上的咖啡我包了,”沈方煜跟自己組的人說:“記得來我辦公室拿。”而後他輕輕地叩了叩江敘的桌面,挑眉道:“那我可就去咯?”
江敘根本不想理他,他拿著文件夾往外走,於桑忙跟上他,身後傳來一眾歡呼聲,於桑翻了個白眼,“有什麼好嘚瑟的,去年崔主任帶了咱們,今年帶他們,這本來就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他說完,還是對江敘說:“江哥,我覺得你最近狀態不太好啊。”他原本想說,連崔主任都有點兒看出來了。
江敘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麼毛病,開始是嗜睡,隻要稍微有點空闲,站著他都能睡著,後來又是食欲不振,他前後分別去腦科和消化內科做了核磁和胃鏡,後來連精神科都去了,怕自己是得了厭食症。
然而檢查結果都顯示沒有任何問題。
江敘雖然平時因為職業的原因,熬夜通宵飲食混亂都是家常便飯,但他一直非常注意身體上出現的任何異常症狀。
江醫生的座右銘是,隻要查出來得夠早,就沒有治不了的病。
沒有胃口,又總是覺得疲倦,他開始還能一直猛灌咖啡提神,後來聞到咖啡的味兒就想吐,除了上手術和看病人的時候,還能依靠鋼鐵般的意志和事業心保持住冷靜清醒的狀態,其他時候他都病蹶蹶的,提不起勁兒來。
尤其每次下班回家,要是不值夜班,他連晚飯都不想吃,一回去就能睡著,而且中途也不會醒,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醒了又是一陣惡心幹嘔。
這種症狀詭異,但又查不出原因的病,特別容易奔向兩個極端,要麼是啥事沒有,要麼就是治不好的大病。
江敘雖然不想活的太悲觀,但他還是無法避免自己的思緒往絕症上邊靠,連帶著他都懶得懟沈方煜了,如果生命的最後幾個月,他居然浪費了大半兒的時間在和沈方煜吵架或者打架,江敘想,他肯定死不瞑目。
不過人生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臨下班的時候,一位年紀大他們幾歲的主治醫忽然樂了,他捧著手機看來看去,然後對全辦公室裡的人說:“今兒晚上都別急著回去了,我請麥當勞,讓隔壁的那幾個也上休息室一塊吃,值班的那幾個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買了給他們送座位上去。”
“吳哥,有喜事?”沈方煜問。
吳瑞以前也是A醫大的學生,既是沈方煜和江敘的學長,也是他們的師兄,雖然他評職稱的速度沒有兩位卷王快,但人耐心,早期他也手把手地帶過兩人,故而沈方煜和江敘跟他的關系都很好。
“暫時保密,”吳瑞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等會兒再告訴你們,”說完他就掏出手機開始點單,“想吃什麼快說,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兒了。”
醫生是個體力活,尤其他們做手術的,動輒幾個小時不吃不喝地站下來,故而都特別喜歡炸雞可樂這種重鹽重油高能量的垃圾食品。
吳瑞拍了拍江敘的肩,後者猛地驚醒,吳瑞不知道他犯困,還以為是他不想和沈方煜一塊兒吃飯,於是溫厚地笑道:“給我個面子,今天別吵架。”
江敘迷瞪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他們剛剛在討論吃飯的事兒,而他不知道怎麼回事,隻是分了一會兒心,就跟中了邪似的又睡過去了。
雖然他的確不想看到沈方煜,但吳瑞是個老好人,師兄這麼誠懇地開口,他也不會拒絕,“行,師哥,我保證隻要他不招我。”
“……”吳瑞心想,這恐怕有點難。
他看了一眼正和身邊人說笑著點單的沈方煜,帥是挺帥的,可惜長了張嘴。而且沈醫生他平時也不氣別人,就盯著江敘一個人氣,對別人嘴都挺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次聚餐的人多,光是拿外賣就去了好幾個人,他們把給值班醫生的份兒先拿去了,又把剩下的往休息室裡一放,紅色的盒子擺滿了桌子,金黃色的炸雞烤翅配上爽口的汽水可樂,濃鬱的香味彌漫在休息室裡,引得人食指大動。
沈方煜就坐在吳瑞旁邊,他一點兒不客氣地從眼前的紅色紙袋裡拿出一個炸雞腿,酥脆的外皮配合鮮嫩的雞肉,他咬了一口,問吳瑞,“所以到底是什麼好消息啊?”
吳瑞神秘地笑了笑,“有件高興的事,我老婆懷孕了。”
“哇——”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群平日裡悶久了的醫生拍桌的拍桌,鼓掌的鼓掌,反正濟華醫院良心,娛樂休息室和健身房什麼的都單獨有一棟建築,也不怕吵著病人,維持什麼大夫的形象。
盡管見慣了新生命的孕育和誕生,但每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都依然讓人高興,尤其還是來自自己朝夕相伴的同事,而那個幸運的小寶貝也正被真心實意地期待著來到這個世界上。
“恭喜啊!”
“恭喜吳哥!”
……
起哄祝福聲此起彼伏。
“謝謝,謝謝——”吳瑞搓著手,臉色因為激動而發紅,興奮地接受著大家的祝福。
江敘也拿起可樂杯敬了敬吳瑞,“恭喜了,師哥,”他說:“你平時要是有忙不過來的,就跟我們說。”
江敘話少面冷,但心思很細,一下就說到了吳瑞心坎兒裡。
吳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對大家伙兒說:“其實今天請大家吃飯,還有個別的原因,”吳瑞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我老婆工作也辛苦,我想能多一些時間陪我老婆,以後科室裡的事情……可能得給大家添些麻煩,在這兒我先跟大家伙兒道個歉。”
這件事其實有點敏感,畢竟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工作量增加,但好在科室關系一直很和諧,平日裡吳瑞也沒少幫大家的忙,故而他開了口,大家也都笑著擺手,“你放心吧,顧不過來盡管找我們。”
“我就是……哎……”吳瑞見到同事們這麼熱心,氣氛正好,情緒一時上頭,忽然就忍不住捂住臉,連聲音都有些哽咽,“我平時太忙了……也沒時間好好陪陪她。”
眼見著氣氛突然往煽情的方向走,沈方煜眼疾手快拆了個雞翅直接塞進吳瑞嘴裡,拍了拍他的肩,“沒事的吳哥,我們都理解,工作重要,老婆更重要不是,不過這會兒,什麼都沒你嘴裡的炸雞重要。”
他說完,就發現江敘正望著他。
果然吳瑞的悲傷情緒被炸雞驟然打斷,他眼睛還泛著紅,嘴裡卻忍不出溢出一聲笑,於是一邊伸手去接嘴邊的炸雞,一邊笑罵了一句,“臭小子。”
差點陷入尷尬的席間因為一場哄笑,又恢復了其樂融融,江敘見他沈方煜發現自己在看他,漫不經心地挪開目光,評價道:“反應挺快。”
這是在誇他調節氣氛。
沈方煜福至心靈,又拿了個雞翅,直接往江敘嘴裡遞。
厚重而油膩的味道鋪面而來,江敘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臉色變了變。
其實他從剛進來就覺得不太舒服,他平日裡倒還算喜歡吃炸雞,然而這段時間稍微聞見點兒油腥味他就反胃,所以吃了這麼久,他也就喝了點可樂,連薯條都隻吃了一根就沒動了。
然而油乎乎的雞翅此時此刻就貼著他的鼻尖,濃重的油葷味道正在摧枯拉朽般席卷著江敘不堪一擊的嗅小球。
他看了一眼沈方煜,驀地低下頭捂住嘴。
“嘔——”
一聲壓抑的幹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