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到這裏,他恍惚記起以前公司還在的時候,他作為慈善代表下鄉送過一批物
資,親自將一本本五三文學遞到孩子們手裏,最後拿到的那女孩又瘦又枯,臉蛋 塗得像猴子屁股,還對著他咧開雪白的八顆牙:「謝謝叔叔。」
他回了一個假笑。
21歲就被人叫叔叔,心裏有點不大痛快。
顧西臣已經許久不去緬懷這些往事,當鬼當久了,自然而然會忘了怎樣像人一樣 思考,直到開關門的聲音,將他醒過神來,才意識到連夏已經下班回家了。
為了有更多時間備戰學習,她去的是那種三班倒的私人工廠,一天上六小時,輪 流排班,為了省錢,她一天隻吃兩頓,其中一頓還是小青菜煮速食麵。
這次,他很自然地坐在她對面的席位上。
一人吃面,一人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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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著吃著,她打開了客廳的小電視,裏面正好播的是一部粗製濫造的港片,大胸
女鬼正在鏡頭裏對著男主搔首弄姿。
連夏邊吃邊吐槽:「哪個受過正統教育的會相信這玩意?」
孰料她話音未落,原本平靜的屋子忽然狂風大作,碎花蓋布都被吹飛了。說遲但 快,她摔下碗就一個箭步沖到床上,裹著被子大叫起來:「我們說好的被窩封印 啊啊啊啊啊!!!」
顧西臣: …
媽的,真不是我。
這時,那電視上的頻道忽然切入一條天氣預報。
他用了一點精神力,將那電視的聲音調大許多,隻聽女主持人那娓娓動聽的聲音 忽然變得響亮:「今日多雲,颱風「露西」登陸,經北向南,上海政府緊急聯合
各地區做好安全防護措施……」
嚇死了,原來是颱風。
連夏這才心頭一松,她跳下床,三兩口把面扒拉完就開始溫書。
研究生入學考試在十二月份,她這幾天打完工就是溫書,睡覺,兩點一線,在極 大壓強下生活。
「嘶,真TM疼。」
翻到書頁,總歸會不小心抻到傷口,她就這樣聚精會神地翻看書頁,時不時吹吹 手指。
顧西臣默默地在她不遠處飄著。
如他,如連夏,有的人出生,一開始就註定了困難模式。
即便是平常在各種文學悲劇中看到的主角,也不會比普通人無望又麻木的人生更 辛苦,就如他,企業破產又罹患肝癌,為了不拖累家人,隻得隨便找個屋子吊死 了事。
活得風光,死得潦草,隻為了將債務一筆勾銷。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連夏身上看到了那個曾經拼命的自己。
正在讀書的女孩已經很困了,為了提神,她不停地用一張濕毛巾擦臉,嘴裏不住
地念叨著一個難句。
「兔走之,兔走之兔走之兔走之,到底是什麼用法呢?」
她越念叨越狂躁,顧西臣都為她捏把汗,最後實在忍不住就出了個小小聲。
「如動用法。」
連夏眼睛一亮:「對!如動用法,如兔子一般逃走!」
她低頭筆記完,忽然渾身激靈:剛才這屋子裏是誰在說話?
他捏著把冷汗,看著她警惕地下了床,把所有犄角臺旯都核查了一遍,最後隻能 在毫無所得的遺憾裏肯定自己:「都學出幻聽了,不愧是勤奮的我。」
顧西臣:....
要不是他生前家學淵源,對國學有一定造詣,這題指定不能成送命題。
許是剛才吃了一驚,連夏決定刷會手機壓壓驚,他又一次勾過頭去看,眼尖地發 現前幾天的動態又有人評論了。
【小夏,你真不怕那屋裏的惡鬼嗎?】
她一愣,隨即很認真地回復:「就算他是鬼,也是個好鬼。」
「說不定有壞人闖進來,他還會幫我嚇跑呢!」
人品被肯定的顧西臣有點感動。
就沖你每天三柱清香,我也會護好你,這不是基本的互惠互利,買賣交情嗎? 孰料她忽然靈光一閃,沾沾自喜道:別人養狗看家得多少錢?我這一文不花嘿, 絕了!
顧西臣: …
會不會說人話?
他不是沒想過和她現身交流,隻是怕顛覆她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罷了。
且,人和鬼神,是可以進行密切來往的嗎?
唯恐他的靠近會對她活人的身體產生影響,他每天晚上都是掛在大門口的門板 上,距離連小夏直線最遠。
說句實在話。
惡鬼溫柔起來,也很是要命啊。
顧西臣&連小夏:地鐵老爺爺看手機jpg
日子一天天平靜劃過。
這天卻發生了一件險事,讓顧西臣對自己金主的精神狀態產生了擔憂。
一般如果上早班,連小夏都是要煮上一鍋菜粥帶去工廠,混起來連吃兩頓的,這 天早上她困得睜不開眼,出門前忘了關氣,溢出的沸騰水花直接把煤火澆滅了。
至於顧西臣,他恰好在入定。
鬼的入定有點類似人類睡眠的狀態,隻是更深沉也更久,尤其在嗑了連夏的煙 以後長睡一覺,那滋味真是個快活賽神仙。
等他再次清醒,屋子裏已經滿滿的雞蛋臭味。
鬼並沒有什麼嗅覺,他隻是從那手柄都燒化了的鍋得出一個結論。
連小夏這是在作死啊!
沒等他智能一鍵開窗,外間便傳來了開鎖聲。
啪嗒。
女孩站在門口疑惑:「咦?燈怎麼壞了?」
接著就聞到屋子裏的怪味,著急忙慌地去關煤氣了。
在她身後,顧西臣捂著胸口長出口氣,感覺自己差點被玩壞——剛才若不是他用 精神力瞬間拉斷了電閘,以屋內這濃鬱的一氧化碳含量,估計連夏就小命玩完了
關了火,通了風,屋內忽然又大放光明,她松了口氣:「原來是停電啊。」
顧西臣: …
論反應遲鈍,連小夏絕對是個中王者!
不過,他知道這也不能怪她。
她隻是太累了,還有幾天統考,在持續高壓的工作和學習下,她累到連燒水都在 打盹。
並且,他的擔憂成了真。
在長期高壓和得不到排遣宣洩的狀態下,連夏整個人都有點躁鬱,很像那種大難 臨頭前敏感的小動物,整個都是一種炸毛的狀態。
臨考早上,顧西臣眼見她把準考證從口袋挪到包裏,又從包裏挪到筆袋,神經質 地換了數個地方,最後,又珍重地換到了背包的側口袋裏。
然而,那個側口袋是壞的。
女孩出了門,那張疊成小四方的準考證就掉在走廊口,他眼睜睜地看來來往往 的人踩過去,很快就將那張準考證踩得骯髒不堪。
最近他看她是站著也讀,吃飯的時候也讀,就連睡夢裏都在背古詩詞,
已經這樣努力了,卻功虧一簣,她會怎樣?
她會崩潰,會爆哭,還是會像他一樣…..
孤零零地吊死在無人發現的孤窗?
最重要的是,要是她自殺了..是不是會變成和他一樣的存在呢?
惡鬼的內心在瘋狂角力,良久,平靜無風的房內,忽然狂風大作,鬼聲淒厲。
「媽的,老子欠了你的!」
陰間的鬼,不能吹陽間的風。
風的流動,對於鬼魂的靈體而言就如在刀山中翻滾,尤其今日又是一望無際的晴 天,那感覺真像被閻王放在熱油裏煎。
顧西臣狼狽地在路人的陰影裏逃竄,努力追上前面那個共用單車踩得飛起的背影。
連夏!
你回頭!
回頭看看我!
看看身後為你上刀山下油鍋的我啊!
07
頂著大太陽,連夏到了考場,第一件事就是擺好準考證。
她先是去翻了側口袋。
裏面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讓人涼透了心的裂口。
快開考了,連夏還在掏她那個破包。
「你的準考證呢,同學?」
監考人走過來,嚴厲地敲敲桌子。
周圍眾人在竊竊私語,嘲笑她的狼狽不堪,而她如墮冰窟,眼神在虛空中茫然遊 移:「我明明記得帶了…」
不遠處的軒窗大敞著,凜冽的北風吹在她潮紅的臉頰。
那一瞬間,她好想…..
「不是在這嗎?」
監考人拿起桌上皺巴巴的紙張,責備地盯她一眼:「坐下,準備考試。」
兩天的考試結束,連夏的心情這才鬆快起來。
剛開始以為準考證丟了,她差點想從那窗口跳下去,此刻不免有些劫後餘生的僥 幸。
「大神,前些天虛驚一場,我多給你上柱香,謝你保佑了!」
顧西臣自然是高貴冷豔地生受了。
在他看來,連夏高興的太早了。
成績出來以後,他懸著小心髒,看著她爬到了窗子上,怔怔地眺遠處的夜色。
這高層又沒有加防護網,窗框還有點活動,委實有點危險。
幸而她默默地爬上去,自己也覺得不妥,又默默地爬將下來。
距離那日灼傷已數月,顧西臣的魂體仍未痊癒,此時正站在窗下曬月光,被她在 身體裏來回穿梭了好幾次,感覺有點怪怪的。
這些日子他隻能龜縮在最背陰的地方,獨自舔舐傷口,此刻望著她無知無覺的身 影,心下忽然湧起無數個惡毒的念頭:
你要不要看看,這樣為了你千瘡百孔的我?
你是會逃跑,還是會發瘋?
此刻月光清涼,人世美好,連夏身周的溫度卻一下子下降,如在冰水裏湃過。
她回過頭,窗下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顧西臣緊緊閉著眼。
做人久了,不想做人,做鬼久了,又不想做鬼了。
即便逃回來的時候再狼狽,身上被日光灼到的傷口再多,他仍然無法討厭她,隻 為她還惦記著給他多上一炷香,與他分享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喜樂..
一人一鬼相互取暖的日子,也還算融洽。
就在他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持續的時候,連小夏帶回來一個男人。
一個四肢健全,五官明確,肉體鮮活,皮膚溫熱,他生前看不上,死了以後卻妒 忌得要死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也就隻能算個男孩,和連夏年紀差不多,穿著有點小髒的連帽衫,五官小 帥,身材高瘦,隻一雙細長的韓國歐巴眼有點意思。
但顧西臣光看對方那閃爍的眼神,就覺得十成的不靠譜。
他情不自禁地代入了連小夏老爸的角色,冷颼颼地用眼刀刮著可憐的小夥。
「小夏,你屋子裏好冷啊!」
男孩不住地抱怨,然後就自來熟地抓住她的手:「你給我暖暖。」
顧西臣差點把眼睛瞪裂了!
顧西臣:眼冒紅光jpg
不是,人家女孩同意你了嗎你就拉人小手?!!
幸而連小夏的反應沒有讓他失望。
她皺了皺眉頭,不著痕跡地掙脫了那鹹豬手:「沒事,我去幫你倒點熱水。」
他們顯然處於一種戀人未滿的狀態,估計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了,所以此時的女
孩處於一種既想和對方親近,又不想太過親熱的矛盾狀態。
但男孩顯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眼見天擦黑,他得寸進尺地要求連夏讓他留宿,同樣被拒絕之後,突然臉一沉: 「我送你回來,你就這樣趕我走?」
他很會上杆子打秤砣。
連夏連忙擺手:「我不是這意思,要不我給你下碗面,你吃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