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為房租便宜,她搬進了一座鬼宅,前租戶被嚇得死的死,瘋的瘋。
於是搬來第一天,她就買了香爐:我懂規矩,以後你就是我二房東!
因為生意破產,他在出租屋自縊,脾氣很壞地送走過幾十個住戶,看在她每天送 香拜祭的份上,他默許了與她同住一個屋簷。
一人一鬼,日日速食麵拌香灰,他以為這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天,她 戀愛了,帶回來一個空有皮相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和她來往幾次便難以忍耐,可她是很保守的女孩,於是這一天,他在男人 打算用強之前現出原形,那繡花枕頭隨即被嚇到暴斃。
她連忙給他做人工呼吸。
男人再睜開眼,氣質已截然不同
「你倒是再吹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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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上海的十月仍然悶熱。
連夏汗流浹背地進了一家門店低矮的仲介所。
她租住的房子又一次漲了房租,因為掏不出續費,她被房東大嬸掃地出門,隻得 帶著行李逃荒一樣掃蕩犄角臺見的三無小店。
她不是不想去大一點的租房仲介,最好能帶獨立衛浴,上班也能近一點的那種, 可全身僅剩的八百多塊錢,摳掉發工資前的吃喝花用最多剩一半。
四五百塊錢,在上海能租到什麼房?
野鬼去亂葬崗找鋪位都不敢這麼剛。
眼看面前這店比眼屎還小,門口的傳單摞的比蒼蠅還多,她才鼓足勇氣開口:「 老闆,你們這有房子租嗎?」
坐在門口的老頭撩起汗衫擦頭:「你要找什麼樣的?」
「小姑娘,不是我吹,除了湯臣一品,我這什麼樣的都有。」
這老大爺還知道用湯臣一品提升自己小店的逼格,然而連夏不吃這套,她咧咧 嘴,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那個,五百塊的有嗎?」
「五百塊?!」
老頭驚了一下,在上海開店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摳的租戶,他上下掃 她一眼,見是清清爽爽,還有點小漂亮的年輕女孩子,心裏那點傲慢就泄了氣。
這年頭,年輕人真不容易。
「你還別說,真有。」他說著,蹩到櫃檯後面,拿出一大疊裝得亂糟糟的筆記
紙,又從抽屜裏摸出眼鏡戴上,一雙老花眼眯著她:「鬧鬼的屋,住不住?」
「鬧鬼?」
連夏有點懷疑自己耳朵。
「不是,大爺,這都2020年了,國家都不興動物成精了。」
大爺擺擺手:「我告訴你那屋鬧鬼是我職業素養,要不要租是你的事,再說你不 租也有別人租,你看看這。」
說著,大爺給她展示那頁紙,下麵果然一長溜簽名。
「十幾個人要看這屋,我今天剛開張,還沒來及帶看,要不怎麼就便宜你了呢!
連夏:「…」
我謝謝你哦。
果然這年頭,窮比鬼還可怕。
連夏摸摸兜裏僅剩的幾百塊錢,一咬牙:「行,我看!」
那鬼屋位於城中,房子的確荒老,但是地段卻非常不錯,緊鄰超市和地鐵,上班 也方便,再蹩到屋裏一看,連夏就更滿意了。
這屋子足有二十平,獨立衛浴廚房,簡單裝修,可能曾經住過女租戶,電視上還 蓋著小碎花的蓋布。
此時,微風輕動窗簾,陽光從窗戶透入。
不僅不嚇人,反而有幾分小溫馨。
老頭隻站在門口,也不敢進門,就朝她不住努嘴:「實話告訴你,之前十幾個人 都被這裏面那個嗯嗯嗯,給嚇走了,據說還有嚇進瘋人院的,你可自己掂量好了 啊!」
嗯嗯嗯?
那是啥意思?
別說這裏面鬧鬼,就是鬧哪吒,她今天也租了!
「來來來收錢。」連夏一邊招呼一邊掏錢,老頭從那五張鮮紅的票子裏,又摘了 兩張遞回去。
「別,我也不亂掙你的,這是一個月押金,你啥時候有錢啥時候補。」
指不定這姑娘一晚上都住不圓!
離開的路上,媽呀,老頭良心還有點疼。
鬼啊,對那可憐的姑娘好點吧,人活在世上,啷個比死了更容易呢。
她拿了鑰匙,轉頭去了筒子樓後面的步行街,買了點生活必需品。
她不知自打進門,便有一道陰冷的視線如附骨之疽般,緊緊吸附在她背後。
眼看這女孩步伐匆匆地穿梭在巷子裏,那懸在半空中的「人」哼了一聲。
她一定不知道,那明亮的窗臺,曾經投射自己可怕的死相,那可愛的碎花坯布, 曾經蓋過自己餘溫未褪的屍體,自己的靈魂就懸吊在客廳中間,至今怨恨人世不 肯離去。
對女孩子,他覺得自己應該溫柔一些。
那,今天就青面獠牙,選擇從她背後襲擊好了!
天黑了,破爛的筒子樓陸續上起了燈火,連夏拎著兩個大塑膠袋氣喘籲籲進了 門,用腳拐著把門關上了。
他冷眼看著她從塑膠袋裏倒出一堆各色速食麵和小青菜,一團纏在一起的小燈泡 一樣的東西,幾塊五顏六色的破布頭子,一個倒扣著的,小鍋一樣的東西。
那小鍋底部還生了很多銅銹,貼著亂七八糟的幾層價格標籤。
最下麵的幾層已經被塗改,最上一層赫然標著「2元」
看來是實在賣不出去,店家自刀到血虧,才被她撿了漏。
他又眼尖地看到,她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出一個亮閃閃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珍惜地
吹了吹,接著踩著凳子掛在了燈柱上。
那是一個有著不對稱吊墜,亮晶晶串珠,還墜著毛茸茸羽毛,銀灰色的捕夢網。
不用問了,又是十元店出品。
他額角一跳,仿佛看到那布靈布靈的流蘇和自己腐爛的屍體同頻率,共搖晃的樣 子.....
所以這女孩,在用這塑膠的鄉村審美侮辱他盛大的死亡嗎?
這誰能忍?
惡鬼的怒火即將爆發,她卻將桌上那個倒扣的小鍋正了過來,且掏出一串長長細 細的東西。
「大神,規矩我懂,以後你就是我二房東了,隻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一天供著 你。」
那破爛居然不是個鍋,而是個香爐!
她將那個底部爬了銅銹的香爐放在桌子正中,手裏撚香,鄭重地拜了拜。
她拜禮的方向,正對著他,就好像還活著的時候,那隨處可見的打招呼一樣。
那線香點著了,他有點恍惚。
果然野鬼和家鬼待遇不同,那香煙如同認路一樣往他鼻子裏追著懟,渾身的毛孔 都像被熨燙了一遍,暖洋洋很舒適。
原先生人帶起的涼風,對他這樣的孤魂野鬼來說不啻於刀割皮膚,淩遲之痛,但 也許是供奉了香火的關係,她走動掀起的動靜對他也並無影響。
問題來了,這麼知情知趣一日三餐供奉自己的室友,要不要趕走呢?
呸,還叫什麼室友,應該叫金主爸爸!
他正在糾結的當口,她已經拆了包速食麵,端到那香爐旁邊吃上了,邊吃邊敷衍 「對了,我叫連夏,以後再慢慢認識吧,我先吃口面。」
速食麵拌香灰,真他娘的絕。
他覺得有點好笑,忽然又有點心慌。
她叫連夏,那我叫什麼?
…啊對,我叫顧西臣。
這許久沒有被人溫柔呼喚過的名字,已經快被我遺忘了啊。
03
入夜。
連夏取出針線,將那幾塊花布頭子捌飭成一塊掛布,鄭重地掛在客廳單調的白牆。
可能因為聞著那香的關係,他居然覺得那塊爛布有點好看…
就和連夏給他的觀感一樣,有點醜漂亮,乍一眼平平無奇,卻越看越順眼,當然 了,如果他對審美有點講究,就該知道那掛布可是波西米亞風呢。
掛好布以後,他看到她對著床板盯了一會,就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哦。這個床板子,是他上一次現身時那個租客給踩爛的。
此時的顧西臣仍然吊在天花板上搖晃,他眼看那女孩子氣喘籲籲地扛了一堆木條 進來,蹲下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將這堆撿來的木條搭成了床架子。
要不是他是鬼,真不忍心就這麼袖手旁觀。
這還不是結束。
緊接著,她將那團小燈泡一樣的纏線解開,一條條掛在那小房頂一樣的木架子 上,一接電,一關燈…..
嘿,絕了!
這風格他知道!
這不就是Ins風嗎!
全程花費不到三十元,他的新室友(金主爸爸)get 了 ins風小屋!如果老頭再 來逛一遍,肯定要給她漲房租的那種!
不得不承認,有時連惡鬼也會被浪漫感動。
他心中忽然湧起一點詩情畫意的漣漪,鬼使神差地想到一句形容:
把破爛的日子過成詩。
女孩忙過了,坐在床邊,用手撐著頭,看上去有點放空的意思。
她的手撐在太陽穴旁邊,怪怪地支稜著。
顧西臣罕見地從他的尊位上飄下來,好奇地湊過去研究那詭異的姿勢,那豎起的 手指有一根略顯腫大,已經漸漸有淤血的趨勢。
——可能是剛才用了榔頭,敲壞了一個手指。
他的靠近帶來了陰冽之氣,她忽然打了個哆嗦:「我去,這房間怎麼這麼冷?」
其實這房間本就非常陰冷的,畢竟棲息著一隻惡鬼(顧西臣:???),隻是她 剛才忙得熱火朝天,所以忽略了而已。
這下子,她總算想起那要命的傳聞了。
「被窩封印,被窩封印 ….」她哆哆嗦嗦地躲進被子裏,嘴裏還不住地念叨著: 「咦,我好像忘了點什麼 …」
接著就是眼神一亮。
啊 !
忘了發朋友圈!
她連忙抖著手點開手機,手速極快地給自己p 了一張鼻孔都糊沒了的自拍,連 同之前拍的內景照片發到了微信上。
配文:與鬼神大大同居的第一天。
湊在她背後勾著頭看的顧西臣:…
看得出連小夏人緣很好,下麵的觀眾朋友幾乎是秒回,她也翹著受傷的手指一條 條飛快回復。
【你 TM 寧可住鬼屋都不開花唄,絕絕子。】
— 【可別,奢侈第一次,就會奢侈第二次。】
【小夏,你那十塊錢的垃圾捕夢網還沒扔啊?】
——【十塊錢買不到愛情,但可以買到快樂!】
【大姐,你那鬼屋好像很有名,城中口口相傳,你也真敢住!】
——【我是黨員,有馬克思光環護體,啊哈哈哈哈!】
連夏一邊發,一邊傻笑。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鬼神大大正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他現在就想現身嚇一嚇她,破一破她的馬克思唯物主義怎麼辦?!
04
夜裏為了不影響到金主爸爸睡覺,顧西臣很有自覺地退到了房子裏離她最遠,對 角線的位置將就了一宿,兩人相安無事地度過了第一晚。
出門上班之前,連夏特地把香爐擦得光可鑒人。
「大神,每天這個香我給你點了啊。」
她一邊拜拜,一邊掏出一本厚厚的紅皮書放在桌上:「但是被窩就是封印這個規 矩,你也要遵守,要知道你的存在是不科學,不客觀的。隻要我有怕的意思,
哎,你就安靜一點,我這個馬克思唯物主義論給你放這了,有空你多翻翻。」
言下之意——我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顧西臣: ...
她一走,他立馬飄到那香爐子上方,深深吸了一口,頓覺小靈魂(?)都從天靈 蓋飛升了!
媽的,上頭。
怎麼會這麼好吸?
人吸貓狗,鬼聞香灰,大概就是同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吧?
做鬼的時間久了,如今的他可以凝聚念力,撥動一些輕巧的物品,於是趁連夏出 門,他把她的東西禮貌地翻了翻。
他翻到數本類似《漢語言文字學》《古代漢語概論》的大部頭,書裏還夾著幾張 老舊照片,她和一個輪廓相似的老男人靠在一起,笑得很甜,背景不是縱橫溝壑 的水溝,就是高粱地和玉米田。
背包裏還有幾張小初高的畢業照,他發現她有點害怕鏡頭,眉頭凝得很緊,在一 群笑著的小孩子裏尤其苦大仇深。
一個鄉鎮女孩的形象在他腦海裏漸漸豐滿:她家裏人口簡單,經濟主要來源於務
農和養殖;她是母胎 solo, 因為生存壓力,連戀愛都沒有空去談;她天資不算 特別突出,就連本科也是從專科升上來,目前在備戰考研,還是跨校的文學專 業 . . .
顧西臣知道,像連夏這樣來自小地方的孩子不是不努力,往往是師資跟不上學習 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