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榮子坤蒼老了許多,可精神還是好的。
見了我們,問:「你們跑去北京都快十年了,怎麼連個孫子都沒給我生?」
榮騫說:「我還以為,你會先給我添個弟弟或者妹妹呢。」
榮子坤懶得理他,直徑問我,「年底真的準備結婚?」
我點了點頭。
榮子坤又說:「當初怕我不同意,就該把孩子先生了,那我還能不同意麼。」
老人家當真對孩子有種莫名的執著。
那天晚上,榮騫夜不能寐,主動和我說起了當年他被小姨拐走之後的事情。
剛開始,他發誓一輩子都不會叫小姨作媽,日常也和小姨作對,怎麼頑皮怎麼來。
可有一次,在公園玩滑梯,他故意把小姨絆倒之後,小姨摔了一跤便流產了。
榮子坤將他惡狠狠地揍了一頓,他才明白,自己是害死了一條人命。
小姨呢,之後仍舊是愛屋及烏,對榮騫沒有半分怪罪,還將他視如己出。
「我嘴上叫她媽,心裡不是不恨她。可當年,我和你小姨回了老家,見到你家家徒四壁,老的小的沒一個好過的。」
「我當時心想,你小姨當初要不是被我爸哄騙走了,而是嫁給了一個本地人,你們一家人的生活是不是就不會那麼落魄了。」
我心底有所觸動,那段日子當真不可追憶。
「之後,我發現我爸在外面其實不止有一個女人。你小姨和我媽一樣,都像放在家裡擱置的好看的花瓶,榮子坤才不會對一個女人有多少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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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我看見他被那些股東架空,才發現他真的老了。」
那些股東可是榮子坤一心提拔的榮家人。
我握緊了榮騫的手,「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榮騫苦笑,「嫁給我,讓你重新要瞠渾水了。」
我揚眉說:「今時不同往日,你要是需要,我還可以幫你幫把渾水再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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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結婚,榮騫打算宴請他親媽那邊的親戚,也就是原來縣城的孟家。
現在的孟家有一家在當地實力不俗的物流公司,公司掌舵人是孟家的舅舅。
我們約了孟家人見面。
孟舅媽沒認出我,嘴裡說著替榮騫的親媽不值,卻又暗示榮家的生意上要拉孟家一把。
孟楷完全沒想到還會見到我,更沒想到我會成為榮騫的太太。
榮騫笑意頗深地擋住了孟楷的目光,「孟楷,好久不見。」
孟楷說:「沒想到,你會娶倪瀾的外甥女。」
榮騫說:「蔣嘉是蔣嘉,我後媽是我後媽。再說了,你當初不也狠狠替我親媽出過氣?」
孟舅媽一愣,滿是不安地抬眼望著我與榮騫。
孟楷不自然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榮騫,你既然回來了,那麼我們今後還是要走動的。」
我忽然問:「現在孟家是你當家麼?」
孟楷整了整領帶,「以後自然會是我。」
我繼續微笑說:「那今後恐怕走動會少些了。」
榮騫握住我的手,說:「我太太的意思,也就代表了我的意思。」
在場的孟家人神色各異,全然沒有當年的囂張氣焰。
回去的路上,榮騫與我說了許多年前的一樁往事。
榮氏集團在上市之後,孟家舅舅曾親自登門,讓榮子坤莫要計較當年過往,看在榮騫的面上,兩家人也可以有生意上的往來。
榮子坤當然沒答應,孟家舅舅隻得悻悻而返。
「天下攘攘,皆為利來。那些嘴上說著替你不值,為了你好的人,其實也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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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夢見了在縣城的日子。
那年,我外婆死後,我一個人留在那座縣城,面對所有人的惡意揣度與世態炎涼
可也有人向我伸出援手。
榮騫陪我回了一趟縣城,掛售出了老房子。
鄰居有人認出了我,滿眼不可置信,「你……是蔣嘉。」
我並沒有回答,任由那人僵愣在原地。
榮騫幫我問到了老校長和陳老師的住址,我們分別登門拜訪。
已經退休的老校長扇著薄扇,請我們喝茶。
「蔣嘉,你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我還在遺憾,少了個高考狀元。可你考上了清北,當真是不錯。」
陳老師還是一貫的孤僻脾氣。
「你謝我什麼,作為老師,本就該維護和照看好自己的學生。因材施教是難,可一視同仁卻不難。」
邵倩嫁給了廖平,夫妻兩人都在大城市打拼,沒有留在縣城。
焦偉早早出了國,考上了常青藤的碩士,現在很少和同學聯繫。
那些同學都有了不錯發展,陳老師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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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省城的那一日,榮氏的財務總監打電話給了榮騫。
榮騫掛了電話,對我說:「者頭子下的誘餌,魚上鉤了,他開始收網了。
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
榮子坤表面上是想把權力交接給到榮騫,實則,公司大半的管理層都還是他的人。
他奈何不了榮家的股東,難道還不會用榮家股東手裡的利益,去吸引下面的人麼。
有誰願意一輩子當兢兢業業的打工人,看著自己辛苦經營多年的果實,叫德不配位的榮家股東悉數摘了去。
榮騫與我這一行,全然成了榮子坤奪回權利的煙幕彈。
我好奇道:「萬一失敗了怎麼辦?」
榮騫呵呵冷笑:「老頭子離婚豈是白離的,明裡暗裡,他都轉移了不少到你小姨名下。榮家人想奪他江山,最多就是一個空殼。」
我想起杜凜,多年來他一直是榮子坤身邊最近的人。
他難道一點也沒察覺?
榮騫神色冷峻,說:「表哥?他覬覦的何止是榮家,和榮家沾邊他都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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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婚禮是在十二月,冬天難得出了一個大晴天。
綠地草坪,白紗飄曳,賓客滿堂,衣香鬢影。
小姨和榮子坤分開坐在男女家屬的位置上,一派涇渭分明的架勢,叫許多參加婚禮的賓客見了,無一不好奇議論。
榮家人也參加了婚禮,他們對小姨客氣了許多,反而是對榮子坤敢怒不敢言。
孟家人和誰都不熟,也不受榮家人待見,顯得格外拘束。
藍姨也顯得拘謹,蔣樂倒成了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
他來到我們面前,和榮騫握了握手,揚起笑臉喚了我一聲,「姐。」
我問:「警校畢業了,是回省城麼?」
蔣樂說:「我媽一個人也在這兒,我肯定是要回來的。」
杜凜是坐著輪椅,來到了婚禮現場。
推來他的女人卻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一個眉眼有些熟悉的年輕女孩。
杜凜趁榮騫走開,推著輪椅來到我面前。
我看著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不喜歡,那是一種探尋的想要深究的眼神。
像獵人看著獵物。
杜凜朝我微微張開手,臉上帶著迷醉的笑意。
「你別怕我呀,我現在這樣,又能對你做什麼呢?」
「我看著你,清冷又倔強,一點點地,出落越來越漂亮。我真的很想緊握住你,叫你待在我的身邊。」
「可惜啊,」榮騫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表哥,你的女伴來找你了。」
說罷,他就牽著我的手,邁步離開了。
我恍然大悟,杜凜女伴的眉眼長得像誰。
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榮騫氣得磨牙,「早知道不請他來了,我才離開一刻,他居然還有膽子給來個現場表白。」
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抿了抿嘴,才問:「他的腿是怎麼回事?」
榮騫沒好氣說:「他奪老爺子的權失敗了,還是要和老婆離婚。老婆不肯,打了一架,把他推下了樓梯。」
嗯,聽上去是個悲慘的虐身又虐心的故事。
董子新也到了,榮騫拉著他到一旁和幾個伴郎,嘀嘀咕咕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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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一直到婚禮儀式都結束了,榮騫才鬆了口氣。
董子新事後跟我抱怨。
「我千裡迢迢來參加婚禮,他居然讓我其他伴郎團看著一個坐輪椅的,工具人無疑了。」
我噗嗤一笑。
董子新繼續道:「瞧他那不自信的樣兒,居然害怕被人搶婚。除了那個坐輪椅的,還有一個什麼師兄,還有幾個漂亮小姑娘,你倆情敵怎麼那麼多。」
漂亮的小姑娘?還是幾個?
我和榮騫要解釋。
榮騫指天立誓。
「誣衊,純屬誣衊!蔣嘉,天地良心,我追了你這麼多年啊,我要有一絲懈怠,能娶得到你。」
「董子新暗戀他老闆女兒不成,現在正在相親,肯定是他見我們終成眷侶,心存不滿地誣陷。」
我漫不經心地說,「誰還沒幾個追求者,你至於這麼害怕麼。」
榮騫收斂神色,對我說,「我們上一輩經歷過那麼多事情。這麼多年,我一點點地才把你這座大冰山移動,我怎會不害怕,你忽然就鬆開了我的手。」
我揉了揉他緊皺的眉頭,笑說:
「不怕,沒人會用愚公移山的方式去愛一個人那麼久,所以,隻能也隻有是你了。
後來,等到我們參加董子新婚禮的時候。
榮騫十分記仇,和新娘子假裝無意透露,他高中時期交往了一百零八個女朋友。
新娘子偏偏是傻白甜本甜,淚眼汪汪地跺腳。
「董子新,你居然有那麼多前女朋友,這婚我不結了。」
董子新哄了半天,才把新娘子哄好的。
為了報復,憤怒不已的董子新向我透露了榮騫高中時期的一件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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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之後,我們定居北京。
榮騫真不打算繼承榮子坤的家業,榮子坤半生操勞,竟無人肯繼承。
他和榮家人鬧了那麼一場,最後隻得請職業經理人來幫他打理後續的集團運作。
小姨後來移居到了雲南,年過半百,才開始明白該有自己的人生。
榮騫把影視公司交給我,自己則優哉遊哉,在四九城裡淘古董訪舊聞查舊事,立誓要寫出一部曠世奇作,完成當年的豪言壯志。
我翻著他記錄的文稿,隨口提了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說一個人常做夢是不是反映他內心深處的渴望。」
榮騫淡淡應了句,「可能是吧。」
我立刻抱臂,質問:「所以,你把我當馬桶啊?」
榮騫莫名其妙地從書案中抬起頭來,蹙眉了一陣,才罵道:「天殺的董子新!」
我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在高中時候夢遊,抱著馬桶喊我的名字,還哭了。」
榮騫氣得臉紅,「他說不會說出去!」
「你還親了馬桶。」
榮騫上前來撓我痒痒,「不許說了..
我們倆人打打鬧鬧,最後栽倒在了沙發上。
「你當時為什麼夢遊?」
榮騫抱著我,委屈道,「誰讓你除夕夜拒絕我來著,小爺我第一次失戀啊。」
我還是忍不住笑,「所以天天晚上在夢裡背成語,背到友誼萬歲就哭,吵得整個宿舍都睡不好。」
榮騫捂住我的嘴,「以後不許說成語,四字詞都不許,你隻能說三個字的。」
「哪有那麼多三字詞?」
「有!」榮騫理直氣壯,說的時候聲音卻弱了幾分,「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坐了起來,親吻了我丈夫的嘴唇。
榮騫眼角莫名又紅了一圈。
「還是四個字的!」
我:「???」
這個梗是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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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這種事情,真的很簡單,一句話就可以理解。
譬如,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