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站定,像以前一樣,用黑黑的兩個窟窿眼,仰頭看著她。
“穿上了?”
三毛“卡啦,卡啦”地點頭。因化療僅剩的三根毛發,柔和地盤桓在發頂。
鬼娃娃穿著紗巾改造的檸檬黃色抹胸裙子下葬。它短暫的一生穿過了太多不屬於她的、未曾摘牌的新衣服,卸下假發,脫去紗巾,隻在墳墓上方,取了一個被風吹來的破舊麻袋,跨越清河,一路飄到了寒石的重光劇場。
可惜,人走燈黑,小兔邦尼已不再演啦。
“……找個好人家。”衡南撸了一把它的光頭。
它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白光,窟窿眼裡重新孕生烏黑的眼睛,面頰鼓起,嘴唇恢復紅潤,肋骨上大片的紫癜消去。
三毛仰著頭,慢慢地說:“我可以來找你嗎?”
“想讓我給你當媽?”衡南嗤地一笑,彈了它一個腦瓜崩,“想得美。”
三毛捂著腦袋,細細的眉毛垂成憂愁的八字。
衡南問:“三毛,你叫什麼名字?”
三毛說:“我叫笑笑。”
原來三毛叫做笑笑。
笑笑,笑笑,笑渦的笑。爛漫的,純真的,雲的留痕,水的映影,浪的柔波。
“笑笑,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雲的留痕,水的映影,浪的柔波。”出自林徽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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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姻緣(一)
陰天,飄灑小雨,和笑笑下葬同種天氣。
徐雲雲一身黑裙,指尖輕柔地擦拭掉小女兒相片上的雨點,同它輕柔地說了什麼,燒香三拜後,以白茅包裹骨灰盒,重新下葬。
笑笑找不到路,盛君殊和衡南以靈符捏出狹道,目送小冤鬼揮了揮手,消失在迷霧中。
雨絲橫斜,在外套上聚集細小的水珠。盛君殊忽然想到衡南對笑笑的拒絕:“你不喜歡孩子?”
衡南反問:“師兄喜歡?”
盛君殊頓了片刻:“我是說如果有的話……”
衡南默不作聲。
盛君殊:“當然,現在不可能有,都是假設。”
衡南像貓一般慢慢挽住他手臂,眼裡的獨佔欲洶湧:“我做不好母親,但師兄肯定是個好父親。”
盛君殊嗅到她頭發上的香味,忍不住低頭:“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摸我頭發的樣子就像個爸爸。
為人父母畢竟是件很難的事,盛君殊看著徐雲雲消瘦的身影想,就算是他,活了一千年都未曾參悟。
在做好完全準備之前,還是少點意外為妙。
盛君殊徹底出院是在新年前,清河的街上掛滿燈籠。
鬱百合掃蕩年貨歸來,別墅裡換了新窗簾、玻璃上貼了新窗花,瓶裡插了新鮮花朵,從裡到外煥然一新。
“師兄!師姐!”開了門,像猴子一樣跳進來的是肖子烈,在盛君殊殺人的目光中甩脫了鞋,在沙發上一通蹦床。
少年彈跳力極佳,雙膝屈起能抵到胸口,在空中翻翻轉,趴著在寬大的沙發上彈了彈,隨後又一個伏地挺身跳起:“我畢業了!”
塞進盛君殊手裡的是本嶄嶄新高中畢業證。
盛君殊看了半天,輕描淡寫地一扣:“讀了這麼多遍才過,值得高興成這樣。”
肖子烈沒意思地切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肖子烈到底讀了幾遍高中,衡南還是打破寂靜:“開瓶酒慶祝一下?”
“好好,開瓶白的。”肖子烈摟住她瘦削的肩膀,親昵地一回頭,師姐的臉被盛君殊豎起的手隔開。
“開什麼?”師兄看他,目光清明,表情嚴厲。
“酒……”
啊對了,師兄痛恨喝酒。
盛君殊的表情一變,下一秒又恢復正常,隻是突然抽回手去,拿紙巾瘋狂蹭手:“……胡鬧。”
衡南剛才舔了他手心,肖子烈一無所知。這種行為對於盛君殊來說完全超綱。
擦了幾遍,那痒感仍然揮之不去,他靜默地扭過身,擦了擦衡南的嘴。
衡南仰頭朝後躲,肖子烈則興高採烈地抓住師兄伸出的手臂,“中午吃烤雞怎麼樣?”
“隨便吧。”盛君殊讓他架著,破罐子破摔地丟掉紙巾,輕飄飄地說。
鬱百合做了烤全雞。
肖子烈以匕首破腹,利落地將雞骨剔除,熱氣在森寒的刀身上凝出白霧。少年停下,順手捻了刀刃上一片肉塞進嘴裡,“突然覺得,此處應該有張森。”
衡南也發現,好長一段時間沒看見張森了:“叫小狐狸來吃雞?”
“算了。”盛君殊含糊帶過。
張森不同於師兄妹幾個,入了師門,形同結契。他是精怪,和衡南屋裡那一株千葉吊蘭一樣,雖說給他當了近千年的秘書,但他來去自由。
更重要的是,藏狐有發情期。每年有一段時間是會到處亂跑、精神活躍、頻頻排尿,渾身散發出濃鬱的荷爾蒙氣味,這段時間他是沒有辦法工作的,同為男人,盛君殊許他隨時請假。
肖子烈啃著雞腿問:“對了,苗西去嗎?”
“怎麼?”盛君殊瞥過去。
肖子烈說:“探鬼屋。”
“什麼樣的?”衡南頓時好奇,但探看幾眼盛君殊,他好像有些心事。
“總而言之就是……西村的一個女孩掛了,東村的一個男孩掛了,年齡差不多,都未婚,兩家親戚覺得很可惜,經人介紹商量了一下,就……”他做了個兩手相對的姿勢。
“配陰婚了?”
“對。”
為死人配冥陰婚,早在周朝就引為大忌,但由於活人親屬一廂情願的好意,這種風氣屢禁不止。
“總之,在東西兩村中間找了個折中點,他倆埋在一塊之後,表面上倒是靜悄悄的,以這點為圓心,四周的幾棟房子,裡頭的人,沒多久都搬走了。”
衡南感覺脖子後面仿佛有一陣冷風拂過,天書也一陣躁動。
自盛君殊以毀門滅派威脅過天書以後,它原本安分許多,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又蠢蠢欲動起來。
肖子烈見衡南捂胸口,忙撫她肩膀:“師姐,到時候我們一塊去玩,你就不怕了。這段時間我先去探探情況。”
盛君殊看了肖子烈一眼,欲言又止,“過年了,你還亂跑?”
少年黑眸閃爍,與他目光相接:“就是要趁著能動的時候多跑跑。”
盛君殊放下叉子,輕道:“去吧。”
*
鬱百合說年前要穿新衣,剪新頭,她自己也燙了個頭,每天早晨吃早餐時,都能看到一道邊揮舞鏟子邊按壓頭發的身影。
衡南的頭發長得很快,剛來時才至肩膀,現在已經蓋過鎖骨了。她對著鏡子左右看看,兩指不滿地抿住超過肩頭的部分:“太長了。”
落地鏡裡倒映出盛君殊的臉,衡南定神看他,盛君殊的黑發倒是不長不短正剛好:“師兄,你都是去哪裡理發?”
“我自己來。”
“自己來?”衡南怔了一下,“自己怎麼來?”
盛君殊端詳了她一會兒,主要是端詳她的頭發:“你如果信我的話,我也可以幫你試一下。”
衡南看見他伸出的右手上現了巨大程亮的荊棘刀,退了一步:“……”
這一千年來,盛君殊不習慣與生人近距離接觸,包括Tony老師在內。行武之人,更不可能把脖頸子暴露在別人的刀下。
所以不離手的法器衍生出了別樣的用法,這種用法熟能生巧。
盛君殊站在衡南背後,低頭,左手拿著梳子不熟練地順了兩下衡南的黑發,那把可憐的小梳子和他右手的大刀比起來簡直弱不禁風。
盛君殊梳順了頭發,在鏡子裡給了個安撫的眼神:“我開始了?”
衡南緩緩低眼,注視著他架在她肩膀上的牧棘刀:“等一下……它願意嗎?”
盛君殊納悶看了一眼刀:“它有什麼好不願意的。”
用了這麼多年,早就君心我心,人刀合一。
衡南突然想到,早些時候她捏著雙頭刀片給師兄刮胡子,現在師兄拿大砍刀給她剃頭,倒是扯平了。
她眼角下彎,嘴唇勾起,頭一低,頭發向上跑,飄在刀刃上,倏忽斷了幾根,絮絮落下來,盛君殊嚇出一身冷汗:“別動。”
手指又向上捏幾寸,衡南的頭發黑亮而柔軟:“這麼多?”
“再往上點。”
“這樣?”
“差不多。”他從鏡子裡瞥見衡南在玩手,因為他拽著,她的頭微微後仰,眼角勾著,隻露出一線淺淺的眼尾,睨過來,竟因敷衍而染上幾分媚意。
她十七歲前留的是及腰的長發,自拍照上,未染燙的長發像盤踞的妖絲,蔓延至身體各處。
“以後都剪這麼短?”他的聲音落在她發頂,能感覺到與她脊背相貼的胸腔,隨聲音顫動。
未關緊的水龍頭,“滴答”在池壁落下一滴水。
“男人是不是都有長發情結?”她幽幽發問,“師兄喜歡長的,我就留長。”
盛君殊抬頭看向鏡子,衡南下巴揚起,正似笑非笑看著他。
又在拿他玩笑。
盛君殊手腕輕輕一抖,捏住的幾寸黑發已經齊齊削斷,落在他手裡的短得像貓毛,被他小心捏著,放進垃圾桶裡。
再抬手簌簌數下,切得比理發店還齊。盛君殊收刀,嚴肅地摸了一下她腦殼:“剪短點好打架。”
衡南哼了一聲。
年底人情往來暴增,盛君殊收了一大把商場金卡,西餐廳金卡,影院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