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說罷,便掀了簾子。阿梨不大明白,李元娘不是一貫不喜歡自己的麼。
她小心上了馬車,坐下後,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李元娘似有些怕熱,嫌馬車裡悶,叫丫鬟半撩了簾子透透風。
一路無話,阿梨也隻默不作聲,馬車經過一處時,忽的停了下來,丫鬟出去問話,片刻後回來了,對李元娘回話道,“回主子,前方有巡捕營的大人在捉拿犯人。”
巡捕營負責京中治安,同負責皇宮治安的禁軍相比,品級低了些,但實權卻不小。
即便是李元娘,也不敢仗著身份,大咧咧說要闖過去,隻煩悶把杯盞往桌上一放,臉色不大好看。
好在沒耽擱太久,不多時,前面的路便通了,前邊的馬車緩緩走了,他們的馬車也緩緩動了起來。
因著李元娘嫌悶,丫鬟一直半撩著簾子,馬車外的聲音,輕易便能傳進來。
方才捉犯人的巡捕營官兵們還未撤走,正在給那犯人戴上厚重的镣銬,一邊渾不在意聊著天。
“薛兄弟方才好身手啊!你瞧瞧,這一身的腱子肉,硬邦邦的,難怪上回那小娘們一瞧了你,眼睛都直了,捧著銀子眼巴巴要同你春風一度。豔福不淺啊,怎麼我們就沒這樣的桃花運……”一個年長些的官兵拍著薛蛟的肩,羨慕地打趣他。
薛蛟還未說話,另一人卻替他開口了,“老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能跟人小薛兄弟比嗎?!叫嫂子聽見了,小心又被趕出來,四處借住,兄弟這回可不幫你了!”
那叫老吳的官兵面上掛不住了,道,“我那是讓著你嫂子!娘們還不都是那麼點心眼,我嘴上說一句,就跟灌了陳年老醋一樣,酸得喲!不過,你嫂子這個人,除了心眼小,別的挑不出毛病。我一個大男人,不跟她計較。”
薛蛟隻噙著個淡淡的笑,漫不經心聽著身邊人吹牛吵鬧,直到長他幾歲的副隊長拍拍他的肩,笑著喝那幾人,道,“你們幾個!少說兩句,人小薛可沒答應,你們自己羨慕歸羨慕,別壞了我們小薛的名聲!人可還沒成家呢!”
薛蛟才慢聲開口,道,“家中已經替我定了親,是個小醋壇子,我可不敢對不住她。她惱了,我還得哄。”
幾人都一愣,旋即老吳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們剛剛都笑我,合著小薛兄弟才是真正的怕媳婦兒。”
薛蛟似是毫不在意,唇邊隻帶著笑。
他是怕,但不是怕別的,他是怕他的小梨花掉眼淚,也不知道阿梨是不是水做的,哭起來眼淚流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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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前不過逗她一下,她便哭得厲害,鼻尖通紅、眼尾通紅、湿漉漉的濃黑睫毛上都掛著淚,模樣可憐極了,真是可憐又可愛。
若天下有什麼神仙術法,能把人變小,他便是花重金也要學了來,用再他的小梨花身上,日日將阿梨放在心窩口。
無論去何處,時時都帶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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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不堪!”李元娘冷哼一聲,面上滿是嫌惡之色,呵斥著叫丫鬟放下簾子,旋即回過頭,卻發現她面前坐著的阿梨,臉色慘白,似是受了什麼驚嚇一樣。
到底是哥哥的人,李元娘也不敢太過,皺了下眉頭,便問阿梨,“你怎麼了?要是不舒服就說。”
阿梨強抿出個笑,隻是看上去還是有些可憐,她搖搖頭,道,“回大小姐,奴婢還好。”
李元娘不放心朝她看了眼,再次道,“不舒服就說,別到了鍾家再鬧出笑話來,給三哥丟臉了。你記住,你是我哥的人,代表著他的顏面,行事要謹慎。”
阿梨壓根沒心思理她,隻點頭極其敷衍應下。“是。”
李元娘這才轉過臉,不再理睬她了。
馬車內再度恢復安靜,阿梨慌亂攥著自己的袖子,攥得緊緊的,仿佛試圖從這個動作中,得到一點點的慰藉,哪怕隻是極其微末的一點。
薛蛟出獄了。
難怪薛母許久不來找她,她還天真的以為,是上回自己的話奏效了。現在想想,大概是兒子出獄了,薛母顧不上來找她的麻煩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一想起薛蛟,她還是怕得厲害。
她怕極了他的喜怒無常,怕極了他的捉弄戲耍,但最怕的,還是劉三的死。
阿梨還很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和現在一樣熱的夏天,很尋常的一天。薛母拆了過冬用的被褥,叫她在院裡洗幹淨曬了。
她蹲在井邊,費力搓洗著,雖然熱,但沁涼的井水,帶來了一絲的涼意。
劉三進來了,阿梨以為他是來找薛蛟的,因為平日裡,薛蛟同附近村落的潑皮無賴都熟識,同他們四處混跡,這個劉三也是其中之一,薛母還為這事說了薛蛟好幾回。
阿梨沒在意劉三,也不願同他說話,隻說了句,“薛蛟不在家。”便自顧自埋頭繼續搓洗。
接下來的事,便成了阿梨曾經的噩夢,劉三朝她撲過來,薛蛟推門進來,撞了個正著,他怒不可遏,臉色陰沉得嚇人,把劉三的頭按在木盆裡,胰子的泡沫從他的口鼻灌進去。
劉三死命掙扎,薛蛟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腦袋上,一下一下,拳拳入肉。
木盆裡漸漸有紅色的血漫延開,起初隻是淡紅,漸漸就變得鮮紅無比,就像是村裡殺豬時接血的木盆,滿滿的一盆,濃重的血腥味,夾雜著一股惡心的尿騷味。
然後,劉三徹底沒了動靜。
薛蛟活活打死了劉三,就像殺豬倌宰豬一樣順手。而前幾日,阿梨還看到他們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樣。
有鄰居聽到動靜過來,進門便被這場面嚇得跑了出去,大聲喊人。
薛蛟才松開手,朝她走過來,起初想碰她的臉,卻忽的縮回了手,回到井邊,慢條斯理洗淨了手上的血跡,回到她身邊,帶著血的臉上露出個笑,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輕聲道,“別害怕。”
然後,他又輕輕笑著道,“小梨花,等我回來。”
再後來,薛蛟被捉,薛母怨她惹是生非,劉家逼著要銀子,薛母便把她賣給了牙婆。牙婆帶她去了侯府,換了衣裳,管事領她去給侯夫人磕頭。
她在侯府留了下來,一直到今日。
如今,李玄要娶妻,選的人是面慈心狠的鍾宛靜。薛蛟出獄,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阿梨牙齒輕輕打著顫,漸漸從骨子裡生出一股寒意來。
第24章
從鍾家回來, 阿梨便病倒了。
晚上的時候,李玄沒來,阿梨很早便獨自睡下了, 到了後半夜, 守夜的香婉進來,想把開著透風的窗戶關上, 才發現榻上的阿梨已經燒得滿面通紅了。
香婉嚇得慌了神,抬手摸了摸阿梨的額頭, 入手滾燙滾燙的, 再不敢耽擱一刻功夫, 趕忙著急忙慌去請章嬤嬤。
章嬤嬤大半夜被吵醒了, 一聽是阿梨病了,二話不說便過來了, 當機立斷叫香婉去請大夫。
這一番動靜不小,住在旁邊的李玄自然被驚動了,他坐起身, 叫了守夜的小廝進來問話,“外面出什麼事了?”
小廝不敢瞞他, 但也著實不大清楚具體情況, 便含混不清道, “薛娘子不大好,章嬤嬤正叫人請大夫去。”
話說完, 便見榻上的主子臉色猛的一沉, 起身套上鞋, 隨意攬了件外裳披上,疾步便朝外走了。
李玄過來時,章嬤嬤幾個正盯著大夫給阿梨摸脈, 幾人一見世子,俱跪下了。平日裡自然不用動不動就跪,屈膝行禮就夠了,但今日卻不一樣,大半夜驚擾了主子,別說隻是跪一跪,挨板子也不稀奇。
好在李玄並沒心思理睬幾人,他徑直走了進去,在阿梨榻邊坐下,見她額上敷著塊湿潤的白色細棉布,兩頰紅得厲害,湿軟的黑發黏在鬢邊,平日柔軟湿潤的唇瓣幹燥缺水,微微有些幹裂,整個人可憐極了。
李玄面上微微沉了下來,寒聲朝章嬤嬤道,“取溫水和帕子來。”
章嬤嬤見狀,哪敢耽擱,趕忙親自跑了一趟,待回來時,那大夫正在同李玄說話。
大夫大半夜被請來,倒也不敢抱怨什麼,頗為細致摸了脈,一番望聞問切後,才道,“這位娘子是外邪入體,又受了驚嚇,肺腑紊亂,這才發了熱症,開些湯藥,好生休養,過幾日便能恢復了。”
李玄聽罷,一直緊繃著的神色,才稍稍一松,頷首叫了谷峰帶大夫去抓藥熬藥。
大夫一走,章嬤嬤才敢將溫水和帕子遞過去,屈著膝蓋,恭恭敬敬道,“世子,溫水與帕子取來了。”
李玄隻看了她一眼,沒同往日那般叫她起來,隻是接過去,將帕子揉出一個角,沾了溫水,輕輕在阿梨唇上浸潤著,一盞茶的功夫,阿梨幹裂的唇便恢復了大半,不復方才那般幹裂。
李玄將帕子和茶盞放在一旁,瞥了眼仍舊屈膝著的章嬤嬤。
他剛才沒喊起,章嬤嬤自然不敢自作主張,隻是她也一把年紀了,才一盞茶的功夫,兩條腿就開始不住的打哆嗦。
“起來罷。”李玄此時才聲音淡漠道。
章嬤嬤好歹是在侯府伺候了一輩子的老嬤嬤了,哪裡還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世子爺這是怪她沒伺候好薛娘子,小懲大誡了一番,既是提點,也是警告。
看來,薛娘子在世子爺心裡的地位,確然同一般的通房不一樣。
章嬤嬤謹慎起身,動作越發小心翼翼起來。
不多時,湯藥便送來了。喂藥一貫是折騰的,章嬤嬤原想著這種麻煩又細致的事,還是自己來的好,卻不想,藥剛端上來,便被世子爺抬手接過去了。
薛娘子還昏睡著,緊緊閉著嘴,一勺喂進去,大半勺都是原封不動淌出來的,還時不時抽抽噎噎軟聲道苦,既委屈又可憐,隻是世子爺竟也不嫌棄,一勺勺的喂,不厭其煩地哄,動作細致耐心,聲音裡藏著溫柔。
一小碗藥,足足喂了小半個時辰,世子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脾氣好的讓章嬤嬤有點傻眼。
李玄放下藥碗,見章嬤嬤還柱子似的杵著,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朝她道,“今夜我守著,你出去罷。”
章嬤嬤趕忙退到了外間,腦子裡都還是糊塗了,也不敢閉眼,硬是睜眼守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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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