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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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蘇州某處府邸外。
細雨綿綿之中,被雨絲衝洗得一塵不染的長街之上,青石板鋪設的路上映出馬車的倒影。
隨著車輪轱轆轆滾過長街,幾輛馬車從不遠處不急不緩而來,延綿的細雨,落在湛藍油布遮蓋著的馬車棚頂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
阿梨側耳聽著這雨聲,感覺身上有些涼,一陣眩暈,雲潤便替她披了件衣裳。
就著一會兒的功夫,馬車便停了下來,雲潤興奮道,“莫不是到了?”
話音剛落,馬車外便傳來一陣輕響,有人叩指瞧著車門上,旋即傳來侍衛谷峰低沉的聲音,“薛娘子,到了。”
雲潤一陣激動,站起身,微微彎著腰,掀了簾子,推開紅木車門,自己先踩著矮凳下去了。
落了地,便立即轉過身,想去扶自家主子下來,剛一抬手,便被身邊人拉了一把。
雲潤看過去,卻見身邊隻有個侍衛長谷峰,猶如木頭樁子一樣站在那裡,曬得黝黑的一張臉,似過年門上貼的門神。
她剛想問,你拉我做什麼,卻忽的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方才站著的位置,被世子爺給佔了去。
世子爺朝馬車的方向遞了隻手,自家主子似乎是沒察覺,搭著世子爺的手便要下來,等露了個臉,發現扶著她的人是世子爺後,驚了一下,下意識朝四周張望了幾眼,然後便被世子爺攬著腰,半擁半抱著,從馬車上下來了。
雲潤“啊”地微張了嘴,看傻了眼。
等二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了些,谷峰才道,“過去吧。”
雲潤呆了呆,趕忙小跑過去,扶住主子。
李玄看了眼一行人均下了馬車,視線掠過掛著酒肆招牌的街道盡頭,沉聲下令,“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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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入府,這裡是官邸,李玄此次來蘇州是為查案,故而住的也是官邸。府邸頗大,修繕得完好無損。
李玄入住正院,他帶來的官員和門客則被安排在西院,谷峰帶著侍衛住在外院,負責官邸的安全,至於阿梨,自是沒有選擇的餘地,隨著李玄入住了正院。
李玄似乎是有事要忙,喊阿梨到跟前,囑咐道,“我今日還有事。你一切安頓妥當後,便先自己逛一逛宅子。今日不要出去了,哪日得了空,我陪你去。”
阿梨忙道。“世子去忙正事便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李玄頷首,便帶著人走了。
谷峰被李玄留了下來,領著侍衛幫阿梨搬行李,好一番折騰,安頓下來時,已經天色大亮了。
阿梨囫囵吃了頓早膳,便窩在被褥裡沉沉睡去了,一睡竟有點不省人事。
雲潤起初沒察覺到什麼,還以為她累了,悄悄掩了門,出去了,守在門口,不叫人打擾阿梨。
時間一久,雲潤便覺出不對勁了,推門進去,便看見阿梨雙頰潮紅,額上黏著幾縷汗涔涔的發,烏黑的發、慘白的肌膚,黑白分明得顯出幾分豔色。
雲潤慌了神,上去一摸她額頭,大驚失色,“主子,您發熱了!”
阿梨燒得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雲潤驚慌的話,才後知後覺過來,自己這是發熱了?大概是昨夜吹了風,今早起來又淋了雨,雖然隻是片刻,但還是著涼了。
她迷迷糊糊的,聽見雲潤跑出去的動靜,再就是一群人進進出出,阿梨被吵得心煩頭疼,躲了躲,發現自己沒處躲,便鑽進被褥裡。
一隻手似乎是想要掀開她蒙在頭上的被褥,阿梨燒得稀裡糊塗,死都不肯松手,緊緊攥著被角,終於獲得了片刻的清闲。
外頭終於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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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從外趕回來時,剛進院子,一眼就看見小通房的貼身丫鬟,紅腫著眼、抽抽噎噎站在院子裡,活脫脫一副誰得了重病的樣子。
他面上驀地一寒,滿臉慍色,朝垂手立在一邊的谷峰低斥道,“帶出去!”
谷峰忙去拉雲潤,雲潤哪肯走,朝一邊躲。
李玄顧不上理睬二人的拉扯,疾步推開門,走到榻邊,便看見阿梨整個人蒙在被褥裡。
他伸手,輕輕將被褥掀開,觸手便是微微的潮氣,再看露出臉的阿梨,雙頰潮紅、額前黏著幾縷汗湿的黑發,整個人燒得厲害,唇上顯出一股不正常的紅,反倒透出一股病弱的豔色來。
大夫來了,這回有他鎮著,阿梨老實了多,她似乎是骨子裡便怕李玄,連生著病都沒忘了李玄不是旁人,是世子爺,有他在的地方,阿梨下意識乖順了許多。
大夫上前,隔著薄薄的帷帳,替阿梨摸脈,旋即收回手,轉頭同身後站著的李玄道,“這位娘子身子骨虛,受了涼,這才發了熱。先喝一劑退熱藥,等退了燒,再換個溫補的方子調養幾日,便無大礙了。”
李玄微微蹙眉,“身子虛?她一貫身體康健,從前也不生病,如何就身子虛了?”
大夫遲疑了會兒,似乎是猶豫著要不要說。
“大夫直說便是。”
大夫壓低聲音,“這位娘子平日是否在服用一種湯藥?”
李玄微愣,旋即想到了什麼,臉色變了。
這大夫行醫多年,沒少給官邸人家診脈,自然知道,有些高門大戶為防庶子庶女生在嫡子之前,會給妾室通房服避子湯。
眼前這位娘子,怕是也是這般的身份,隻是,是藥三分毒,這話是沒半分假的,避子湯喝多了,於女子自然是有損害的。
“湯藥到底傷身,若是服用得多了,輕則於子嗣有礙,重則於壽長有損。還是能少用,便少用。”
李玄沉默半晌,臉色愈發難看,終於開口,“現在停藥調養,可還能恢復?她是去年才開始用的避子湯。”
“那應當是能的。隻是我不擅婦人調養之道,公子還需尋個專門研究此道的大夫才是。”
李玄沉聲,“好。麻煩大夫先開些退熱的藥。”
第14章
阿梨是被熱醒的,她感覺身上壓著什麼似的,沉甸甸的,悶得她渾身湿漉漉的汗。
她抬手想把身上的被褥推開,才一有動作,便聽到了李玄的聲音。
“忍一忍。”
阿梨睜眼,便看見李玄坐在床邊,自己身上壓著兩層厚厚的被褥,難怪熱得厲害。她張張嘴,嗓子微啞,湿漉漉的發黏在額上,覺得不舒服極了。
“世子……”
李玄“嗯”了一句,又道,“我知道你難受,但忍一忍。大夫說了,湯藥下肚,再悶出一身汗,排了寒氣,便能大好了。”
大夫的話,自是要聽的,阿梨乖乖點點頭。
過了會兒,丫鬟進來送藥,卻不是雲潤,是個眼生的小丫鬟,阿梨心裡疑惑,卻沒立即問李玄,乖乖喝了藥,又將自己裹進被褥裡後,才仰頭同李玄道,“世子來蘇州必是有要事的,別為了我誤了正事。世子自去忙吧,隻是風寒而已,我一個人可以的。”
李玄不置可否,但看薛梨神色似有幾分擔憂,仿佛真的怕因著自己的緣故,誤了他的正事,才開口,“不急,我陪你用了午膳再走。”
他都這般說了,阿梨自是不好再提。
等到用午膳時,呈上來的盡是寡淡粥湯,阿梨生病沒胃口,捧了個小碗,小口小口吃,粥都快涼了,碗裡還剩了一小半。
但李玄也陪著她吃這寡淡的粥,且毫無怨言,阿梨便是不想吃了,也不好意思開口。
勺子越動越慢,動作也越來越磨蹭,阿梨自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卻是被李玄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吃不下便不吃了。”李玄接過阿梨捧著的碗,起身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膳房時刻都有人候著,你何時餓了,便叫人去傳膳,想吃什麼都行,隻一個,不許吃涼的辣的。我稍後出去一趟,傍晚早些回來陪你。”
阿梨有些奇怪,她感覺自打她病了之後,李玄對她似乎有些太好了。從前在侯府的時候,李玄雖也寵她,但絕不可能在她生病時守著她,最多過來看她幾眼,囑咐幾句,哪會像今日這樣,又是喂藥,又是陪她用膳。
但思來想去,找不出緣由,阿梨索性把李玄這些古怪的舉動歸結於,他們現在不在侯府,李玄在規矩上便松了幾分的緣故。
這般想著,阿梨便不去琢磨了,溫柔乖巧目送李玄出門。
待他一走,阿梨便喊了丫鬟進來,問她,“替我叫雲潤過來。”
這丫鬟十分眼生,阿梨沒見過,大概是這府邸裡配的下人,自然還是自己的人用得放心些。
沒多時,雲潤便來了,一進屋,小姑娘便忍不住哭了,撲倒阿梨的床榻邊,抽抽噎噎問,“主子您怎麼樣了?”
雲潤膽子小,不經事,其實照理說,出門還是帶香婉的好,但香婉家裡出了那檔子事後,阿梨問她願不願意出門,香婉看上去似乎是不太想出門,阿梨便也沒勉強,帶了雲潤出來。
阿梨忙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就是風寒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病,哪裡值當你這樣哭了。”
雲潤這才止住了眼淚,抬起袖子擦淚,自責道,“都怪奴婢沒照顧好主子。要是香婉跟著出來,就不會叫主子身子不舒服了……下回還是叫香婉陪主子出門,奴婢在府裡守著。”
“好了,不哭了。”阿梨拿雲潤沒辦法,見她一副愧疚模樣,忙扯開話,“你方才去哪兒了,怎麼沒瞧見你?世子罰你了?”
雲潤現在是一聽到世子這兩個字,就想起昨日世子回府時駭人的神色,心底發憷,但她哪敢編排世子爺,忙道,“世子沒罰奴婢。奴婢昨日慌得厲害,伺候不好主子,世子爺便叫旁人先伺候著。”
阿梨這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