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想知道,停劍山莊會如何處置這位曾經大名鼎鼎,甚至就在不久前還因為大破迷谷鎮而為眾人稱頌的叛徒陸承殺。
他實在名聲太大,這次犯得錯也太大。
這幾年江湖中誰人沒聽過陸承殺的大名,但次次都是連在誅滅魔教上的,他對魔教之人從不手軟,被視為正道年輕弟子的楷模,是無數年輕弟子心中的榜樣。
可如今,他卻自甘墮落,與魔教勾結。
平日裡正道人士,哪怕稍稍和魔教沾上關系,都會趕緊撇清,恨不得指天發誓自己絕無與魔教勾結之心。
陸承殺不止勾結了,還為了那魔教妖女和自己的外公,停劍山莊的莊主陸鎮行動手,那一晚暴雨夜,各門各派都有不少人瞧見他是如何情深義重放那位魔教妖女跑遠的。
他甚至試圖以一己之力攔下所有的追兵,隻為了救那妖女。
既荒唐可笑,又令人震驚深感不能理解。
開宴之後,陸鎮行總算姍姍來遲出現,他著玄色長衫,長劍片刻不離手,依舊威嚴冷漠,臉上一派肅殺之色,有小門派年輕弟子看了他一眼便覺得瑟瑟發抖,不敢再看。
各門派都一一送上了賀禮,場面相當其樂融融。
不過半個時辰都不到,白崖峰卻已經有人率先發難了,一位白衣裹狐裘長須白髯仙風道骨的老者緩緩站起來,聲音洪亮道:“陸莊主,昔年我也曾與你切磋武藝,有過數面之緣,此番前來,除了祝壽,還有一樁事情想要向你請教。我知道陸承殺是你外孫,但他勾結魔教,以下犯上,放走妖人,甚至殘害同輩弟子之事,實在罪無可赦,請問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剛才的喧哗的壽宴之上,頓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陸鎮行看著那老者,仿佛早已預料到,冷冷道:“把他帶上來。”
不多時,眾人便看見有弟子領著一個黑衣青年走了進來,他雙手被縛,面色略有一絲蒼白,清俊的臉上無甚表情,步履卻很平緩,身上隱約有殺氣縈繞,令人不敢小覷,目光掃過之處仍能讓年輕弟子感覺到淡淡如芒刺在背的驚懼,不見半分狼狽,根本看不出不久之前還身受重傷如今更是身陷囹圄。
見到陸承殺,眾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他模樣仿佛還是當初那個嫉魔教如仇的人間殺神,但越是如此越是叫人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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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崖峰老者目光蔑然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突然見天邊染起一抹霞光,那絕不是自然的光亮,緊接著還有濃煙自停劍山莊某處升起!
“發生什麼了?”
“怎麼回事?”
這時有人衝進來,大聲道:“不好!那魔教妖女趁著我們準備壽宴防備松懈,竟放起了大火!”
遠處似乎隱約還能看見那一襲紅裙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魔教妖女正帶著手下,舉著火把站在屋脊高處,目光如炬地望向陸承殺的方向。
方才還面無表情的黑衣青年倏然抬起了黑眸。
第86章 火燒停劍
火勢蔓延得極快, 最初還隻是在偏僻處的一間廂房,隨後便沿著草垛木柴等物,燒得如火如荼,四處傾倒著刻意澆淋下的熱油, 火舌隨即舔舐而上, 灼熱的夜風呼嘯而過, 霎時火光衝天,煙霧繚繞, 半邊天穹都仿佛在火焰裡燃燒,明明已日落時分,卻被映得亮如白晝。
自高處俯瞰,就好似整個黑色巨獸被火焰吞沒了一般。
花焰靜靜看著, 沒想到有朝一日真的能親手火燒停劍山莊——雖然她早就想燒了這個禁錮著陸承殺的地方。
謝應弦跟她說, 陸鎮行壽辰當日,必然是停劍山莊防備最松懈的時候。
祝壽各門派來人眾多, 魚龍混雜, 最是好混進來,而且他們人手不足, 看守也定然會有懈怠,再加上到時各門派到齊,人多勢眾的情況下更是潛意識便不覺得敢有人前來造次。
果不其然, 此時停劍山莊大部分的人都在忙著接待賓客, 準備膳食,忙得人仰馬翻, 以至於沒法在第一時間控制火勢,花焰在這裡呆過一段時日,知道此刻哪裡無人, 便專撿哪裡燒。
已經有離得近的弟子察覺,急匆匆奔來查看火勢,又到處去尋水桶滅火,其下到處是慌亂的腳步聲和震驚的謾罵聲。
花焰被莫名其妙罵了這麼多次,如今頭一回被罵時心情如此平靜。
也是頭一回做壞事做得如此平靜。
身旁的魔教弟子難掩興奮道:“聖女,要下去教訓教訓他們嗎!”
一聽說她想在陸鎮行生辰火燒停劍山莊,教內簡直一呼百應,比迎接謝應弦歸教時還群情激奮,一個個出謀劃策,摩拳擦掌,恨不得現在就去燒,餿主意一個接一個,還有些提供經驗的,侃侃而談要怎麼燒如何燒,才能燒得又快又好,聽得花焰都不禁汗顏。
於是,停劍山莊在緊鑼密鼓的籌備壽宴,他們正義教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如何燒停劍山莊,還特地研究了路線與地圖,保證燒出一條坦途來。
這火勢眼下已經伴隨著滾滾濃煙越發不可控制。
花焰道:“不用,繼續燒。”
說著,她握緊了火把,情不自禁朝著壽宴方向望去。
就在火燒起來的同時,壽宴當中,那白崖峰的老者已然大叫出聲:“那魔教妖女果然膽大包天上門前來救這個奸賊,證據確鑿,你們停劍山莊還有何話可說!”
他說話間已有不少停劍山莊弟子離席前去救火。
陸鎮行此時也站了起來。
那白崖峰老者指著陸承殺道:“難不成此時此刻,你們還想繼續包庇他?真等著那魔教妖女把他救走了,再處置不成?”
倒是青城門的掌門徐不驚此刻慢悠悠道:“劉長老,急什麼。魔教都打上門來了,我們先處理外患,再處理內憂也不遲。火這麼大,敢情燒得不是你們白崖峰,你們不心疼啊。”
那劉長老道:“又豈知那魔教妖女不是調虎離山,趁機前來救他,此子一旦逃離停劍山莊,入那魔教便是放虎歸山!”
他話音剛落,便已聽得一道女聲響起。
“我才不是來救他的呢,我隻是來看你們正道笑話的。”
紅衣少女一身紅裙鮮妍如火,不知何時已來到了近前,身後是萬丈火焰,她高高立在停劍山莊三層樓的頂尖,腰身纖細,足下輕盈無比,層疊的裙角隨風翩跹起伏,手中把玩著一根火把。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她本就明豔動人的臉龐上,顯出一種攝人心魄不可方物的美豔,再加上背後的明焰,火舌妖娆遮天蔽日,她抬起一雙剪水瞳眸望來,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愉悅又有些無所謂的笑容,幾乎形成了一副精妙絕倫的魅惑景象。
有不少年輕弟子聞聲抻長了脖子看去,見過這位傳說中勾的陸承殺神魂顛倒的魔教妖女的還是少數,大部分都是頭一次見,實在忍耐不住好奇心,隨後便連呼吸聲都滯住了。
上了年紀的師叔連忙提醒底下弟子道:“不許抬頭看!莫被那妖女蠱惑!”
然而更多人發現,依舊被桎梏著雙手,話題中央的陸承殺也同樣抬頭望去。
她在屋脊上漫步,行路時裙角的罅隙間白皙精致的腳踝若隱若現,一條泠泠作響的銀鏈縛在其上,隨著她耳墜的長珠一並輕緩搖曳,越發惑人心神,而那根火把就在她如玉般細嫩的指間被反復拋動,像掂量著被她蠱惑的人心,一上一下。
人群中能聽見極細微的喃喃聲。
“難怪那陸承殺把持不住……”
“這誰頂得住……”
“換我也……”
花焰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幾乎都投注了過來,她已反復練習多次,臺詞還請謝應弦捉刀修改,但臨了卻還是有一絲緊張。
她不敢去看陸承殺,隻一味笑。
那劉長老怒道:“你這妖女竟還敢來!這些日子是不是你散布的……”
花焰道:“對啊,是我放出去的消息,但我說的不是實情嗎?白聿江的確是被陰相思採補了啊,又不是我在造謠,不然你叫白聿江來,我們當面對質便是。”
風言風語傳得厲害,可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敢正面點破,而且說得如此言之鑿鑿。
劉長老當即便控制不住緊握手中長杖,朝她衝來:“妖女,受死吧!”
還未近身,便已有金發灰衣的青年舉劍將他格擋在了遠處,齊修斯面無表情便已開打,反正他無需動腦,隻負責打架。
花焰繼續道:“你這麼氣,有本事便去找陰相思報復,來這撒什麼氣。”
劉長老一邊打,一邊怒道:“不就是你們魔教所為!”
花焰道:“這裡人多,我鄭重申明一次,陰相思是萬蠱門的門主,萬蠱門早已與我們正義教毫無幹系,你們有仇有怨,去找她本人報仇便是,不要胡亂連累。就像他停劍山莊做的事,難不成還能報復到你們白崖峰去?”
見劉長老被打,白崖峰已又搶上來一位長老。
花焰握緊絹扇,十數根銀光閃閃的毒針蓄勢待發:“我是來看戲的,用不著這麼緊張。”
“那火總歸是你放的!”
“對啊,我不止放火,我還下了毒。”花焰語氣平平道,“魔教妖女殺人放火不是天經地義,席間有弟子氣血不暢可以看看自己手腕,有沒有一根黑線在,我在茶水裡下了毒,一時半刻不會發作,待會也會給你們解毒,不過若是殺了我就不好說了,總得讓我看完這場戲。”
下首的弟子們紛紛查看起了手腕,不少手上果真有一條黑線。
立刻有師叔道:“妖女爾敢!快!叫人去聯系慈心谷!”
慈心谷因念衣之事元氣大傷,到現在也沒恢復,隻派了幾個年輕弟子前來,顯然不夠解毒。
花焰道:“慈心谷的人來了,估計你們也毒發的差不多了。我又沒打算把你們全殺了,冷靜點。”
“你到底要看什麼戲!”
總算問到這裡了。
花焰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地露出笑容道:“看你們殺陸承殺。”
此話一出,又是一片驚訝聲。
“你不是來救他的嗎?”
“他不是與你們魔教勾結?”
花焰旋即一笑道:“誰跟你們說的,我自然也是來看你們正道如何處置他的。你們憑什麼覺得我會勾結一個殺了我們正義教這麼多人的人?還有覺得他會跟我入教的,實在可笑,你們會願意收一個把你們屠戮的絲毫不留情的人嗎?”
她這一說,倒真有不少人怔住。
“他與我們正義教仇深似海,我怎麼會看上他,我不過是利用他罷了,人間殺神陸承殺,如今為了救我背叛正道,還和自己的親外公刀劍相向,這出戲難道不好看嗎?”花焰笑得越發肆意,也越發魅惑,隨後她長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嘆在眾人心口,“可惜他還不夠聽話,我讓他殺你們正道之人,他死活不願意,非說他是什麼停劍山莊的人,不肯背叛正道,真沒勁,枉費我在他身上花了這麼多時間功夫。如今死了也就死了吧,你們什麼時候動手?”
這一番話,說得在場眾人悚然不已。
原來竟是如此!
這妖女果然毒辣至極!
那位劉長老在打鬥中怒道:“胡言亂語!你分明就是想要為他開脫!聿江親耳聽到,你跟他早就……”
花焰道:“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白聿江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難怪被陰相思騙得團團轉,一勾引就把持不住,還不如陸承殺呢,哦,難不成他還在遺憾陰相思沒有同他逢場作戲,這就不能怪我了。”
劉長老氣得幾欲吐血。
花焰盯著他,壓根不敢去看陸承殺,手指緊緊攥著絹扇柄,心跳聲如擂鼓,一陣緊一陣害怕,怕得她幾乎想當場說這都是假的,是騙人的,可她還是要硬著頭皮說下去。
“……那陸承殺要是真的肯幫我殺正道之人,我倒也不是不能留著他,奈何他實在頑固至極,氣壞了我,要他在迷谷鎮幫我殺人他也不肯,反倒逼著我陪他救人,險些害我被陰相思暗算,之後又差點害得我被正道圍剿,我對他有怨氣還差不多,怎麼可能是來救他的。”
“如今他要死了,也算是為我們正義教解決了一個禍患,好歹相識一場,我來替他送個行罷了。”
陸承殺要做停劍山莊的人,她就成全他的道義和堅持。
就算他們這輩子不可能再過明路了。
他不可以在這裡身敗名裂,更不可以死在這裡,他還要回去做他大名鼎鼎的正道少俠。
花焰咬著牙想。
那魔教妖女說得信誓旦旦,眾人聽進耳中,仿佛勾勒出了另一個真相,他確實為她動了心,但卻不曾為她作惡,甚至竭力還想守住自己的道義和堅持。
此時再去看陸承殺周身冰冷流溢的殺氣,和一雙如冰如霜的眸子,似乎也更有了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