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黑夜中,羅令妤忽聽到旁邊女子的哽咽聲。她餘光看到淚落如珠,但羅令妤面色不改,甚至也不回頭,當做沒看見沒聽見。陳繡在黑夜中默默落了一會兒淚,最後道:“我喜歡了他快十年,現在終於要放下了。我還是很喜歡他,可是我知道……明日我就走了,再不打擾你們夫妻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羅令妤低聲道謝,說:“祝陳姐姐能在姑蘇嫁得良婿啊。”
陳繡悵然一笑。
突聽到陸三郎從遠而近的聲音:“令妤,令妤……”
站在船頭,陳繡身邊的羅令妤立即抬高聲音應了一聲,羅令妤和陳繡一起轉頭,看到了船艙中步出的清雋郎君。船隻一晃,他身子跟著一晃。靠著船艙,陸昀手撐額頭,聲音含糊:“令妤,我頭痛……”
陳繡聽到身邊的羅令妤哼了一聲,罵道:“什麼頭痛,一定是又偷喝多了酒。明明不能喝,還要逞強。”
羅令妤口上這樣說,心中卻顯然擔心陸昀。尤其是坐船,她怕他難受得吐了,當即顧不上和陳繡敘舊,匆匆告別,羅令妤奔向燈火下,扶住靠著艙門的閉目郎君。在陳繡看來,那腰肢纖細的女郎才挨到郎君的身畔,陸昀就伸手,閉著眼將她抱入了懷裡。
陸昀頭埋於女郎的頸窩間,說話聲含糊,聲音極低,陳繡已聽不清楚。
之後便見陸昀忘情一般,去親羅令妤的唇,唇才一挨,就被羅令妤伸手捂住了。羅令妤嗔:“你又胡來……別……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跌跌撞撞,在侍女的相助下,羅令妤扶著陸三郎離開,去尋了一船艙休息。從始至終,陸昀都格外相信羅令妤,格外依靠羅令妤。他被羅令妤帶著走,被羅令妤嗔罵,也沒如何反抗,如何甩臉子,想來平時被罵的次數也多了……
至此,陳繡終於看明白,並非羅令妤離不開陸昀,陸三郎同樣離不開羅令妤。
陳繡輕輕吐了口氣,喃聲:“就這樣吧……再見了,三郎。”
少年愛戀,無疾而終,本就是人間常態,也沒什麼。
……
當夜建業男女夜遊,高談闊論,暢意無比。
第二日上朝,則是另一派氣象。趙王劉槐被押上殿,老皇帝高座寶座,震驚地看自己的另一個兒子,陳王劉俶指認趙王夜闖大司馬寺,救走了衡陽王劉慕。劉慕如今失蹤,乃趙王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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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槐厲聲:“胡說八道!我為什麼要救衡陽王?父皇,這是個圈套,劉俶陷害我!他狼子野心,早已不是以前的劉俶了!父皇,兄弟們,各位卿相,你們不要被他騙了!”
第148章
太初大殿,面對趙王歇斯底裡的掙扎和控訴,陳王劉俶隻問一句:“那你夜闖大司馬寺,是何緣故?”
劉槐:“……”
面色灰白,他僵硬著——他說不出那個理由。若他不是要救走衡陽王,難道他能親口與人承認,說自己是想殺了北國那些細作?案子明明不歸他審,他急著殺人滅口是為何?
朝殿上,陸二郎陸顯站在士大夫中,與眾人一起看著趙王和陳王的對峙。昨夜忙了一夜,放走了衡陽王,陸顯早朝本該疲憊與後怕。但他看著兄弟二人的對峙,精神恍惚,想到了自己昨夜夢到的——
夢到原本的軌跡中,最先在那夜趕到皇帝身邊的是趙王。
老皇帝同樣因為受到驚嚇生了大病,現實中接手朝堂事務的人是陳王,夢裡卻是那最先趕去救皇帝的趙王。老皇帝同樣有猜忌之心,然而對大局影響微弱。夢中衡陽王死在邊關,沒有他的攪局,北國細作盡被趙王所除。
趙王還陷害負責大司馬寺防衛的陳王殿下,讓陳王入了獄。由此才激怒了自己的三弟陸昀。
造反皆有緣由。
現實中,陸昀好似將這種緣由……已經斬斷。
一個預知未來的夢,有人努力適應去借助夢而避開危機,有人卻大手筆,將一切格局推翻,按照他的想法來。陸二郎目光向同樣位列群臣中的那位清貴雍容的陸三郎看去,對方面容似雪玉,眼眸黑邃如曜石,巍然不動。
趙王近乎崩潰,口不擇言:“是你陷害我!對,你和陸三郎……人是你們放走的!不然京兆尹的人為何……”
劉俶慢慢說:“朝中大臣皆知,我與小皇叔,不睦已久。”
趙王劉槐:“……!”
他看諸臣紛紛點頭,心中更覺絕望。是,建業朝臣都知,陳王和衡陽王性情不和,兩人政見也不同,去年衡陽王遭遇刺殺,還一度懷疑是陳王所為,與陳王針鋒相對許久。劉俶和劉慕私下裡絕無交情,甚至有些敵視。陸三郎是劉俶這一邊的,他自然和衡陽王也無私交。陸家隻有陸二郎和衡陽王能說的上幾句話,但同樣交情不深。
趙王想說劉俶故意放走衡陽王,實在不可信。
趙王面向高座上已經糊塗的老皇帝,急切申冤:“父皇,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老皇帝神色閃爍,懷疑的目光在兩個兒子之間徘徊。左邊是一臉惶然的趙王,右邊是他那個沉穩少言的五子陳王。理智上,老皇帝更信任從來不讓自己失望的劉俶。但自從劉俶上次和陸家勾結偽造聖旨,老皇帝對自己兒子已經失望。然而再看趙王……
老皇帝猶豫間,聽陳王說:“既無法定罪,此事,再議。現今另有一事,北國公主,作證,稱趙王與北國細作,勾結……”
趙王大怒,厲聲打斷:“你胡說!胡說八道——”
老皇帝猛地站起:“那個賤人沒死?!”
趙王微頷首,向後示意人帶北國公主入殿。他眸色幽深,靜靜看大殿門開,神色憔悴疲憊、早失了公主雍容氣度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來,北國公主目光觸及他時,眼底神色變得幾多驚懼,身子輕微發抖。
這個人!這個陳王!
表裡之不一……他相貌如此文秀,她初被陸昀扔到這個公子手中時,哪裡知道這人的心冷酷狠毒,對一個美貌弱女子絲毫無同情心……建業人,南國人,天下人,都被這個人無害的樣子騙了。
北國公主撲跪在地,不敢看向這位陳王。死是解脫,她不願再回去遭受陳王手下的那些殘酷刑罰。北國公主啞聲:“我說,我全都說。我知道的不多,這位趙王……”
趙王縱身撲去想掐死她:“閉嘴你這個賤人——”
陳王:“攔下。”
老皇帝:“讓她說!讓她說!”
場中一派混亂,趙王怒吼著要掐死北國公主,北國公主發抖著話在口中顛三倒四,還不時驚恐地瞥陳王一眼。老皇帝目中含血絲,渾濁的眼珠暴突,在北國公主的講述中,他一時氣趙王的混賬,一時氣這個女人的狼子野心。老皇帝被氣得一陣哆嗦,他哇地吐出一口混著血絲的濃痰,忽然向後倒去。老皇帝突然氣暈,眾臣又一陣焦急,連聲呼喚“陛下、陛下”,連召侍醫入殿。
亂糟糟中,診得老皇帝是“中風”。
趙王跪在地上,看著眾人忙碌,再看到人群中,陳王劉俶平靜的側容。陳王靜靜地吩咐人帶老皇帝下去,他慢條斯理,不急不緩,贏得大臣們的信賴。原本亂糟糟的朝堂,現在好像變成了陳王的“一言堂”,隻能聽到這位青年郎君低而慢的發號施令。
趙王忽然背脊升起一陣寒意,盯著陳王文質彬彬的面容,他覺得恐慌——
為何父皇突然就中風了?是不是陳王故意氣的?
父皇在那夜之後身體就不好,父皇猜忌心重,想殺了衡陽王,之後也會想解決陳王。然後在父皇下決心之前,衡陽王突然不見了,父皇坐立難安,何等恐慌。之後陳王突然將北國公主帶出來,與他對峙。父皇本就身體差,這一氣,直接就倒了……
中風之症!
老皇帝無法理事,按照現在朝廷上的局勢,背靠陸家,朝堂豈不是陳王說什麼就是什麼?老皇帝這時候想追究衡陽王出逃,可是如何追究?老皇帝想殺了陳王,可他中風臥床,他如何殺?
趙王臉色蒼白——這個五弟,心機之深之重,布局之詳細,一碼又一碼。
原來之前陳王是真的不在乎和他們爭鬥……此人真的計較起來,實在可怕。
陳王劉俶並不在意趙王個人情緒,殺人殺死,他絕不留下後患無窮。送老皇帝回內宮休息,老皇帝抓著他的手嘴裡咕哝著要說話,聲音模糊,努力地想作出“衡陽王”的口型,劉俶淡聲:“父皇安心養病,其餘事不必擔心。”
而趙王劉槐奮力掙扎,撲去趴在龍榻上,抓著自己父皇的手大哭。旁邊其他公子都被劉槐的悲戚嚇了一跳,平時也沒見趙王這般孝順。趙王兀自掙扎,口口聲聲要在龍榻前照顧陛下。他將老皇帝當護身符,努力反抗著陳王……
劉俶瞥了他一眼,他面上做著“孝子”,自然也沒有非拉著趙王,因北國公主一人之言就要殺趙王。
公子們略微放下心:五公子性情溫和平順,現在朝廷聽他的,好似也沒錯?
而趙王發著抖,努力和其他公子們暗示:你們這些笨蛋!你們都被他騙了!救我啊,快救我!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劉俶外表之清秀文弱,性情之沉穩端正,給人以錯覺。他從不發怒,從不感情用事,他多年在建業經營出的無害形象,在這時麻痺了所有人。諸人都知道老皇帝是被氣病了,但無人覺得這和陳王有什麼關系。
無人知道,陳王在一步步殺自己的父皇。
他和劉慕不一樣。
衡陽王知道皇兄要殺自己,反抗激烈,暴躁易怒,他不敢相信,對感情始終抱有幻想。直到那幻想最後被老皇帝打破。劉俶不一樣,劉俶從沒得到過什麼父愛,他想得到的,從來靠的是自己的謀算。既和陸三郎心照不宣,這條路走下去,劉俶就不會猶豫。
出了宮城,劉俶遇到等候他的陸三郎陸昀。陸昀向他揚眉,目有疑問之色。劉俶頷首,示意一切按照計劃而來。
陸昀嘆:“我便知,隻要你下定決心,這些事就不必我操勞了。”
劉俶沒多說什麼。兩位郎君不上車馬,而是繞著宮牆緩緩行走。劉俶問起另一事:“你,真要保下,越子寒?非我族類,你不怕他生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