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羅令妤睜目回頭,湿發貼著面,看到廊柱邊,俊美郎君坐在花深處,垂眼吹埙。埙聲低而婉,配著她的舞,託著她的神。她怔愣看去時,見吹埙的青年眉目微揚,他那姣好眉目看來,似在說:繼續跳。
他吹埙以伴。
羅令妤心中微漾,對他微微一笑。當他吹埙時,她心目中那個難說話的、討人厭的陸三郎退去,風華的、倜儻的陸三郎站了出來。他眼睛看她,睫毛長,眸子深,剎那時間,羅令妤很明白建業女郎們為何喜歡他了。
少年時的陸三郎,與她一樣,多才多藝。女郎們喜歡他,該是那時候扯出來的……
羅令妤閉上眼,在他埙聲相伴下,再次立在月光下,揚袖而舞。
花枝上的花簌簌飄落,在風中旋轉,在寧靜的月光下徘徊。周圍清寂,隻聽得埙聲滄桑遼闊,隻見得月下起舞的麗人。若有若無的、微妙的氣氛浮動,如水下無聲生長的海藻般,包圍著他們。二人一坐在廊下,一轉於庭院,衣上、發上皆灑滿了花瓣。
玉蘭滿園,玉堂富貴。
埙聲慢慢落下,女郎的舞也到了終點。
停了下來,羅令妤喘著氣,胸脯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而跳躍。她不擅動,隻這麼一段舞,跳下來,就滿身香汗,貼著臉頰的發絲潮湿無比。羅令妤心中松下,她完成了陸昀所求,接下來隻待陸昀實現承諾了。目中揚起自得的笑,羅令妤擰身,卻不妨陸昀就站在她身後。冷不丁看到郎君俊逸面孔幾乎貼著她,羅令妤嚇得拍胸後退。
羅令妤嗔:“你幹什麼……你不說話,嚇死我了。”
陸昀幽幽的目光看著她,看得她漸漸不安。
他往她的方向走,不知為何,被陸昀那周身幽夜君王一樣的氣勢所壓,羅令妤有些怯地往後退。他淡著臉一步步走上前,羅令妤就忐忑地向後退。越退越無路,羅令妤腳踩上身後的臺階,被那麼一絆。她驚呼著要倒時,前方迫著她後退的陸三郎抬起手臂,在她腰後扶了一下。
他眼睛微低,盯著她的胸。
羅令妤踩上臺階,被他一下子推到了身後廊柱上。後腦勺撞上廊柱,陸昀的手撐在柱子上,將她環到了身下。此情此景有些不對,羅令妤手伸出推他,微惱之下,小心地試探他:“雪臣哥哥,我跳的舞,你滿意麼?”
陸三郎垂眼,微挑的眼尾風情自現。他聲音低涼:“滿意。我給你‘甲下’。”
羅令妤露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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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踩著臺階,才與他平視。看他濃長的睫毛輕輕一掀,烏黑的眼珠子盯著她。陸昀輕聲:“我給你第二個要求。”
羅令妤自信地揚下巴:“請說。”
“現在,你讓我親一下,我不光給你‘甲上’,我還親自帶你去見其他四位名士,帶你走動關系。我數三下,你考慮。”
羅令妤瞪大眼:“……!”
被他鉗制在臂彎間,壓在廊柱上,她一下子心神大慌,開始算起來。她腦中亂糟糟地算著值不值,算著方才還是“甲下”,怎麼第二個條件直接就跳過“甲中”,成了“甲上”了。第二個條件是這個,他第三個條件又會是什麼。他竟然要與她做這種交換……
羅令妤心神頗亂,看陸三郎彎唇。他鼻息與她若有若無地貼著,睫毛再次垂下,形狀好看的唇翕動,完全不給她考慮的時間。陸昀輕聲:“三、二、一……我該親你麼……”
羅令妤沒時間考慮了,在他轉身要退時,她伸臂一把攬住他脖頸,任他唇貼了上來。
樹上的花洋洋灑灑,落向廊頭擁身而吻的青年男女。
院子通外的月半門後,陸二郎陸顯怔忡地看著他們:“……”
第46章
陸三郎是個偽君子、假清高。
他將羅令妤壓到廊柱上,說是她不願意他就退。但他退得極慢,幾乎是羅令妤才勾住他的脖頸,他就轉身欺壓而來,唇貼上了她。花汁搗碎一般鮮妍芳菲的味道,比那日在鍾山射箭不小心碰到時香味更甚。如他偶爾回憶時、夜中想象時那般,柔軟、甜美,將四肢百骸間的熱血全都調動起來,集中於唇與唇相挨的一點。
郎君的睫毛與女郎的相觸,她的睫毛飛快得顫抖,隨著被郎君扣腰摟入懷的姿勢,她搭在他頸上的手指抖得厲害,雪白的面紅紅透,眼睛不敢睜開。
正是不睜眼,五感才格外的敏銳,才完全感覺到陸昀侵略性十足的親吮。完完全全的吻,不僅是唇碰一碰,他的舌也伸了進來,與她的攪在一起。羅令妤渾身不安又害怕,可是郎君身上的味道包裹著她,他親她的時候,強勢、不容置疑,卻又沒有將她完全壓倒。他給了她反抗的機會——
羅令妤揪住他衣領襟口的手顫抖:事到如今,她絕不反抗。
這樣纏綿的、窒息的、魂魄被勾走的親吻,兩人的心跳都越來越快。齒與舌不那麼熟練地摩擦,時而撞上,有些疼,更多的,卻是讓脊骨發軟一般的感覺。他親得她腰骨軟、手腳麻,她呼吸不過來,人就順著廊柱向下跌坐去。而就是這樣,陸昀也不放過她。
女郎跌坐在臺階上,仍被郎君擁在懷中。他的袖子擋住外頭的微光,懷中扣著她發軟的身子。羅令妤的面紅得不行,被迫仰著臉,承受他纏綿繾綣一樣的吻。他吻得這麼深情、熱烈,羅令妤心口跳得咚咚咚,在某一時刻,她幾乎以為陸昀愛她至深。
不然他何以情緒這般不穩?
他們頭頂,玉蘭花樹、桃花樹,花瓣粉紅玉白,簇簇壓枝。夜風輕輕一吹,大片落雨般的花就浩浩然地灑下,落在廊下一跪一坐的青年男女身上。肩上、發上、衣袖上全是花瓣,更有花蕩悠悠,落向二人唇齒纏綿處。
鮮嫩的、馥鬱的花噙在唇間,羅令妤睜開眼,見就是這樣陸昀也不退去。他垂著眼睑,眼眸低下時有天生自帶的溫情柔意,她再盯向他口中咬著的花瓣。他勾齒抵舌,花瓣就隨著二人的擁吻,落到了羅令妤的唇齒間,被她咽了下去。寒夜深長,花瓣甜蜜,攪碎在唇齒間,兩人倒真若私通一般。
刺激、禁忌!
羅令妤:“唔……”
全身戰慄!
軟在他懷裡!
忽而,她聽到身後房舍中走路的聲音,侍女起夜更衣聲。羅令妤一駭,被陸昀抱起來,他帶她藏到了廊下的灌木叢中。她的臉貼著他劇烈跳動的心口,被抱在郎君懷裡,她的身上也沾上了他的氣息。羅令妤的睫毛顫著,帶著水霧。當侍女那邊的聲音沒了,她抬起頭,看到陸昀幽黑的、壓著欲念的眼睛。
陸昀望她半晌,啞聲:“夜深了,你回去吧。”
羅令妤低頭,她腦中一團亂,不知該說什麼。女郎依舊面紅似血:“……嗯。”
陸二郎陸顯早已在那兩人吻得情深難住時,就失魂落魄般的、默默離開了。
他病了數日,對自己的夢更是忐忑。二男爭一女之事,他以前從未發覺。他忍不住想來尋羅表妹,想問問她,試探下她。他一句話沒有問出,他看到陸昀和羅令妤擁吻,他就已經明白了。
陸顯走在夜深寒露中,努力記憶起夢中的點點滴滴。一些隻言片語、一些偶爾流出的東西……他腮幫咬著,似哭似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三弟,你竟一直瞞著……”
若是現實中羅令妤與陸昀這麼早便有了情,夢中也不差吧?
到目前為止,夢中的變數,就是他第一次發燒時醒來的早晚,和衡陽王與羅令妤相遇的早晚。那麼即是說,他夢裡的那個世界,在這個時候,他的三弟陸昀,和羅令妤就在背著他們私通。
夢中的世界,陸二郎最後官拜中散大夫。陸三郎死在邊關後,陸顯曾為陸昀收拾過遺物。郎主已去,“清院”的僕從們再無依靠。侍女小廝們或變賣,或被安排去照顧別的主子。陸顯到弟弟的“清院”,看到的是滿園荒蕪,僕從已去,僅有一個侍女錦月在收拾陸三郎的舊日東西。
錦月在陸三郎去邊關前就已經嫁人,她回來陸家,是專程配合陸二郎,整理三郎的舊物。錦月從書房的一個機關格子裡取出了一封信交給陸二郎:“這是三郎以前未寫完的信……他走的時候便寫了,後來卻要燒掉。我趁他走的時候從火盆中把信搶了出來。我原想著這信日後還有用……我沒料到這信已經是訣別了。”
錦月目中落淚,捂嘴別臉啜泣——“我們三郎什麼都沒了,陛下不讓世人提他,把他的舊年書畫全都燒了,沒人敢留。就剩下這封信……二郎若是記著我們郎君,就留下他的一丁點兒東西吧。”
陸二郎取出這信,信已經被燒了大半,烏黑一團。錦月仍然搶救不及時,沒有把這封信完全搶出來,陸顯看到的這封信,字跡與陸昀常用的那種龍飛鳳舞般瀟灑的字跡不同。陸三郎換了一種筆跡,雋秀、內斂、沉壓。字字墨汁濃鬱,似每個字都是想了很久才寫下的。陸顯看到的這封信,隻留了最後幾個字——
“予卿之心,日月可鑑。紙短情長,然情不壽。若、若……”
就是這燒了一半的信,都是沒寫完的。
夢中的陸二郎抬頭,問錦月:“……他信是寫給誰的?為何不寫完?他具體是什麼時候寫的?”
錦月泣不能言,隻是搖頭,卻不肯告訴陸二郎答案。她如何能告訴陸二郎,陸三郎想要挽回的那段感情……已經無從挽回?那位已經九五之尊,哪怕陸家勢大,也沒有與陛下搶妻子的先例。
夢中那個世界,陸二郎最後隻隱約知道自己的弟弟生前,似乎戀過一個女郎。他卻不知三郎戀過的那位女郎是誰,三郎最後的那幾個“若”,到底是寫給誰的……
而現在,夢與現實相映照,陸顯心裡痛得厲害——紙短情長,然情不壽。
原來夢裡的時候,三郎那封信,是寫給羅表妹的。那麼一切邏輯就合上了——夢中時,陸三郎前往邊關時,羅令妤已經被定為衡陽王的王妃,卻還未成親。陸三郎身在邊關時,舊帝駕崩,新帝登基,羅令妤一夜間,就從準王妃,成為準皇後了。新帝性急,方登基,就大婚。再過不久,就是陸三郎身死。
便是從離開建業去邊關的時候,陸三郎還曾想過挽回羅表妹。他高傲無比,寫了信,卻沒送出去。也許他還想等他冷靜些,等她冷靜些。卻是他一走,便徹底無從挽回了……
陸顯掩面,雙肩微顫。痛得渾身發抖,感同身受一般,他終於知道三弟一直藏著的秘密了。慢慢的,他咬著牙關,搖搖晃晃地扶著樹重新站了起來。他晃悠悠地走在清冷月光下,他心中發誓——
無論夢的真假!他都不能讓夢中的事真的在現實中發生!
哪怕衡陽王可能成為天子……羅表妹若是他三弟的,他也會幫三弟。他三弟幼失恃怙,身邊人來來去去,看似敬仰尋梅居士的人很多,但陸三郎其實一直未有什麼貼心人。若三弟好不容易喜歡一個女郎,就是天崩地陷,陸顯也要幫三弟實現他那未完的願望!
陸顯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夢給了他這麼多警示,他該從何做起,把夢裡的結局全部改掉。
……
羅令妤最近分外得意。
她的琉璃臂釧終於賣了,靈犀拿回了大把錢財。補了她們的缺口,還有不少富餘,羅令妤簡直心花怒放。同時,她的“花神選”評選也在走向好的一面,平寧公主和陳娘子陳繡爭得不可開交時,勢弱一些的羅令妤,就被她們襯了出來。許多焦頭爛額不知道該給平寧公主還是陳娘子更高評分的,一鼓作氣幹脆給了羅令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