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是意大利富人圈裡小有名氣的一家珠寶服飾一條龍私人定制品牌,女主人鬱金是華人珠寶設計師,男主人埃利奧是意大利服裝設計師。兩人在七年前從合作伙伴到步入婚姻殿堂,至今恩愛如初,成就了業內一段難得的佳話。
徐翹和夫妻倆相識於三年前的米蘭春夏時裝周,因為審美品位相投一見如故。
“埃利奧!”鬱金一邊接過徐翹的衣帽箱,一邊朝裡間喊,“快來,你的繆斯女神提前到了!”
徐翹比個“打住”的手勢:“不接受捧殺,我隻是偶爾給他吹吹彩虹屁而已。”
“這已經很難得了!他的風格在中國很少吃得開,每次你誇完他,他都能興奮得坐在電腦前畫一整夜設計稿!這次秋冬時裝周沒見到你,他頹廢了整整一周拒絕工作!”
裡間傳來一句意大利語,是埃利奧在說“我換身衣服再來”。
鬱金翻個白眼:“你聽聽,我都要吃你的醋了!”
徐翹大致能聽懂幾句意大利文,舉手投降道:“放心,我對留絡腮胡的男人毫無興趣。”
裡間埃利奧用蹩腳的中文回:“我馬上剪!”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
當埃利奧盛裝出來迎接徐翹時,她還是看到了他滿臉的絡腮胡。
“不是說後天來嗎?我都沒做好準備!”埃利奧攤手抱怨。
徐翹臉上笑意減淡。
按原計劃,她會先在米蘭血拼幾天再找鬱金和埃利奧敘舊,但她剛從巴黎到米蘭時,接到了她爸的消息,徐康榮說自己手頭臨時有點緊,讓她把卡裡的餘錢匯些給他,之後盡快打還。
她把大頭轉了過去,自己這邊隻留了零花,一天過後用得七七八八,今早催她爸支援她,卻發現家裡人的手機集體關機,公司那邊的電話打得通卻沒人接。
她想問問朱黎,她家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結果朱黎也失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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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頭連買機票回國的錢都沒剩下,隱隱有些慌張,一個人在米蘭舉目無親,隻能找鬱金和埃利奧求助。
兩人一聽這事,收斂了玩笑的態度。
“我們當然願意借錢給你,但我覺得你該先弄清楚家裡發生了什麼,這樣貿然趕回去,萬一遇上不好的事怎麼辦?”鬱金說,“你在國內還有親近的朋友嗎?聯系試試,總不可能大家都人間蒸發了吧!”
徐翹的心神不寧在這話的提醒下徹底外露,翻著手機通訊錄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還沒翻到合適的人選,手心驀然傳來一陣震動。
她差點摔了手機,險險拿穩後,看見一條來自徐康榮的短信,消息欄顯示開頭一句:“翹翹,爸爸對不起你……”
她的心剎那沉到谷底,指尖虛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摁下去。
所有不好的猜想在一瞬間翻江倒海般湧入腦海。
鬱金握住她的肩:“快看看,至少說明你爸爸沒出事不是嗎?”
徐翹怔怔地點點頭,點開短信詳情頁。
“翹翹,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以為一切總會好轉,所以一直瞞著你,其實金祿在今年年中就遭遇了巨大的資金危機,爸爸努力了半年,還是沒把公司救回來,反而欠了銀行一大筆貸款。公司將在不久後進入破產清算,我們家所有的動產、不動產,包括你的奢侈品都會被銀行強制拍賣,對不起,翹翹,爸爸什麼都沒能為你留下,爸爸隻能承諾,這些債務不會落到你肩上……”
徐翹混沌地看著密密麻麻的屏幕,這些字分開來怎麼寫怎麼念,她全都知道,可它們組合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意味著什麼,卻令此刻的她格外費解,以至於每句話都要回頭過上兩遍才能讀懂。
“這是一封定時發送的短信,當你看到這些話時,冽冽已經跟著他媽媽遠走他國,爸爸也到了東南亞。爸爸在這裡有些故交,會想辦法尋找商機東山再起,隻是這裡太過魚龍混雜,暫時不方便帶你一起。你聽爸爸的話,先回國找朋友收留一陣子,等爸爸安穩下來,一定盡快聯系你。最後,爸爸知道比起那些奢侈品,你更無法舍棄你媽媽的信,爸爸離開前把它們從保險櫃取出來,託付給了程家二公子,你可以找他去取。好好照顧自己,別糟踐身體,要對得起你媽媽,等爸爸回來接你。”
店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徐翹面無表情地握著手機一言不發。
一片死寂裡,有顧客推門而入,埃利奧擺手表示抱歉,今天不能營業了。
徐翹像是被這動靜驚醒了魂靈,終於明白過來究竟,呆滯地抬起頭,看著鬱金說:“我們家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
鬱金覺得,作為一位遭逢家庭巨變的富家千金,徐翹的反應已經算得上鎮靜。
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瘋狂暴走,半天滴水未進之後,她像是突然記起父親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的叮囑,說自己有低血糖,不能不吃東西,立馬就著牛奶塞了三片吐司。
鬱金與徐翹雖然在珠寶設計方面十分投機,對她本人的了解卻隻停留在表層,所以也分辨不清,她這到底是真的鎮定,還是裝的鎮定。
但不論如何,鬱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頭腦到底要比大受打擊的徐翹清醒。
所以傍晚時分,當徐翹提出要聽爸爸的話,買機票回國時,鬱金阻止了她。
“我覺得你現在不能回國。”鬱金說,“你今天一整天都沒聯系到你閨蜜,你回國後一定找得到她嗎?”
徐翹垂下眼:“她家裡人確實不太喜歡我們家,可能是……”
“可能是她們家不願意攪這個渾水,她因為家裡人的阻止,被迫跟你斷絕了聯系。所以你現在回去,未必能找到她收留。你們家公司還沒正式進入破產程序,員工工資也沒得到清算賠償。如果你在北城沒有一個容身之所,很可能遇到麻煩。”
“你在那裡已經沒有家人,從前的朋友還作不作數也是未知數,何必趕著回去讓自己陷入困境?你的籤證還沒到期,不如先在這裡避避風頭。”
徐翹搖搖頭:“可我現在身無分文,負擔不了米蘭高昂的食宿費。”
鬱金笑起來:“怎麼會?你的才華就是你身上最值錢的東西。為什麼你看上的珠寶和服飾總受潮流權威追捧,她們說這是錦鯉運?我不相信,翹,這分明是實力。我和埃利奧都不介意家裡多雙碗筷,你能給我們帶來的價值,可能是食宿費的千倍、萬倍。”
“我現在這麼說,或許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鬱金站起來,向她伸出手,“但我真的很高興,你在困難的時候願意相信我,在你爸爸來接你做回大小姐之前,你願意為我打幾天工嗎?”
——
徐翹暫時接受了鬱金的提議。
盡管她認為,鬱金是為保護她的自尊,才提出讓她為她打工,但目前看來,回國這件事,確實風險比意義大,所以考慮幾個鍾頭後,她決定留下來靜觀其變。
說不定,說不定爸爸很快就會來接她。
隻是國內還有件事需要交代。
當夜,徐翹搬著行李來到鬱金和埃利奧在米蘭的家,凌晨臨睡前,握著手機反復翻看徐康榮的短信,實在對他把媽媽的信交給程浪這件事萬分不解。
徐康榮的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狀態,她隻能先聯系程浪試試。
把程浪的號碼從通訊錄黑名單放出來後,她撥通了他的電話,響滿三聲,電話被接通。
中國那邊現在應該是清晨……
這一瞬間,徐翹有種奇怪的鼻酸感。
今天一整天,她打了無數通電話,聽了反反復復遍冰冷的機械女聲,隻有這一通在一個略顯打擾的時間打出去的電話意外得到了回應。
或許是因為這樣,她忍了一整天的眼淚忽然有些忍不住了,眼眶熱起來的時候,下意識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辦公室裡的高瑞簡直急得要來一個少女跺腳!
“哎呀,您是不是接太慢了!”高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程浪,“您這頭一聲就拿起了手機,非讓它響三聲做什麼呢?”
程浪覷他一眼,看著手機屏幕沒說話。五分鍾過去,手機始終沒有再次響起,他回撥了電話。
同樣三聲過後,徐翹含混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喂……”
程浪“嗯”了一聲。
高瑞:“……”嗯什麼嗯,便秘嗎?能不能好好說話?這都火燒眉毛了還記著你倆在冷戰呢?
顯然程浪這個聽起來比白開水還淡的“嗯”同樣衝擊到了徐翹。她一下子息了聲。
程浪於是接了一句:“什麼事?”
高瑞:“……”你冷漠,你牛逼,你是沒感情的提款機!
“我爸是不是給了你什麼東西?”徐翹帶著一種不甘心悶悶地說。
“是。”
“我家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嗯。”
“那……”徐翹支支吾吾起來。
這一聲“那”仿佛與過去某一時刻重疊,程浪嚴肅的臉上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那?”
“那你能不能把東西寄給我?”
“……”
仿佛國粹變臉,程浪嘴邊笑意一剎消失:“寄到哪裡?”
“米蘭。”
“這麼遠寄丟了誰負責?”
“啊,會丟嗎?我以前經常跨國寄收東西,從來沒丟過啊。”
“那是大件,這麼薄幾張紙,你覺得呢?”
“那怎麼辦啊,我現在又不回國……”
“不回國?”
高瑞緊張地吞咽了一下,默默為程浪點起了蠟。
要說這事,還得從前天晚上,程浪得到徐康榮跑路的消息時講起。
程浪在歐洲廣布人脈,當時當機立斷,讓米蘭那邊的人在機場攔截了徐康榮。
接下來就是一場跨國談判。
程浪在電話裡問明了徐康榮的債務情況。
徐康榮說,公司和銀行那邊明面上的債務,等到公司破產清算完畢,名下財產強制拍賣後,基本可以如數還清。比較麻煩的是——他從前賭運不錯,這幾個月想靠賭博翻身救回公司,結果運氣到了頭,反倒欠下賭債,隻能借高利貸來還。最後的債就在這高利貸上,利滾利地成了一筆爛賬。
不過原本事態尚有周旋餘地,還沒嚴重到跑路的地步,他送徐翹出國也隻是以防萬一。誰想嚴麗珍突然卷款跑路。這消息走漏開去,債主聽說後必然覺得徐家完了,趕著來討債。他擔心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找徐翹麻煩,隻能金蟬脫殼趕去了米蘭。
徐康榮欠下的高利貸對面臨破產的徐家來說,當然是一筆天文數字。
可對程家來說,不過是很快能賺回來的小錢。
所以程浪跟徐康榮做了個交易——他幫徐家一次還清高利貸,並且給徐康榮在東南亞介紹一條商路,條件是,徐康榮不能帶走徐翹。
徐康榮應該明白這個條件背後的意思,可他別無選擇。
那些高利貸債主是能為催債砍人手腳,打砸搶燒的混子。欠著一屁股債,徐翹跟著他風餐露宿不說,甚至連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他無法想象,女兒這麼漂亮,流落在外可能會遭受什麼。
這麼一比較,讓女兒留在程浪身邊,總好過流離失所。
事態惡化至此,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徐康榮迫於形勢答應了程浪,並按他的交代,給徐翹發了一封短信,略去關於高利貸和嚴麗珍卷款跑路的沉重部分,避重就輕地囑咐了幾句。
照高瑞的理解,事情到這裡就解決了,下一步就該是程浪把徐翹接回國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