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裴安也隻是隨口一問,並不想操心,除了臨安,旁的地方如何亂, 與他無關。
姜大人見他沒往下問, 也閉口不再談, 領著兩人慢慢往前。
街頭熱鬧倒是熱鬧, 繁華景象一點都不輸於臨安和健康, 從鄂州到江陵, 一路過來,憑著裴安的身份,兩人走到哪兒都有官兵護駕, 行人主動避讓,芸娘也習慣了不戴帷帽,如今走了一陣,便察覺出了不對。
街邊的南國人確實都埋下頭在回避,然而路邊的北國人不一樣,不僅沒有回避,還伸長了脖子打探著她。
那大剌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放肆又大膽,神色中帶著一股輕佻。
芸娘很不適,沒再往外瞧,身子往裴安身上貼了貼,裴安也察覺到了,臉色陡然冷了下來,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將她往懷裡一拉,腳步頓住,正欲讓她先上後面的馬車,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一道男子激動的聲音入耳,“你們放開她”
“滾開”
“大爺,求求你了,我不認識你,你放開我,求求你了”
“賤婦”一道帶著北方口音的男子呵斥聲響起,言語極為輕賤,“提了褲子不認人了昨兒在床上叫的時候怎麼沒說我不認識我勾引了老子,還想跑,沒那麼容易”
“你胡說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你,郎君,郎君你救救我”小娘子的聲音悲痛又絕望。
騷動一起來,周圍的人群不但沒有上前,個個如同見了狼一般,速速散開,似乎生怕惹禍到自己身上。
周圍沒了人,芸娘才瞧清楚,一位北人正拽著一小娘子上馬車,小娘子死死地抓住車輪毂子,邊哭邊掙扎,旁邊一位男子撲向小娘子,欲要救她,奈何兩隻胳膊被另外兩名北人拉住,動彈不得,唯有悲憤地大喊,“放開她你們想要什麼我都給,求求你們,放開她”
這番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婦,還發生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芸娘轉頭驚愕地看向姜大人,卻見他臉色一片平靜,似乎見怪不怪。
芸娘沒忍住,問道,“怎麼回事”
姜大人面上透出一股無奈,回稟道,“不過是百姓之間的小糾紛,外面太陽大,夫人還是回馬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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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兒是什麼小糾紛,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在搶人,芸娘眉頭一皺,“知府大人是不打算管了”
知府嘆了一聲,“夫人初來江陵,還不清楚局勢,這北人身份尊貴,就算押到府衙,也審不出什麼名堂,打不得也殺不得,到頭來不過警告兩句,還是得放人,反而助長了北人的威風。”
這些年北國強盛,底下的百姓也跟著硬氣了起來。
原本隻是一些在自個兒地盤上混不上去的卑賤人士,來了南國卻徹底地翻了身。仗著南國不敢惹事,囂張妄為,嘗到了甜頭後,來的人也就越多。
就今兒這樣的事,實在太多,要真管,恐怕府衙一日不吃不喝,也忙乎不過來。
眼見那小娘子要被拽上車了,芸娘顧不得什麼北國人,出聲吩咐道,“將小娘子帶過來。”
姜大人看了一眼裴安,見他也默許了,這才朝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將人帶來。”
人到了跟前,小娘子和那位郎君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向姜大人求救,“大人救救我們吧”
幾個北人絲毫不懼,見了知州也不虛,一副佔了理的嘴臉,“這婆娘昨兒勾引了我,破了身子,按照你們南方的規矩,有了肌膚之親,那就是咱的人了,今日她突然不認賬,那可由不得她了”
“我沒有”小娘子哭著道,“我同郎君一月之前才成婚,婚後一直呆在屋裡,哪兒都沒去,怎可能認識他們,今日我頭一回同郎君出來,本打算買一匹布,豈料才到門口便被幾人堵上,非說昨日見過民女,請大人明鑑。”
男子也跟著磕頭,“求大人明鑑”
姜大人轉頭朝幾個北人一笑,問道,“既如此,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錯不了,就是她。”北人態度囂張,完全不給情面。
芸娘雖不知道江陵的情況,但一個知府大人,居然還要看北人的臉色,可想而知,百姓過得有多窩囊。
同是姑娘,想想這樣的事情,若是落到自己頭上豈不是滅頂之災。
不待知府再去陪笑,芸娘直接上前道,“這位小娘子既已說了自己成親,便有左右街鄰作證,找個人來問問便知,豈能容爾等說搶就搶,我南國和北國一向交好,以禮待之,自個遵守信約,通關文書上也寫得明白,凡是進我南國領土之人,無論是誰,都當遵守南國的國法。”
她一通道理說完,胸口不免被憤怒激得發疼,幾名北人卻是一個字也沒聽,目光肆無忌憚地盯著她,滿目猥瑣。
“沒想到這南國,竟然有如此姿色的美人”
先頭一人話還沒說完整,迎面一把短刀突然飛來,動作快準狠,沒給對方絲毫反應,刀尖刺進眼窩,一聲慘叫穿出來幾乎刺破人耳膜,那人雙手捂上眼睛,想要拔出眼眶的刀子,鮮血從他手掌內猛往外冒,場面一片血腥。
這算不得什麼,早年裴安在健康治人的那些手段,可比這殘忍多了。
邊上的兩位北人沒料到他會出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氣勢洶洶地看向裴安,“你是何人,竟敢傷我北人”
裴安也不理睬,上前一腳踩住已疼得在地上打滾的北人,彎下身,幫他從眼眶內拔出刀子,平靜地吩咐姜大人,“押過來。”
他眼底一股冷意,神色陰鬱,餘下兩名北人終於有了一絲恐懼,見侍衛當真上前來擒人,臉色一變,強撐著道,“你想如何我們可是北人,就算是你們南國皇帝,都管不到咱們頭上,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北國陛下若是得知你們殘害北國子民,,明日便會帶兵踏平你們南國”
“是嗎。”裴安掃了他一眼,輕蔑一笑,“一群蝼蟻,倒想學猴子稱霸的那套把戲。”他說完,等著侍衛將人押到了跟前,直接道,“眼睛剜了,就在這兒剜。”
北國人一慌,掙扎著怒吼,“你們敢”
侍衛們沒幹過這樣的活兒,到底是不太敢,姜大人這回卻突然硬氣了,呵斥道,“沒聽到嗎,裴大人要你們剜你們就剜。”
凡是都有第一回,侍衛可沒有短刀,隻有紅纓槍,尖端的生鐵刺入眼眶,街市上瞬間一片慘叫。
大街上處刑北人,在江陵可是很少見,也算是殺雞儆猴。
裴安面色不改,身子往邊上一站,擋住了芸娘視線,之後的事自有知府的人處理,他拉著芸娘的手,繼續前行。
姜大人趕緊跟上。
一到江陵就遇上了這樣的人,芸娘沒什麼心情,忍不住又問姜大人,“這樣的事經常發生”
姜大人垂目點頭。
芸娘啞然,區區幾個北人,竟然敢跑到南國的地盤來撒野,南國人且還由著別人欺負,這是什麼道理。
芸娘氣了一陣,隨後倒也想明白了,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送去北國,更何況百姓。
正被鬱氣悶著,便見迎面一輛馬車上,突然跳下來了一位身穿淡綠褥裙的小娘子,雙目激動地朝她望來,顫抖地呼出一聲“主子”,提起裙擺便朝著她奔了過來。
是青玉。
芸娘一愣,出了一場意外,再見到之前的人,突然恍若隔世,心中也有些激動,立在那等著青玉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又哭又嚎,“主子,菩薩保佑,奴婢終於見著您了,奴婢就說那些燒去的紙,怎麼也燃不起來,主子定還活著,果然還活著”她眼淚似是不值錢似的,“啪嗒啪嗒”地落下來,糊了一臉,哭了一陣,又想了起來,忙松開她,上下打探了一陣,心疼地道,“主子您怎麼胖了,我聽童義說主子落了水,那定是水進了肺腑,腫脹起來了,咱們待會兒就找個醫官來瞧瞧”
芸娘
芸娘語結,突然不想理她了。
身後童義和衛銘聞言,眼皮子同時一抽,街上人多眼雜,兩人沒有上前同裴安請罪,一到知府,關起門來,兩人才齊齊跪在了裴安跟前,“屬下護主不力,請主子處置。”
裴安離開後,衛銘帶著御史臺的人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路上雖遇上了不少刺客,皆有驚無險。
幾日前一行人便到了江陵,沒走明路,暗裡同韓靈碰了頭,從其口中得知主子和夫人墜了江後,心裡七上八下,煎熬地等了幾日,如今見人完好歸來,才松下一口氣。
事出意外,誰也沒料到。
“都起來吧。”裴安問道,“見到韓靈了”
衛銘起身稟報道,“稟主子,五日前屬下見過韓副堂主,張治在他手上。”,,
第74章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張治, 皇帝不惜派他前來江陵,一心想要除掉的人。
在見到蕭大公子之前,也是他要想見的人, 如今自己的事情已不需要再去驗證,便也沒了那份迫切。
人既然在韓靈手上,知府姜大人必然會找他商議捉拿的對策。
屆時, 按照原計劃行事便可。
這一來,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了,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半月前, 他恨不得立馬攻入臨安,要了他趙濤的狗命, 被芸娘這一耽擱,又陰差陽錯地將他拉回到了最初的步調。
“讓韓靈明日漏個行蹤。”
他不僅要捉拿張治, 還要大張旗鼓地捉拿, 讓所有人都知道,曾經富甲一方的張家張治還活著。
裴安見衛銘和童義時, 芸娘正在洗塵, 青玉跟在她身旁, 寸步不離地伺候。
三歲起, 青玉便被送到芸娘身邊陪伴, 主僕二人一起生活了十幾年, 還從未分開過,這一分開, 險些陰陽兩隔,青玉才聽芸娘說了個開頭,便嚇得臉色發白, 再見到她肩頭和腳上的傷疤,痂雖退掉了,卻露出了一片嫩肉,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小的罪,又“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主子,您這是遭了什麼罪啊,當真還去閻王殿裡逛了一圈,奴婢可是在二夫人面前起過誓的,答應了二夫人,就算是死,也要護住主子性命,您說您要是當真沒從河裡爬起來,奴婢該尋個什麼樣的死法下去找您”
芸娘見她眼圈都哭紅了,甚是可憐,安慰道,“我這不是活著嗎,你先前不是說讓人批過八字,命硬得很,沒個一百歲歸不了西,你既然要死在我前頭,我隻會活得比你長,你怕什麼。”
青玉抽了一下氣,覺得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終於沒再啪嗒啪嗒地落淚了,隻是芸娘走哪兒,她跟哪兒,眼珠子就差長在她身上,說什麼也不離開她半步。
知府姜夫人找過來時,便見芸娘盤腿走在涼榻上,青玉跪坐在塌前,將剝好的葡萄,一顆一顆地往芸娘嘴裡塞。
那副闲散,逍遙自在的模樣,當真像極了當初的顧家娘子。
姜夫人一時恍若看到了故人,神色一陣落寞,眼圈也陡然生了紅。
當年顧娘子隨著夫家遷移到臨安時,芸娘才兩歲左右,如今已長成了這般大的姑娘,連親都結了,還記得臨走之時顧娘子拉著她的手,告訴她,等她成親時一定會回來江陵看她,可這一晃十幾年過來,她再也沒有回來,如今隻剩下跟前的一個孤女。
姜夫人穩了穩情緒,才走進去。
芸娘正被青玉纏著要盡忠,見有人進來,頓覺解脫,趕緊從塌上起身,迎出去幾步,正揣測著來人是誰,對方先溫和地喚了她一聲,“少夫人住得可還習慣”
能過來關心她吃住的人,應該就是知府夫人了,芸娘點頭回禮,“多謝夫人,都好。”
姜夫人心口驀然一酸。
當初顧娘子抱著她上馬車,她還奶聲奶氣地叫著姨母,要哭不哭的,舍不得松她的手,如今當是認不得了。
“熱不熱”姜夫人關心地問道。
記得她小時候最怕熱,天氣一熱起來,脖子上就容易長紅疹子,痒得厲害,總是伸手去撓,撓破了皮又疼得哭,顧娘子沒辦法,走哪兒都帶著一塊兒冰,時不時拿冰袋給她敷一下,那時候自己剛從果州過來,家裡還未安頓好,便住在了王家,成日跟著顧娘子身後,沒少抱過她,也曾替她敷過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