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見裴安沉默,她繼續道,“我和邢風之前確實有過一段交情,我被關進院子裡,不認識外面的人,更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他住在我隔壁又願意同我說話,我怕將來自己出去後,沒人願意同我玩兒,他又不理我,這才送了一塊玉佩給他,想以此將他留住,不讓他反悔。”
她說完那句對不起後,裴安心口的氣兒便瞬間消了一大半。
聽她當真說起了真心話,覺得她也不易,應了她一句,“以物栓人心,不長久。”
芸娘點頭,“夫君說得對,我不該以他對我的好,謀取自己的私心,但當年他對我的好,我不能不報,母親走後,我抬頭瞧著井蓋大的天,覺得自個兒透不過氣,實在呆不下去了,本是爬了牆打算跳下去,去果州找我外祖父,是邢風將我勸住,我才能安然地熬過那三年。”
芸娘垂著頭,聲音很低。
除了邢風之外,她從未同人說過這些,本以為他還會剜根,邢風當初是怎麼勸她的。
卻聽他道,“為何要勸你不過是一堵院牆,竟能困你五年,他當初就該搬個梯子遞給你,你不去果州,就不能去外面了至少也能透一口氣。”
芸娘看著他,愣了愣。
他繼續道,“外面的人,不交也罷,人心難測,你真心相付未免個個都會真心待你,有緣之人,不必你去討好,自會與你相遇交心,就算不能遇上知己,自己一個人,好好活著又能怎樣”
這一句充滿了人生的哲理之言,不知道芸娘有沒有聽懂,隻顧看著他,呆了片刻,才遲鈍地點頭,“嗯。”
還有,他又道,“碗口大的珍珠,不一定南海才有。”
裴安說著,轉身從身後的榻上,拿出了一個小匣子遞給她,“這隻是之前我在建康收集的一枚品相中等的海珠,這一路上,你想要什麼樣的珍珠,我都能給你找來。”,,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他將小匣子往芸娘手裡一塞, 芸娘茫然接了過來,垂目揭開蓋兒,一眼便見匣子裡頭躺著一顆白白的珠子。
色澤明亮, 還當真有碗口那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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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則並非隻是喜歡珍珠,不過是當初聽邢風說起來時, 心生好奇一直惦記在了心頭, 想著碗口大的珍珠到底能有多大。
芸娘鼻尖有了酸楚, 又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畢竟腦子裡曾幻想過的那些畫面裡,對面送她珠子的人,應該是邢風。
他悔婚後,她的夢自然破滅, 不成想, 還能兌現。
如今見到了,心口冒出來的那份激動和喜悅,倒不是為了珍珠本身,更像是圓了這幾年來, 掛在了心頭的一場夢境。
裴安目光傾斜過去, 也留意到了她的神色,一顆珠子而已,至於讓她眼圈都紅了
她喜歡,他往後替她尋著。
良久芸娘才平復過來, 仍然帶了些鼻音道,“多謝郎君。”
“嗯。”不咬牙切齒叫他夫君了。
這會子又乖巧可憐了, 適才同他瞪起眼來,也挺厲害。
“你要見邢風,便去見吧。”這一路還很長, 兩人不可能不碰面,既然有交情,裝出不認識倒覺奇怪。要還情也好,報恩也好,她自個兒去就好,他不會去幹涉,免得顯得他當真成了那等小心眼之人。
芸娘也沒料到,吵了一架,還能將他的肚量吵大。
但一朝被蛇咬,也隻是聽聽而已,當不當真她自有分寸,可她又確實不能不見,隻能先承了這份情,恭維道,“我知道郎君心胸寬廣。”
他用不著她誇。
裴安沒再說話,將榻上的一摞書本推到了裡側,替她騰出了一大片空間,“路程還長,你要累了就歇息。”
到了宮門,裴安又下了馬車,芸娘撩開車簾往後看了一眼,隻見其徑直走向了對面一輛精美的馬車前,站在車窗口,同裡面的人說著話。
明陽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公主,如今送親隊伍的陣容確實很壯觀,侍衛怕是都有兩三百人。
是御史臺的好幾倍。
芸娘趁著他離開的功夫,忙往身後的囚車打探,一共就兩車人,個個都擠在了一起,天色倒是亮了,可距離太遠,她也瞧不清哪個是邢風。
既同路,便有的是機會見面。
芸娘沒再瞧,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半炷香裴安才回來,剛上來坐下的馬車又開始動了。
隊伍到了街市,天色已經徹底亮開,晨間的一縷陽光從馬車簾子外隱隱照射進來,沿路兩邊,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百姓。
芸娘起初以為是來砸囚車的。
小時候她跟著母親出去,見過囚犯遊街,被人扔爛菜葉子,臭雞蛋的,心頭還有些擔心,邢風一向愛幹淨又愛面子,不知道能不能承受。
聽了一陣,才聽明白,這些人都是來替公主送行的。
一國公主,還是陛下最初的原配所出,能為了南國的安危,出去和親,怎不令人動容。
“殿下保重,到了他鄉,定要照顧好自己。”
“殿下大義,佑我南國之恩,草民在此叩謝。”
“”
那日在球場,她看到的明陽國公主,笑容明豔,一身傲氣立在那,儼然就是個萬事順遂,集一身寵愛於一身的幸運主兒。
可如今
即便是公主,也有她無法逃脫的命運,倘若當初她沒有嫁給裴安,如今的她怕已經被送進了莊子,重新回到了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裡。
芸娘偷偷側目,看向了斜對面的人,他正看著手裡的書,面色沉靜,似乎並沒有受外面那些聲音的影響。
與公主相比,芸娘再一次體會到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在出嫁之前,她知道他長什麼樣,且他還將她帶在身邊,還送給了她珍珠。
她真的很好很好了。
往後她還要吃他的,用他的,芸娘心中暗自發誓,她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和他吵架,適才隻是個意外。
馬車辰時末出了城門,路上沒再停,上了官道後,一路趕往建康。
官道上沒什麼好景色,芸娘拉開窗簾瞧了一會兒,便被馬車搖晃出了瞌睡,昨夜本就沒怎麼合眼,很快就耷拉下腦袋,歪在了榻上睡了過去。
醒來時,日頭升到了正空,馬車繼續往前走。
對面裴安也不知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頭靠在馬車壁上,旁邊是一捆被褥,剛好墊到了他的腦袋側方,見他手裡還拿著書,書頁已經被壓出了痕跡,怕被磨壞了,芸娘輕輕地起身湊過去,先小心翼翼地掰開他的手指,再抬起他的手腕,慢慢地將書從他手裡取了出來,整理好了被他壓皺的頁面後,合上書頁,給他放在了邊上的一堆書籍上。
怕吵醒他,芸娘沒動,也沒去開窗,隻透過窗簾縫兒往外瞧著。
直到這才反應過來,她出來了,走出了王家院子,走出了臨安,還會去到更遠,去到她從未去過的地方。
母親說,“縱是到了今日,我南國江河依舊富饒遼闊,京杭不過隻佔一角,西嶺千秋雪,東吳萬裡船,寧寧,若有一日你能走出這方井蛙之地,也替母親去看了吧。”
娘親。
如今,她要去看了。
她還能見到外祖父,會去給他上墳,告訴外祖父,娘親一直都在想他們。
那些年,娘親背著自己偷偷抹眼淚時,其實她都知道。
她說人不能傷心,一旦傷心起來,就會泄氣,對自己百害無一利,隻會更消沉。
可她最後還是鬱鬱而終,隨父親去了。
日頭偏西之後,前面的隊伍慢慢地停了下來,有聲音傳來,似是在說要原地休整。
芸娘轉過頭裴安已經醒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被她放好的書籍,也沒問她,“餓了”
芸娘搖頭,還好。
她隻顧著激動,忘記了飢餓。
“下車,走動一下。”馬車坐久了,腿腳很容易水腫,裴安低頭穿好靴,先下車,這回沒走,等著芸娘從馬車內出來了,遞了一隻手過去扶。
芸娘面露感激,附身抓住他胳膊,跳了下來。
遠處站在衛銘旁邊的王荊,見到芸娘下來的瞬間,差點就沒忍住,腳步往前跨去,及時被衛銘拉住,“人多眼雜,王大人先忍忍吧。”
王荊有些激動,“真是像極了將軍。”說完又幹呵呵笑了兩聲,神色極為自豪,“瞧瞧,我王家的人,長得就是標志。”
這話,衛銘反駁不了。
夫人的容貌,公認的臨安第一美人。
但他家主子也不差,第一美男算了,他要是說出來,八成會被主子扒皮。
從馬車上下來,芸娘便跟在了裴安身後,走去前面營地用餐。
御史臺的人要押犯人,走在了最後。
這會子休息,都選了前面一塊平整的地兒,東倒西歪地坐在地上,裴安經過時,個個都起來問安。
裴安原本都快要走過了,腳步突然一頓,慢慢地停了一下,隨後轉過身,走向了一堆人裡,二話不說,揪住一人的衣領,一把給推了出來。
那人縮著脖子,起初還沒出聲,被推出來,才求饒道,“裴,裴兄,輕,輕輕點,別這麼大力氣。”
芸娘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便見跟前被推搡出來開,差點栽在地上的人,抬起頭來,一臉討好地看著她,“嫂子。”
芸娘一愣。
趙炎,小郡王
那日在球場上,趙炎見形勢不對,怕裴安吃虧,趕緊去了隔壁的幾個殿裡拉人來幫忙。
等揪了一堆的婆子太監趕回球場,一個人影都沒見到,轉過頭卻看到了自己府上的管家。
從此之後,便被關在院子裡,連裴安的婚禮,都沒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