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朝石磨狠狠一踹,踹得我腳疼。
有病,就是有病,都怪趙四水!
我看他才是有病!
這樣罵著,院門嘎吱一響。
一個瘦長人影走進來,正是趙四水,他手上提著個包裹。
我歡呼一聲抱著腳單腿跳過去。
「你回來啦!」
復又叉著腰罵道:「你還知道回來!」
趙四水道:「不回來,怕你罵我有病。」
可不是,就是有病!
我在心裡又罵了他一陣,平復下心情,問:「你去哪了?」
「我去春風樓瞧如意了。」 啊?
有病,有病有病有病有病!!!
我氣鼓鼓就要抱著腿往回跳,趙四水卻朗聲笑起來。
他扭著我的雙臂將我轉回去,又把手裡的包裹塞過來,順手在我頭上揉了一把。
「我去瞧如意了,秀才眼瞎,嗯……照我看,如意還沒有你一半好看。喏,你要 的藕粉色紗裙,給你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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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呆抱著懷裡的包裹,隻覺耳邊轟然一響。
那是我的心跳。
4
「喜歡」的樣子,有千八百種。
從前我喜歡秀才,巴不得他天天來買豆腐。
現在趙四水天天住在我們家,我又希望他不要總是出現在我面前。
原因很簡單,趙四水這樣的人,我把不住。
他會用劍。
他會殺人。
他的一塊玉佩或許能買下一條街。
更重要的是,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我在心裡面罵自己。
林小小,你真是沒出息。
一條藕粉色紗裙,就把你給收買了。
我們家吃飯,兩條長凳。
阿娘長得胖,她自己坐一條,我和趙四水坐一條。
從前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坐在趙四水旁邊,總感覺是他是捆柴火,碰不得,一碰 就燙人。
我端著碗湊到娘那邊,娘擦著汗,不耐煩撵道:「去去去,別挨著我。」
那、那我去哪兒?
我偷瞄一眼趙四水,端著我的小飯碗,不情不願坐到門檻上吃飯。
娘用筷子敲敲碗。
「林小小,你幹什麼跑那麼遠?!」
我磨磨蹭蹭走到趙四水旁邊坐下,隔他老遠,半個屁股都懸在外邊。
趙四水什麼也沒說。
他不動聲色吃完一碗飯,又不動聲色站起來盛湯,「啪」一聲,留下我原地摔個 大馬哈。
「趙四水你!你故意的!」
趙四水彎腰一把拉起我,語氣裡的關切滿滿當當。
「怎麼如此不小心?哎,我都沒注意到你竟然坐得那麼遠,你瞧瞧,都是我的 錯,你快坐過來些。」
如果不是他嘴角掀起個壓不下去的弧度,我就信他是真關心我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啊!
恨他!!
我打開書,圈圈圈圈圈,趙四水坐在旁邊優哉遊哉地喝茶,渾身上下寫滿了「我 在這裡,快來問我」。
誰要問他!
我惡狠狠剜他一眼,合上書,跑到院子裡濾豆渣去了。
家裡面到處都是趙四水。
西廂房裡是他,灶房裡是他,院子裡還是他,隻有鋪子裡沒有他。
我隻好每天從早到晚都待在鋪子裡面。
我賣豆腐,我賣豆腐,我賣豆腐
我一天到晚都在賣豆腐。
啊!我真是討厭死趙四水了!!
一碗骨頭湯重重撂到桌子上,掀起波浪,灑出來半碗。
趙四水疑惑地抬頭看我。
「看什麼看!愛吃不吃!」
「...我是哪裡惹到你了嗎?」
「你說呢?呸!」
「..」
王大娘家要嫁女兒,邀請我娘去吃酒。
王大娘跟我娘自小相識,又是前後腳嫁的人,兩個人比了半輩子。
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比的。
但是,隻要是跟王大娘有關的事,我娘總是如同喝了雞血一般地有勁。
就比如現下,我娘看我,就覺得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
「人家王春花都要嫁姑娘了,你看看你!
「聽說他家姑爺在衙門裡當差,你一天到晚路過衙門多少次,怎麼沒有給我領回 來個當差的姑爺?!」
我不是,我沒有。
我一天到晚都在家裡面賣豆腐。
「你穿的這是什麼?一點女人樣沒有。你去吃酒,就不能打扮打扮給娘掙掙臉面 ?」
我又不是新娘子,隻是去吃個酒,為什麼要打扮?
況且,我扎個褲腳,還不是為了方便推磨?
正這般想著,就聽見娘說:「你不是新買了條裙子嗎,你就穿那個去!哼,我陶 冬梅生的姑娘,就是比王春花生的好看!」
「不是我買的,是趙——」
我剛開了個頭,就被娘從後面推了一把。
「趕緊去給我換衣裳!」
藕粉色紗裙,果然好看。
但因為是趙四水買的,我穿在身上,哪哪都不得勁。
老娘才不管我得不得勁。
酒席上,一群大嬸圍著我,嘰嘰喳喳嘰嘰。老娘高談闊論,左幹一杯,右敬一 杯,快活得像個老鸨。
太陽從西邊落下去,我攙著喝高了的老娘,提著吃剩打包的一條魚,深一腳淺一 腳往家走。
「小小?」
我轉回去,是張大牛。
大牛哥撓撓頭,眼睛直往我身上瞄:「嘿嘿,是你和陶嬸啊,我遠遠看著,都沒 敢認。小小,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
看見張大牛,老娘立馬不醉了,找了個借口把我推給他,一溜煙走了。
大牛哥嘿嘿兩聲,搓搓手。
我也嘿嘿兩聲,搓搓手。
「小小,你今天真好看... !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一遍了。
大牛哥一直把我送到家門口,緊緊拽著我那半條魚,嘿嘿來嘿嘿去,就是不說走。
「要不 ...進去喝口水?」
「好啊!」
大牛哥答得飛快,眼看院門就要被他推開,我突然想起,壞了!家裡還藏著個趙 四水呢!
我一下子蹿上前去堵在門口。
「我家——燒水的鍋壞了,今天實在是不湊巧,改天、改天哈哈,我親自送兩 壺開水到你家去,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容易打發走張大牛,我長舒一口氣,反手推開門。
隻見月光下,一個漆黑的影子靜靜站在門背後,唯有一角銀面具揭示著他的身份
「嚇死我了!趙四水,你有病嗎,站門口不出聲!」
我白了他一眼就要回去睡覺,趙四水卻突然反手把我按在牆上。
「你躲我,還穿我送你的衣裳,出去和張大牛逛街?」
我沒見過趙四水生氣,但我覺得他現在有點生氣。
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這條裙子是他買給我的不假,既然送給我,可不就是讓我拿來穿的嗎?況且,今 天出門前,他也看到我穿這件衣裳了。再說了,我是穿出去吃酒,娘叫我穿,我 才穿的。
趙四水按著我的手緊了緊,整個人幾乎貼在我身上了。他沉聲道:「你說話。」
我….
我十分艱難地把那條魚提起來,湊到趙四水眼睛面前,討好地笑笑。
「那什麼,你吃魚嗎,我特意給你帶回來的。」
5
一條魚,剩下半截魚骨頭。
怎麼看也和「特意帶回來」不沾邊。
趙四水不理我了。
我也不想理他。
吃飯,一條板凳,邊上掛著兩個人。
左邊那個是趙四水,右邊那個是我。
活像一條扁擔。
娘問:「今天怎麼沒有骨頭湯,你沒去買肉嗎?」
趙四水在旁邊陰陽怪氣:「喝什麼骨頭湯,喝兩壺開水就好了。」
我點點頭:「對,娘,你幫我燒上兩壺水,我待會兒送去大牛哥家。」 趙四水猛地站起來盛飯,我猛地摔在地上。
不疼。
就是想哭。
趙四水蹲下來想拉我,我拍開他的手,忍著眼淚同娘道:「我家這條扁擔不好。
娘忙著燒水,頭也沒回道:「咱家哪裡有扁擔?」
為了不同趙四水這個討厭鬼碰面,晚上娘來叫我吃飯,我說不吃,隻在鋪子裡灌 了自己兩碗涼水。
半夜我從夢中餓醒,摸一摸餓扁的肚子,大罵一句趙四水混蛋,認命地起床去灶 房找找有沒有剩菜。
月亮偷藏在烏雲背後,院子裡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星燈火讓人心安。
嗯.…一星燈火?
那是趙四水的屋子。
大半夜不睡覺做什麼?
我躡手躡腳摸過去,躲在牆根下,偷偷扒著趙四水的門縫。
趙四水背對我站著,一個黑衣人跪在地上,正同趙四水說著什麼。
「..主子交代的事情,屬下都已經辦妥……是誰?!」
黑衣人耳尖一動,足尖點地,瞬間如魅影般掠出。
我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摁倒在地上。
我緊緊抓著掐在我脖子上的那隻手,艱難地望向趙四水。
「放開她!」趙四水喝道。
掐在我脖子上的那股力道消失了,我無力跌落下去,被趙四水一把接住。
那個黑衣人消失得幹幹淨淨,如同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我窩在趙四水懷裡猛烈地咳嗽起來,委屈、後怕、震驚,數種情緒一起湧上心頭。
趙四水低頭問:「嚇到了嗎?」
我點點頭。
他用下巴蹭蹭我的發尖。
「不怕,沒事了。」
我剛覺得趙四水是個好人,就見他把我放在床上,然後一掀衣袍,拍拍屁股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隻覺得難以置信。
走了?
趙四水就這麼走了?
他的人剛剛差點殺掉我!
脖子上的痛還沒有消掉,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門,眨巴兩下眼睛,十分不爭氣地哭 了。
王八蛋趙四水!
白眼狼趙四水!
狗才喜歡你!喜歡狗都不喜歡你!
我抱著枕頭哭得正起勁,忽聽得一個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
「你哭什麼?」
趙四水掰過我的頭,把那些眼淚鼻涕用袖子擦幹淨:「你這腫了,我剛剛去給你 煮了個雞蛋。」
熱雞蛋滾到脖子上,燙得我一激靈。
我說:「燙。」
他說:「嗯。」
我說:「你王八蛋。」
他說:「嗯。」
我說:「你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趙四水說:「這個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你、你個王八蛋!第一次見面,你就用劍威脅我。你還故意 讓我摔跤,你不讓我吃飯,你甚至,甚至還想殺我!」
「因為我舍不得你,還有,我沒有讓你不吃飯。」
我十分震驚地望著趙四水,連哭都忘記了。
趙四水仍舊滾著雞蛋,神情冷靜,如同剛剛在討論明日買什麼菜一般平常。
肚子咕嚕一聲,打破了這寂靜。
趙四水莞爾,然後把雞蛋在床沿輕輕一磕,開始給我剝雞蛋。
「你最近,有不認識的字嗎?拿來看看?」
. …哦。」
於是趙四水一邊教我認字,一邊往我嘴裡送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