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賣豆腐的那些年 4036 2024-11-13 11:23:33

我在街上遇見了個要飯的算卦先生。 一碗飯下肚,先生說,我有鳳命。


我覺得先生即便為三鬥米折腰,也折得太過了些。


畢竟,我隻是個賣豆腐的。


誰知道後來,我竟真的做了皇後。


我是西巷上,一戶賣豆腐人家的女兒。


平生做過最大的夢,不過是那些狀元郎、探花郎,從街上打馬而過時,能和我打 個對眼。


我娘總盤算著,將我嫁給隔壁張屠戶家的兒子。


張屠戶家有錢,他兒子生得膀大腰圓,是幹活的一把好手。我若是嫁過去,一來 不怕吃不上肉,二來做個正經老板娘,總比做個豆腐西施要好得多。


可我不喜歡嫁給張屠戶的兒子,因為我是個膽小的,不管它是豬血還是雞血,總 之瞧見血就害怕。


大街東頭,有個秀才,不管風吹下雨,每日都要穿過長長的街,來到我家買豆腐。


我覺得他可能是對我有點意思。


每次這樣跟娘說,我娘都要啐上一口。


「什麼對你有意思,老娘看他就是個窮酸樣,買不起旁的,隻好日日都吃豆腐。


「那咱家做豆腐賣,不也是天天吃豆腐,難道咱家也窮酸?」


娘朝我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肉好吃?還是豆腐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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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豆腐。」


娘又在我屁股上使勁掐了一把。


「你傻呀你!」


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期待秀才來買豆腐。


豆腐兩文錢一塊,我隻收他一文,還送半碗豆漿,剩下一文,我請他教我寫字。


秀才教的第一個字,是【我】。


我被這個字嚇昏了頭。


可是秀才說,【我】字都學不會,還怎麼學做人呢?


行吧。


他說得有道理。


就這樣,我當天點著油燈寫到三更,才勉勉強強寫出能拿出手的「我」。


秀才教我的第二個字,是【人】。


我高興壞了,「人」字一撇一捺,竟然這樣簡單。


秀才又說了,做「人」簡單,難的是做「我」。


好吧。


他是秀才,他說什麼都對。


秀才日日都來,隻在初一十五不來,我問他初一十五幹嗎去了,他不說。


總之,秀才要是考上狀元、探花就好了,以後他打馬而過,就不會隻是跟我打個 對眼這麼簡單。


我家甚至能打個招牌——狀元豆腐店。


也說不清是哪一日,反正不是初一十五,秀才沒有來。我等了他很久,守在鋪子 裡,一直等到宵禁。


娘說,他許是記錯了日子。


第二天,秀才還是沒有來。


一個人再怎麼記錯日子,也不可能記錯兩天。


第三天,我用芭蕉葉包上三塊豆腐連半碗豆漿,穿過長長的街,到東頭去,找到 秀才家,秀才家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隔壁的說他已經死了。


我愣了愣。


怎麼會死了?


隔壁說,他是為了春風樓的如意姑娘,跟人家公子哥打架,被打死了。


春風樓的如意姑娘是花魁,隻在初一十五掛牌接客。


我聽了眼淚直往心裡流。


原來老娘說得對,秀才日日都來買豆腐,真不是對我有意思,他就是窮酸。


不僅窮酸,他還是個傻子!


秀才瘦得像根麻秆,可不是被人一打就打死了嗎?


我把眼淚狠狠一抹,又跑到春風樓去,伙計瞧了我直道稀奇,說道:「你一個不 曉得哪裡來的野丫頭,竟然也學公子哥,點名要見花魁,如意姑娘正在裡頭接


客,願不願意見你還另說,你且等著吧。」


我從天明等到天黑,腳都站麻了,才等到如意姑娘。


她長得真好看吶,穿一身藕粉色衣裳,鬢邊扎朵素白絹花,酥胸半掩,動起來的 時候,一股蘭香直往人鼻子裡鑽。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衫。


如意長成這樣,難怪秀才喜歡。


想起秀才,我又覺得難過。


吸一吸鼻子,我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說道:「我是為秀才來的。秀才生前,喜 歡吃我家的豆腐,但他更喜歡你。這些東西本來是要送給秀才的,秀才死了沒人 要,連帶半碗豆漿,一起送給你吧。」


「你且替他嘗一嘗,你要是喜歡,秀才泉下有知,想必也會很高興。」


如意那雙玉手染著胭脂色蔻丹,腕上墜著翡翠綠镯子,驟然被塞上一捧豆腐,臉 上的表情五味雜陳。


她張了張嘴。


我心裡難過,趕在她說話前,跑了。


在春風樓耽誤這麼半天,想在宵禁前回西巷,隻有走小路。


小路僻靜無人,我借著月光一路小跑,碰巧撞見月光下,一群黑衣人拿刀,圍著 一個白衣服戴面具的人。


白衣服的顯然十分厲害,黑衣服的一擁而上也沒討到便宜。


他們打得死去活來,我躲在牆角後面暈了又暈。一個黑衣人被白衣服一腳踹飛出 來,剛好飛到我腳邊。從他身子下面流出血來,血水蜿蜒成一條小溪,流到我腳 下,打湿了我的布鞋。


我忍了又忍,沒忍過去,眼一閉,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掐醒。隻見打鬥已經結束,黑衣人躺了一地,那個白衣 服戴面具的,被血染成了紅衣服,正用劍撐著地,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帶我離開。」他說。


我看著他那身血淋淋的白衣,又想暈。


一把劍橫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想在還想暈嗎?」


我用指甲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不暈了。」


我提著三塊白豆腐出門找秀才,到了晚上,領回家一個穿白衣服血淋淋的男人。


阿娘打開門,隻瞧了一眼便想要尖叫。


可是我已經忍身邊這個血淋淋的人忍了半宿,驟然見到阿娘,率先忍不住,搶先 一步暈在了阿娘懷裡。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天色大亮。


鋪子沒開張,阿娘在院子裡泡豆子,西廂房裡躺著那個白衣服的人。


哦,不是白衣服了。


他換了一身阿爹的粗布裳,隻是仍然戴著銀面具。


我跑去院子裡問阿娘怎麼回事。


「昨天你昏過去以後,那個人跟娘一起把你搬到床上。你說說,你還沒嫁人,他 一個陌生男人,怎麼能..」


可惜我完全抓錯了重點。


「他說什麼了?他叫什麼名字?他有沒有用劍威脅你?」


阿娘翻了老大一個白眼。


「沒有。他的事,咱娘倆知道得越少越好。你去看看他醒了沒,醒了讓他快走。


我又跑到西廂房去,白衣裳——暫且先這麼叫他吧——頭底下枕著他那把劍,睡 得正香。


我瞧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從床底下翻出一本書來開始念。


秀才教我的字不多,遇著不認識的字,就用「圈」來代替。


「學而圈習之,不亦圈乎。有圈自圈方來,不亦樂乎..!


如此念了半刻鍾,床上的人嘆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道:「你拿過來,我教你念。」


我把書往桌上一扣,欣喜道:「白衣裳,你醒啦!」


「..你這樣念書,想不被吵醒,很難。」


事實上,白衣裳根本走不了。


他傷得不輕,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要我攙著才能快速離開那條小路。


問題是,他不走,我和娘住四方小院,怎麼能藏下一個大活人,況且,還是個男 人。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白衣裳把他的劍又拔了出來。


表示他雖然傷得很嚴重,但取個把條人命還是易如反掌。


阿娘和我沒話說了,隻想著把這尊大佛趕緊治好,快快送走。


金創藥嘛,哪家哪戶都備著點。


缺的是止血藥。


說話間,白衣裳後背的傷又滲出血來。


眼看我又要暈,阿娘一巴掌拍在我腦門上:「你去本草堂,找崔大夫要點止血的。


我捂著頭道:「好端端的,我怎麼要止血藥嘛。」


「笨,就說你月事二十天了還不幹淨!」


此話一出,空氣驟然安靜。


良久,白衣裳咳了一聲。


我回過神來,臉上蹿得通紅,一跺腳跑了。


3


白衣裳說,他叫趙四水。


我覺得這大概是個假名。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戴面具的人,給你說他的真名吧。


不管怎樣,白衣裳總算有名有姓了。


趙四水就這樣在我家住下來。


他的傷比他表面上看起來要嚴重得多,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睡覺。


我端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圈圈復圈圈」地念書。


等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就扶著額頭坐起來,再教我一兩個字。


很快我們發現一個新問題,趙四水這個住,是白吃白住。


我娘不幹了。


我們孤兒寡母兩個弱女子,憑什麼養你一個老爺們?你穿戴這麼好,給個玉佩扳 指什麼的,我們出去換點錢再給你養傷。


趙四水說,他身上這些東西都大有來頭,隨便一樣拿出去,東西上午到的典 當行,下午他的仇家就能殺到我們小院。


不僅如此,趙四水還強烈要求,讓我們把他的那身血衣燒掉,再把他身上那些個


玉佩扳指埋在院子裡的樹根下。


這下,相當於是躺在金山上要飯了。


娘在院子裡推石磨磨豆子的時候,時常用一種殺人般的兇狠目光盯著那樹根,幾 乎要用目光將樹根鑿穿。


阿娘心情不好,連帶我,幹什麼都要被罵。


把豆腐弄碎了一小塊要被罵,吃飯多吃了一口米要被罵,簡直連呼吸都是錯了。 我琢磨著,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是趙四水在我家住一百天,我豈不是要連著被娘 罵一百天。


這也太可怕了!


天天喝豆漿不行,還是給他弄點骨頭湯吧。好快點,讓他趕緊走。


於是我把自己多年私藏下來的銅板盡數翻出來,開始每天去張屠戶家給趙四水買 骨頭。


我趴在床邊,看趙四水喝骨頭湯。


他每咽一口,我就在心裡記上一筆:一個銅板。


一個銅板兩個銅板三個銅板….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灼,趙四水喝了幾口喝不下去了,他把碗挪開一些,小心 翼翼問道: ..要不,你也喝點?」


我猛點頭,於是湊過去一起喝。


喝了幾口,我也喝不下去了。抬起頭問趙四水:「你說咱倆在這裡喝骨頭湯,娘 在院子裡喝豆漿,是不是不太好?」


趙四水扶額。


於是奇觀出現了。


我和娘兩個弱女子養個拖油瓶,日子反而越過越敞亮,家裡天天都喝骨頭湯。


半個月過去,我摸著肚子上新貼的二兩肥膘,若有所思,娘說得果然不錯,肉就 是比豆腐好吃。


天天喝骨頭湯,也帶來一些新問題。


之前秀才天天來我家鋪子上買豆腐,我誤以為秀才對我有意思。


現在換我天天去張屠戶家買肉,他兒子張大牛該以為我對他有意思了。


今日去買筒骨,大牛哥多給了我兩條骨髓。


我端著碗,食不知味。


最後把碗放下,十分憂慮地朝趙四水說:「我可能要嫁人了。」


趙四水夾豆腐的手一抖。


一塊豆腐掉在桌子上,我瞧了心疼,伸出筷子去,撿起來吃掉了。


「你要嫁給誰?」


「嫁給大牛哥。」


..大牛哥又是哪位?」


於是我開始從頭給趙四水講。


我講張屠戶、講秀才、講春風樓的如意、講我情竇初開又猝然死去的愛情。


阿娘面前我沒好意思哭。


當著趙四水的面,我十分沒出息地哭了,我趴在桌子上抽噎,幾乎要哭暈過去。


「嗚 ….…你說,如意真就那麼好看嗎?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那款的?」


情到濃時,我忘記了趙四水還有一把會殺人的劍,渾然把他當成了秀才。


我十分大膽抓著他的領子,把自己湊到他眼睛前面去,哭道:「你好好看看,我 哪裡不如如意了!你就是不識貨!」


哭到最後,我想起如意穿的藕粉色紗裙,再看看自己的粗布衣,又提著趙四水耳 朵罵:「都怪你,你把我吃窮了!你賠我藕粉色紗裙!」


隔天我買筒骨回來,趙四水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人卻不在家。


娘說一大早就不見人,大概是走了。


我心下大喜。


吃幹飯的終於走了!


我把趙四水用過的被子拿去井邊洗,一邊洗,又覺得惆悵。


趙四水花了我那麼多銅板,怎麼能不告而別。


小沒良心的。


我回院子裡沒滋沒味念了一會書,有幾個字不認識,好氣,要是趙四水在就好了。


他走了,以後我去哪裡問字。


早知道就不該救他!


我一邊罵,一邊去院子裡推石磨。


娘在屋裡大聲罵:「有病啊!大晚上推磨,讓不讓人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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