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遠處的兵卒尚還有騷亂,謝五看了一眼,提了把刀走向死去的反賊將領。
樊長玉問他:“這是做什麼?”
謝五道:“割下敵將首級,威懾兵卒們投降。”
樊長玉看著自己掉落在不遠處的殺豬刀,想到自己手中的刀幾次被挑飛,還被出言侮辱,說:“我來。”
謝五都準備下刀子了,聽得樊長玉這句,便讓到了一邊。
樊長玉殺過人,砍人頭這種事,卻還是第一次做。
黑鐵砍骨刀鋒利無比,一刀下去時,便屍首分離。
隻不過人已死了一會兒了,她那一刀,沒有造成血沫飛濺。
謝五拎起敵將首級,朝著遠處仍有騷亂的地方大喊:“你們將軍已死,放下兵刃歸降者,饒爾等不死!”
遠處的反賊先是面面相覷,隨即陸陸續續放下了兵刃。
遠處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滾滾奔來,剛結束了一場大戰的燕州軍疲憊卻又不得不警覺起來
好在斥候爬上矮坡看了對方所打的軍旗後,朝下大喊:“是友軍!”
上至將領,下至普通小卒,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若不是顧忌著這戰場上到處都是屍體和血,樊長玉其實很想一屁.股坐下去。
她太累了,生平頭一回體會到精疲力竭是個什麼滋味,現在當真是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馬蹄聲近了,殘陽如血,長空雁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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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看向那揚起漫天黃沙趕來的友軍,他們似乎也才經歷過一場惡戰,馬腿上、盔甲上、兵刃上全帶著新鮮的血跡,從他們那邊刮過來的風都有一股血腥味。
她視線掃過那一騎黝黑駿馬衝在最前方的將領,本是隨意一瞥,卻又猛地掠了回去,虛起了眼,拉過一旁的謝五問:“你們那個穿麒麟肩吞明光甲,騎著高頭大馬衝在最前方的將軍,怎麼跟我夫婿長得有點像?”
謝五看著樊長玉,張了張嘴,愣是一句話都沒敢說。
第84章
日暮西沉,戰場上斜插著的殘旗被夕陽暈成一片帶著淡淡金輝的血色,遍地浮屍顯出無盡蒼涼。
迎面而來的那支鐵騎像是一柄鋼刀強硬扎入了這片烽火狼藉的土地,剛剛放下武器歸降的反賊兵卒們面上愈發驚惶,如一群待宰羔羊一般擠做一團。
距離近了些,樊長玉也更清晰地瞧清了單槍匹馬衝在最前邊的那人,面若冷玉,寒星簇火的一雙眸子,正如荒原上狩獵的野狼一般死死盯著她,狠狠抽鞭往這邊衝了過來。
樊長玉看得心中一激靈,吶吶同謝五道:“這離得近了,怎麼瞧著更像了?”
謝五快哭了,瞧見謝徵那副要吃人的兇煞神情,下意識道:“姑娘快跑!”
樊長玉的頭盔早就掉了,頭上的小髻在同那反賊大將一番死鬥後,也要散不散的,亂發飄飄,在一群灰頭土臉的兵卒裡甚是打眼。
她以為是謝五慌亂是見自己女扮男裝替言正上戰場的事暴露了,心中跟著一個咯噔,來不及細想那馬背上的將領怎麼長得跟言正那麼像,拔腿就往人多處跑,妄圖先藏起來。
奈何兩條腿沒跑過四條腿,那比人還高出一頭的大黑馬奔跑時仿佛帶起一股疾風,樊長玉都還沒來得及從地上撿個頭盔給自己扣上,整個人就被攔腰提上了馬背。
她頭腳朝下,肚子被擱在馬鞍前,一口氣沒轉過來,戰馬又往回急奔而去,一時間隻看到周圍的景色飛快地往後倒去。
鐵騎中有人大喝一聲:“反賊主將石越已被侯爺在峽口斬殺!有此人頭為證!大軍凱旋!”
原本精疲力盡的燕州軍瞬間爆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樊長玉被劫上馬,本能地撲騰了兩下,可因先前殺敵耗費了太多體力,這會兒疲勁兒上來了,手腳都一陣酸軟,摁在自己腰背的那隻手又跟鐵鉗似的,愣是沒讓她撲騰起來。
掙扎間,聞到那人身上濃鬱的血腥味間夾雜著的一股清苦藥草味兒,樊長玉撲騰的力道一弱,努力側過頭看著馬背上那俊顏仿佛覆著一層寒霜的人,不太確定喚了一聲:“言正?”
謝徵垂眸看了她一眼,沒作聲,目視前方,忽而更用力一夾馬腹,大喝一聲:“駕!”
這道嗓音雖冷沉又飽含怒氣,樊長玉卻還是辨出是言正的聲音無疑。
她突然就不掙扎了,跟隻呆頭鵝似的掛在馬背上,映著夕陽和山林的一雙眸子裡,全是困惑和茫然。
言正不是小卒,是個將軍。
他為什麼要騙自己?
謝徵的戰馬已把一眾親隨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官道兩側青山流水相依。
發現樊長玉的異常後,謝徵便一掣韁繩,讓戰馬慢了下來,他伸手想把樊長玉拽起來,卻沒料到樊長玉會突然發難,手肘一轉避開謝徵抓過去的大掌,如豹子一般躍起,將他按倒在馬背上,偏圓的杏眼帶著怒意盯著他喝道:“你騙我!”
謝徵面上冷意稍滯,道:“我可以解釋。”
天色愈漸暗沉了些,樊長玉看著被自己拽著領口摁在馬背上的人,怒意過後,便是一股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委屈。
她見他傷重,怕他死在戰場上,才想著瞞天過海替他出徵,但他從頭到尾好像都是騙自己的。
他真要傷勢重,哪還能單手就把自己拎上馬背?
樊長玉抿緊唇,怒意和心中那股委屈交織,喝問:“解釋你為何成了將軍,還是解釋你騙我傷一直沒好?”
她手上因為用力,崩裂的虎口處又溢出鮮血來,謝徵察覺到那溫熱黏膩的觸感,不及回答她的問題,眸色一變:“你受傷了?”
他說著一隻手截住樊長玉拽著自己領口的手,就要翻起來看她手上的傷,卻被樊長玉發力繼續摁住。
謝徵面色愈發冷沉,他心跳到此時都還沒平復下來,不知是騎馬狂奔了一路的緣故,還是在後怕什麼,眼神裡強壓著一份薄怒道:“你說的那些,我都可以解釋,我先帶你回去看傷。”
樊長玉怒氣沒消,冷硬吐出幾個字:“不用你管。”
沒人扯著韁繩,戰馬小跑一段路後已經停了下來,她松開對謝徵的鉗制後,就要跳下馬背去,卻不防身後的人突然拽著她的腰將她死死摁進了懷中。
樊長玉之前翻起來後,就一直跟他面對面坐著的,此刻腰身被箍得快斷了,下顎也叫他一隻手用力抓住,骨頭都隱隱作痛,他眼睛裡燻著一層血氣,幾乎是惡狠狠地道:“不用我管?那你別用藥迷暈我上戰場去啊,你知不知道戰場是什麼?那是不把人命當人命的地方!上回你下山搶糧時我跟你說的話,你忘幹淨了嗎?”
他像是從來都沒這麼憤怒過,額角青筋凸起,眼神兇狠得像是恨不能生吃了她,攥在她腰間的手卻又攥得那麼緊,指節都泛著白,仿佛是在死死護著他差一點就失去的最珍貴的東西。
樊長玉本來就因為他的欺騙又生氣又委屈,此刻被他一吼,眼窩沒來由地一酸,她強忍著眼中的澀意,咬牙喝道:“我還不是怕你死在戰場上!”
“就算我死在那裡了,你也不該去!”
這句話一吼出來,謝徵看著眼眶蓄著淚,卻死死忍著,倔強不肯掉下來的樊長玉,心口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烙了一下,那團跳動的血肉一縮一縮地疼,兩個人的呼吸都在發抖。
他面皮依舊繃得緊緊的,垂下眼時,嗓音卻緩和了下來:“我要是死了,你就帶著你妹妹離開軍營,重新找個地方落腳,開豬肉鋪子也好,蓋豬棚養豬也好,好好活下去,將來再嫁個你喜歡的斯文俊秀的書生,生兒育女……”
樊長玉那滴死忍在眼眶裡的淚砸在他手上時,他看著眼前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落,卻哭得無聲的姑娘,眼底血色更重,突然扣著她下顎發狠地吻了上去。
“轟——”
天空一聲驚雷炸響,亮白的閃電劈開黑沉的夜幕,放晴了半月,終於在這個夜裡又迎來了一場急驟的春雨。
豆大的雨珠子砸下來,樊長玉狠推了好幾下都沒能把人推開,雨水順著眼皮滑落,一時間竟分不清臉上的是雨痕還是淚痕,她好幾次拿胳膊肘用力擊打在對方身上,聽到了悶哼聲,扣在她腦後的那隻手力道卻分毫未松,反而不要命一般吻得更兇。
閃電掠過山地,一剎那的光亮後整個世界又沉進了無邊的暗色中。
比起瘋,樊長玉是瘋不過他的。
胸腔裡交織著那些未知又陌生的情緒,她連哭都哭不利索。
結束時他同她額頭相抵,帶著血痂的手輕撫她被雨淋湿的長發,嗓音很輕,眸子黑漆漆一片:“我活著,你這輩子就別想替旁人生兒育女了。”
樊長玉已經哭夠了,心底那些糟糕的情緒也借著這場大哭發泄了出來,抬起一雙眼看向謝徵時,毫不留情地一拳打了過去。
她並沒有收著力道,謝徵直接被她這一拳給砸下馬背去。
樊長玉都沒回頭看他一眼,直接一掣韁繩大喝一聲:“駕!”
戰馬飛奔出去,撿起一蹄泥水。
謝徵仰躺在雨地裡,一手捂著被樊長玉砸到的左眼,微吸了口涼氣,好一會兒才放下手,卻望著漫天夜雨,朗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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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駕馬一路狂奔,路上用手背擦了一下唇,但一碰就疼,不用想肯定是腫了。
沁涼的雨水迎面打在臉上,面頰卻隱隱有些發燙,樊長玉更用力地揩了兩下唇,似想抹去什麼。
前方官道遇上了前來尋謝徵的一眾親衛,謝五也在其中。
他見了樊長玉,忙催馬上前,喚道:“樊姑娘。”
見樊長玉騎著謝徵的坐騎,往樊長玉身後看了看,不見謝徵的蹤影,又問:“侯爺呢?”
樊長玉本以為謝徵隻是個將軍,一聽謝五叫他侯爺,先是愣了愣,隨即虎著臉道:“摔死了!”
言罷也不管一眾親衛是何神色,直接駕馬繼續往前走了。
謝五忙點了幾個人:“你們護衛夫人回去,剩下的隨我去找侯爺!”
十幾名親衛分為兩撥人,一撥人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翼翼跟著樊長玉,一撥人則火急火燎去尋謝徵。
等在官道上瞧見謝徵時,謝五一行人連忙下了馬迎上前去,“侯爺!”
松脂火把在雨夜裡也照常燃燒,親衛們瞧見謝徵眼角那團淤青,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