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否則,隻要他一日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造物主,她就一日想要褻瀆他。
就像羚羊和獵豹,羊怎麼可能在危險的掠食者旁邊安睡呢?
瑪戈沒有聽懂,她早就忘了艾絲黛拉瀆神的目的,正要繼續詢問,就在這時,一隊身穿鎧甲的騎士突然闖了進來。他們穿戴整齊,戴著頭盔和護喉甲胄,一看就來者不善。
為首兩個人走上前來。其中一個人抱著頭盔,眼神傲慢地掃了她們一眼;另一個人則是她們的老熟人了,埃德溫騎士。
瑪戈站起身,擋在艾絲黛拉的面前,厲聲問道:“誰允許你們闖進來的?”
埃德溫摘下頭盔,上前一步,朝艾絲黛拉行了一禮,神色復雜地說道:“殿下,議會讓我們過來通知您,從今天起,您不必在主祭壇辦公了。隻要您同意去其他地方辦公,並在這份同意書上籤字,我們就會離開,不會打攪您享用下午茶。”
另一個人的語氣就沒那麼客氣了:“你放心,我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畢竟你是尊貴的神眷者。但是,被神眷顧,不代表你能為禍帝國。”
埃德溫壓低了聲音說道:“別拱火,克裡斯。”
“我對她夠客氣了,”克裡斯冷冷地說道,“議會下達命令的時候,我順便查了一下她在至高神殿的日常賬單。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居然花了將近二十萬銀幣——埃德溫,不要告訴我,你對二十萬沒有概念。”
埃德溫沉默。
“不管怎麼說,”克裡斯說,“議會總算幹了件實事,把這條吸血的蛆蟲從至高神殿裡剔了出去。”
埃德溫搖了搖頭:“請你原諒,殿下,克裡斯這人其實不壞,他跟誰說話都這樣。不過,他說的都是實話,議會的確對您出手了。所以我們才會過來,逼您籤下這份移交權力的同意書。”
艾絲黛拉溫和地說道:“沒事,我明白議會那幫人的德行。”
克裡斯卻冷笑一聲:“這話也就騙騙老實的埃德溫。我看過你的經歷,你是邊境來的鄉下妞兒,走大運進了至高神殿,成了唯一的神女,又走大運被神眷顧,但無論你怎麼走運,都隻是一個鄉下妞兒罷了,根本沒接觸過議會的人。真不知道你哪兒來的勇氣說‘明白議會那幫人的德行’這種話。趕緊籤字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夠了,克裡斯,”埃德溫皺起眉頭,“過分了。出身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眼界。”
“我覺得你才過分了。醒醒吧,她就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女人,什麼都不懂,除去神眷者的身份,她什麼都不是!她不是神,不需要對她那麼畏懼,也不需要把她當成一個大人物看待!你們就是因為太把她當回事,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克裡斯怒道。他是公爵的小兒子,上個月才加入騎士團,在此之前一直在其他地方遊歷,並不在王都,對神的威壓一無所知,所以敢這樣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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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埃德溫以及他身後的騎士,都曾見識過神強大的威壓,聽見這話,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尤其是埃德溫,他深知神對艾絲黛拉的偏愛,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
克裡斯看見這一幕,不禁更加生氣了:“瞧瞧你們這畏縮的樣子,還有半點騎士的風範嗎?你們搞清楚,不是我害得邊境的百姓飽受戰火紛飛之苦,也不是我勞民傷財,不到三個月就花了二十萬銀幣,更不是我鳩佔鵲巢,賴在至高神殿不走!
“光明國有多少年沒打仗了?上一次打仗,還是先王為了國家的繁榮昌盛,與阿摩司殿下商議了將近半個月,才決定出兵。我們是主張和平的國家,不是羅曼人那群好戰的瘋子!他們常年徵戰,像鬣狗一樣在大陸上橫行肆虐,卻不敢侵略我們,為什麼?因為他們畏懼我們,畏懼我們的神殿,不然為什麼直到這時才敢對我們出兵?——就連那群野蠻人都知道,光明國會砸在這女人的手裡!”
說到這裡,克裡斯嫌惡地掃了艾絲黛拉一眼:“我這人從不信謠言,之前有人說你是惡魔,我還不信,現在卻不得不信了,你就是一個禍害國家的惡魔!”
“說完了嗎?”艾絲黛拉偏了偏頭。
克裡斯嗤笑一聲,把頭轉向一邊,沒有說話。
於是,艾絲黛拉歪頭望向埃德溫:“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以為,隻要換一個人統治光明帝國,就能免受戰禍,對嗎?”
“別把自己抬得那麼高,你什麼時候統治過光明國了?”克裡斯說。
“如果我說,我統治過呢?”艾絲黛拉微微一笑說道。
克裡斯冷笑說:“別開玩笑了……”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他忽然渾身一僵,一股寒意傳遍肢體,接著就再也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艾絲黛拉奪走了他的嗓音。
“看來,有必要重新自我介紹一下了。”她故作天真地皺起眉頭,站起來,走到埃德溫的身邊,“除了神女、神眷者、邊境來的鄉下妞兒這些身份,我還有另一個身份,一個你們都聽說過的身份——艾絲黛拉·德·布蘭維利耶。”
埃德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布蘭維利耶?你是……逃跑的女王。”
“我從沒有逃跑過,”艾絲黛拉回頭瞥了他一眼,後者下意識低下了頭,“隻有罪犯才會逃跑。我是被迫離開了自己的王宮,因為有亂臣賊子給我扣上了瀆神的罪名。但事實證明,我並沒有瀆神,反而是神唯一眷顧的人。”
“老實說,我有些受夠了不管出什麼事,都會怪罪到我頭上的那種感覺。司鐸那個案子是這樣,教區神使被神賜死也是這樣,兜售贖罪券引發神怒還是這樣……就連羅曼人入侵邊境,都要怪到我的頭上。”她閉上眼睛,露出一個豔麗的譏諷的笑容,“我真的受夠了這種感覺。”她輕輕地說,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忍受你們的詆毀。”
說完這話,她睜開金黃色的眼睛,攤開手掌,變幻出一把小巧的燧發手槍,手腕一轉,黑洞洞的槍口便對準了克裡斯,幹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機。
“砰——”
一槍斃命。
克裡斯倒在了血泊之中。濃稠的鮮血從他裂開的頭顱裡流了出來,濡湿了地板,滲進了金絲地毯裡。
在場的騎士都被嚇到了——不是被飛濺的鮮血嚇到,而是被艾絲黛拉冷酷而果斷的開槍嚇到了。
更可怕的是,他們都沒看清楚槍是從哪兒來的……簡直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埃德溫也嚇了一跳,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是說了嗎?克裡斯不是壞人,他對誰說話都這樣尖酸刻薄……天啊,您想要懲罰他,可以跟我說,沒必要用這樣極端的手段……這畢竟是一條人命。”說著,他無力地捂住了臉龐,手指在顫抖。
艾絲黛拉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室內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瞳孔放得很大,如同幽黑的玉石,有一種小動物似的天真的殘忍。
“你說得對,這樣的確太極端了一些……”她低頭看向克裡斯,“那就讓他活過來吧。”
話音落下,她再次伸出一隻手,往下一翻,對準克裡斯的軀體。
一道夢幻耀眼的光芒從她的手掌上滿溢了出來,籠罩在克裡斯的屍體上,一切就像時光倒流般,凝固的深紅色的血重新變得湿滑鮮紅,從金絲地毯上浮了起來,順著噴濺的軌跡,飛回了青白色的軀體裡。
當最後一滴鮮血飛回去時,克裡斯猛地睜開了雙眼,如溺水的人吐出積水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很明顯,他還記得自己為什麼倒在地上,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了隊伍的後面,再不敢與艾絲黛拉對視,更不敢開口說話。
埃德溫驚愕地看著這一幕,說不出話來。他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但再見多識廣的人,也不可能見過死而復生的場面。
“如你們所見,我不僅被神眷顧,而且得到了無上的神力。反擊羅曼國,對我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現在,你們還要把我逐出至高神殿嗎?”
沒有人說話。
艾絲黛拉面帶慵懶的微笑,等了一會兒,見還是沒人說話,轉頭望向埃德溫:“閣下曾答應過我一個要求,還記得嗎?”
“……記得。”
“現在,到你答復的時候了,”她問道,“要不要效忠於我?”
埃德溫閉上眼睛,隻猶豫了一秒鍾,就單膝跪倒在地:“願為女王效勞。”
第76章 “——女王陛下……
接下來三天,艾絲黛拉以極其殘酷的手段控制了騎士團和議會。
之所以說極其殘酷,是因為她不擇手段,隻要能盡快奪取權力,什麼手段都用——哪怕一些手段,會讓她看上去像一個美麗而殘忍的惡魔。
埃德溫跟在她的身後,有幸目睹了整個過程:她穿上了銀白色的鎧甲,鋒稜的盔甲尊出她冷峻的神態。
她照舊一頭濃黑鬈發,唇不點自紅,那飽滿雙唇既顯出漿果似的豐豔,也顯出平直線條下的冷徹,宛若盛開在鋼銅鐵炮裡的冷色調玫瑰。
那是埃德溫第一次見到女人身披鎧甲。少女纖柔的曲線被隱沒在鎧甲之下,女性的特點似乎被模糊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艾絲黛拉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隻是一個“當權者”。
——當她穿著帶馬刺的長靴,走進議會議事的殿堂時,權力的交迭與更替就開始了。
埃德溫以為她換上這身鎧甲,隻是為了與議會談判時更有氣勢,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徑直走到議會主席的身後,掏出匕首,利落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鮮血如瀑布一般湧流而出,在這一刻,冰冷的鋼鐵與她豔麗的容貌完美融合了,誕生出無數衍生概念,譬如美麗與戰爭,玫瑰與槍炮,榮耀與死亡……鎧甲的莊嚴,容貌的華美,刀鋒的冷峻,都在她的身上呈現出來。
埃德溫忽然明白神為什麼那麼偏愛她了。
因為,她的確有一種獨一無二的、豐豔華彩的美,可以成為造物主手底下最完美的造物。
當一股股鮮血染紅她的銀質手套時,這種美便升華至巔峰造極的地步,美和死亡終止角力,結合在一起,如同糜爛豔麗的花瓣一般粘纏著彼此,發出燻人的醉香,再也分不開。
一個議員猛地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望向埃德溫,高聲怒吼道:“你們瘋了嗎?!這是幹什麼?!埃德溫騎士,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埃德溫沒有說話。
他轉身面對艾絲黛拉,單膝跪地,等待她發話。
艾絲黛拉隨手扔掉匕首,解開銀質手套的鎖扣,慢條斯理地脫下了沉重的手套:“如果我說,造反的是你們呢?”
直到這時,那個議員才發現眼前的鎧甲騎士是艾絲黛拉。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滿面震驚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艾絲黛拉?”
這不能怪他眼拙,隻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把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鎧甲騎士,和一個美麗柔弱的少女聯系在一起。
想到艾絲黛拉割喉時冷漠的表情、利落的手法……議員咽了一口唾液,渾身顫抖起來。
“看來你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叛國和造反的罪行。”艾絲黛拉平靜地說道,“那我隻好再提醒你們一下,‘艾絲黛拉’隻是我的名字,我姓德·布蘭維利耶。”
有人馬上反應過來:“你是……逃跑的女王?”
“你居然還敢回到王都?”
說話的是那個年邁的議員。他脫離社會太久,記憶還停留在艾絲黛拉因褻瀆神明、謀權篡位而被判處火刑的時候。
“我有什麼不敢回到王都的?”艾斯黛拉歪了歪腦袋,走到他的身後,將血淋淋的銀質手套扔在了他的面前。
手套還在滴血,一滴滴紅寶石似的血液滴落下來,在桌子上蜿蜒爬行,如同醜陋的暗紅色的蚯蚓。
老議員很久都沒這樣近距離看過人血了,嚇得差點昏厥過去。
“我當初被剝奪王位的繼承權,是因為有人誣陷我褻瀆神明,事實上呢?”她漫不經心地說,“我是唯一被神眷顧、被神信任、被神偏愛的人。既然你們可以因為我褻瀆神明而剝奪我的王位,那我當然也可以因為神的偏愛,而重新戴上王冠,你們說對嗎?”
議員們漲紅了臉龐,說不出話來。
他們總不可能直說,剝奪你的王位,並不是因為你褻瀆神明,而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吧?
一個議員憤怒而恐懼地喊道:“你既然已經有了正當的繼承王位的理由……為什麼還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