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不管是誰,是誰都行,總之,快點定下來吧。
這半輩子的罪她是受夠了。
可惜天不從她願,她不存指望,皇帝卻和她不是一條心,皇帝拖到至今不肯過繼,不正是抱著自己也許還有戲的心麼,要過繼容易,國本一旦定下,再更改可就難了,想退,哪是那麼好退的。
現成的例子,薛嘉言的大伯薛鴻興。薛嘉言能被退回二房,那是薛鴻興的妾室有孕及時,卡在了開祠堂祭祖改譜系的前一步,若這個程序完成了,薛鴻興想反悔都難,過繼一旦成立,其在各方面的效力不下於天生的血緣。
不然,薛鴻興何至於至今還防著薛嘉言。
此前三位郡王齊赴京城,石皇後的心願眼看快達成了,結果,隆昌侯落馬,一下三去其二,隻剩下一個延平郡王。
皇帝對這唯一的選擇態度曖昧,不說立,也不說不立,朝臣們因為隆昌侯一案中的某些緣故,也不再催促皇帝。一片安寧裡,原先一直安靜的石皇後的某些動作就變得顯眼了。
“我聽說,”薛嘉言又壓低了一點聲音,“娘娘最近常請衛太妃說話,還宣百戲進去一道看戲。”
衛太妃,即蜀王生母,延平郡王的祖母,石皇後與這位先帝朝後宮僅剩有位份的老人來往漸頻,看在有心人眼裡,自然是能咂摸出一點滋味的。
潞王那一窩都完蛋了,延平郡王的贏面巨大,石皇後打算與最可能的繼子打好關系,那麼這時拐彎抹角地透出一點親近之意,將手段做在前頭,是圓融又老道了。
方寒霄沉吟著,石皇後的傾向對延平郡王是一大助力,但要說能起決定性的作用,那是算不上。聖心之固執,隻看朝堂上這幾年的拉鋸便能看出來了,皇帝都不曾屈服於那麼多朝臣的壓力,還將死局盤活,借隆昌侯的賬本堵住了朝臣的嘴,那就更不會輕易被石皇後一人說服。
時局如何,還得走著瞧。
他正想到此處,忽聽外面起了一陣騷亂。
薛嘉言早已把頭探出去看,方寒霄跟著看出去。
隻見街道拐彎處的迎親隊伍整個混亂了,百姓驚叫聲不已,還夾雜著小兒受驚的哭嚎聲,亂糟糟裡方寒霄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有一點比較明顯——最顯眼的那匹披紅系花的駿馬馬背上空蕩蕩的,本該騎在上面的延平郡王不見了蹤影。
這意外太突然,方寒霄手撐著窗臺,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飛奔向前,擠進那一片混亂裡。
Advertisement
他不能出聲詢問,但周圍人都在紛說不休,他很快聽出了端倪:延平郡王是忽然從馬上掉了下去。
駿馬現在還在侍衛圍繞中,有些不安地踢著蹄子,但總體仍算平靜,延平郡王這一墜下,顯然不是因驚馬,隻是行進途中,他自己坐不穩,栽了下去。
墜馬的延平郡王現在被層層保護在隊伍中,金吾衛遇了這個意外,不能再客氣,嚴肅地驅趕起圍觀百姓來,有兩個挨了打後,其餘百姓害怕起來,紛紛向後躲開。
方寒霄緩緩跟著移動,他有意變動著方位,幾次下來,周圍人浪散開,他倒是擠到了前列去。
“王爺,早說您舊傷未愈,不能親迎,您為報聖恩,偏要逞強,到底支撐不住,這下——嗚嗚,可怎麼是好——”
這聲音有些尖利,當是隨侍延平郡王的貼身內侍一類。
方寒霄望著從眾人簇擁裡露出來的一角大紅色委垂於地的衣擺,眯起了眼:舊傷?
延平郡王那個舊傷在揚州便已休養過,都能從揚州起赴京城,如今不過從十王府到徐家這一小段路,支撐不住,復發了?
呵呵。
第109章
延平郡王迎親途中墜馬,被緊急抬回了十王府,他本人是不能到場了,不過儀禮仍在進行中。
迎親隊伍的大半人馬按計劃到達了徐家,把惜月迎上了花轎。
方寒霄跟在隊伍後面,接到了眼圈紅紅的瑩月。
瑩月本有些難過,她自己出嫁的時候太突然了,都沒來得及有什麼離情別緒,這一下送惜月才感覺到了,但聽說了延平郡王墜馬的事,她顧不上再難過,吃驚道:“從馬上掉下來?要緊嗎?”
迎親當日新郎官發生這種事,太倒霉了罷。
她很是替惜月擔心起來。
方寒霄搖搖頭。
他能肯定延平郡王是有意摔的,那麼慢的行進中,旁邊又有那麼多侍衛,他不可能摔出什麼問題。
瑩月松了口氣:“哦。”
方寒霄看著手痒,伸手就過去捏了捏她的臉。
操心別人的男人幹什麼。
雖然已經在自家的馬車上,沒有外人看見,瑩月還是一下把他的手拍開,又別過臉躲開了點。
她現在看見方寒霄還有點殘存的害羞,以及更多一點的不可思議——真正的圓房,怎麼會是那樣的。
她以前有多蠢啊,以為一個床上躺一躺就會有寶寶。
原來一個人可以和另一個人親密到那種程度,怪不得她從前聽過有人用“相濡以沫”來形容夫妻呢。
方寒霄看她的小模樣,不但手痒,心都痒起來,但是底下還有事,他不得不嘆了口氣,壓抑下來。
他們要去十王府赴喜宴。
他在揚州時幾乎沒有和延平郡王打到交道,凡事都是於星誠出面,但如今他成了延平郡王的連襟,這喜酒,是很有資格去喝一杯的,並且還必須去,不然落到人眼裡,就得瞎琢磨了。
他本可以直接去,因徐家眼下還亂著,徐大太太必然不會給惜月好臉,瑩月覺得惜月那麼孤單又亂糟糟地出嫁太可憐了,要去送她,他才跟著繞了這麼個彎子。
車輪滾滾過長街,他們比迎親隊伍先一步到了十王府,要進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穿綠袍挎著醫箱的醫官模樣的中年人匆匆邁過高高的門檻。
看來消息是已經傳進宮裡去了,皇帝派了個御醫來看。
方寒霄與瑩月不便跟到裡面去,但也無妨,此時已經來了一些別的賓客,延平郡王被抬進去,那是人人都看見的,連忙都互相關切打聽起來,裡面的消息漸漸也傳了出來。
延平郡王這一摔,外表好像是沒什麼事,但內腑卻好似受了些震動,據說心口很疼,又有欲嘔的症狀。
御醫不敢大意,先給開了一味安神養氣的方子。
方寒霄聽著,先忍住了到嘴邊的一聲嗤笑——延平郡王也太肯珍重自己了,想造勢,卻連一滴血都舍不得流,真是。
然後他又有些凝神,延平郡王雖然對自己下手軟了些,但他這個手段本身不差,選的時機十分剛好,在整條街的百姓目睹下從馬上摔下,這個消息一定會以飛快的速度一層層向全城蔓延開去,在人人都知道延平郡王受傷的情況下,就算他身上沒有確實傷處,皇帝又怎麼好把他撵回封地上去呢?
怎麼也得讓侄兒把傷養一養罷。
不過因為招數太過有用,目的性也就無法掩蓋。延平郡王行這一出,不是沒有害處的,他要冒著被皇帝看穿厭煩的風險。
他眼下最該做的,其實是順著皇帝,討皇帝的歡心,讓皇帝心情順暢了,能多看他兩眼,發現他的優點,一高興,就把儲君之位給了他。
這個道理延平郡王應該明白,他親自前去徐家迎娶,不正是打著感念皇恩的名頭。明白,他還這麼做了,還要冒這個風險,那隻能說,如果他不這樣做,會有更大的壞處。
皇帝眼下並沒有提起讓延平郡王回封地之事,似乎是想保持一個平衡,朝臣們能都順著皇帝,跟看見延平郡王沒被撵走也有一點關系,有個宗親的下一代在眼跟前晃著,總比沒有好。
而延平郡王還是做出了類似要賴下的舉動,也許是他未雨綢繆,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有消息渠道,知道皇帝容他在京完婚後就要把他弄回封地。
於是他選了這個時機。
到底是與不是,不難驗證,隻看吉時到後,延平郡王出不出來拜堂完禮就知道了。
**
日頭一點點西斜,延平郡王一直沒有出來。
倒是宮裡又來了人。
是御醫回去回過話以後,皇帝派遣來慰問的身邊太監。
太監姓吳,內侍也有職位品級,做到“太監”這個位分上的內官,還能被皇帝派出來當差,勳爵高官應該多少都認識,這位吳太監卻是十分臉生,五十來歲的年紀,頂著一副平凡無奇的相貌走進來,沿途來往的賓客沒有一個認識他。
倒是他身邊的那個小太監還眼熟一點——也不知是姓福,還是名福,總之宮外人稱一聲福公公,宮裡就叫小福子。
內侍沒兒女,輪班排輩的現象就很嚴重,這個小福子是皇帝身邊近侍張太監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嫡傳的,跟兒子也差不多,因此小福子不論到哪裡去,一向的體面都很不錯。
這裡面蘊含的意思是,他是很明確的張太監的人,現在會捧著個盒子,跟在吳太監身邊出來,就很奇怪。
吳太監不可能沒有自己的人,他出趟差,把張太監的徒弟帶著幹什麼。
方寒霄混在賓客裡聽了一通,沒聽出個所以然來,無意間一轉頭,倒是看見小福子空著手從二門裡走了出來,腦袋耷拉著,無精打採地。
方寒霄移動著腳步,趕在別人發現前過去攔住了他。
“擋什麼路——哎?”小福子轉了臉色,勉強笑了笑,“是方大公子啊。”
他隻見過方寒霄一次,但他記得方寒霄塞給過他的那隻小金馬,實心的,出手這麼大方的賞賜很少見,他因此把方寒霄記得牢牢的。
方寒霄跟他笑了笑,比劃了一下臉色,意思問他怎麼不高興。
小福子道:“沒什麼,唉。”他嘆過口氣後,垮了臉道,“隻是我師傅走了,我有點想他老人家。”
方寒霄表情疑問——走了?
小福子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方大公子,我告訴你沒有什麼,要不了兩天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說我說過。”
小福子的話也在心裡憋得很難過了,但宮裡人人面上笑得親熱,一轉臉就要把你踩死,他一個都不敢交心,方寒霄是宮外的人,又有啞疾,與他一個小內侍是肯定沒有利害關系,他因此才敢說兩句。
見到方寒霄肯定地點點頭,他就道:“我師傅被發配去鳳陽了。”
隻說得這一句,小福子的眼淚就快要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