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許嘉年人生中第一次下跪。
他在寒風冽冽的冬夜跪在周舟面前,雙眼通紅地祈求她,就讓她見趙知意最後一 眼,他從未有過地害怕。
然後他聽到了他一生中最不想聽到的答案:「趙知意死了!她已經死了,你為什 麼還不放過她。」
她打開院子裡的門用極其冷漠又殘酷的聲音道:「你知道食道癌晚期是什麼樣的 嗎?完全不能進食,隻能活活餓死,連喝水都很困難
「許嘉年,你現在不是事業有成嗎?你還記得那個去飯局幫你喝酒拉單吐到昏天 黑地的女人嗎?你知道她有很嚴重的焦慮症嗎?你要不要去查查食道癌的誘因, 算算你在她死這件事上出了多少力,這都是你的成就啊!
「許嘉年,你還是人嗎?她二十二歲嫁給你,連婚紗都沒有穿,二十七歲你說給 她補辦,然後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你真的沒有良心嗎?」
許嘉年眼神放空地聽著,他好像靈魂都被抽走了。
他一直都以為他們還有可能的,他以為她隻是鬧小脾氣,他就那麼認為的。
他像是一個溺水的人一樣,扯住周舟的裙擺渴求道:「我想見她,看她最後一眼 可以嗎?求你了。」
周舟隻是冷漠地道:「真惡心,你這種人。」而後推開他,關上院門。
許嘉年在院子外面坐了一晚上,後半夜甚至下起了小雨,他躺在那裡似乎都快沒 有知覺了。
他感覺這一切一定是假的,趙知意,怎麼會死呢?她才二十七歲,她還那麼年 輕,她從前甚至還說過他們二十八歲之前要一個孩子。
她怎麼能先走呢。
周舟早上開門的時候,就看到了許嘉年像一條落水狗一樣地倚靠在院牆上。
她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卻突然起了興致道:「許嘉年,我看到你給知意打的那筆 錢了。」
許嘉年睜眼,茫然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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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她殘忍地道:「你知道她要錢來幹什麼嗎?食道癌後期痛苦得她每一刻都想 死,她想去瑞士安樂死,你的錢終於打過來了,可是她用不上了。」
許嘉年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他感覺就要窒息過去。
周舟卻沒在理他,自顧地回去。
回到屋子裡剛關上門的時候,她的眼淚就不停地滑落,她記得趙知意最後幾天的 時候,每天都躺在床上,連說話都很困難。
她第一次對她說道:「趙知意,我有錢,我送你去瑞士吧!」
她用手機給她打字道:「不要,萬一死在飛機上怎麼辦?這裡挺好的。」
她現在知道了,她是舍不得她花錢,她曾說過活人怎麼能給死人讓路呢。
她的趙知意為所有人都想了,善解所有人的意,卻從未考慮過自己。
許嘉年每天都來院子前站著,有時候一站就是一下午,周舟煩他到不行,大多裝 作沒看見他一樣。
直到許嘉年突然道:「趙知意還有一半的婚後財產在我這兒,你難道希望這筆錢 落到我這種人手裡嗎?她的東西都留給你了,錢應該也隻是想給你。」
周舟極其嘲諷地對他笑道:「行啊!你給我我也不拒絕。」
「讓我見她一面,她埋在哪裡?你怎麼處理她的身後事了,我想知道。」他帶著 談判的語氣道。
誰知道她聽完隻是極其嘲諷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怎麼會這麼好心,錢你留著吧 !畢竟養宋思思那種瘋子可費錢了。」
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許嘉年第一次挫敗成那個樣子,晚上他實在忍不住翻牆進了 院子,看到沙發上的毛毯。
那種突如其來的直覺讓他第一時間覺得就是趙知意的,他伸手拿過她用的毯子, 那裡面都是她的味道。
趙知意的味道時隔多月再次湧入他的鼻腔,他竟然一時間熱淚滾落。
他痛苦地蜷縮在沙發上,抽泣著。
周舟聽到客廳裡的動靜走出來就看到那麼一幕,許嘉年像一個孩子一樣抱著趙知 意用過的毛毯蜷縮著。
她覺得煩躁極了,這個男人裝給誰看?
她伸手去搶,卻怎麼也扯不出一點點。
她拿棍子打他,他也不放手,許嘉年鼻血都被打了出來,氣得周舟大喊道:「你 把她的東西弄髒了!混蛋。」
他還是不松手,將毛毯緊緊地護在懷裡。
他越是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周舟越反感。
最終她選擇報警,誰知道許嘉年竟然抱著這床被子逃了,警察詫異於她報警就是 為了一床毛毯。
周舟想說點什麼,最後卻一時語塞。
她隻是很低聲地說了一句:「那是我死去朋友的。」
警察還想追問點什麼,周舟不再說了,客氣地送走了他們。
許嘉年像抱著寶貝一樣在老街上亂竄,他先是笑了,而後笑著笑著就哭了,最後
蹲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
趙知意,你竟然狠心到這個地步,一點點的念想都不給我留,他心裡這麼想著。
而後又突然想:「也對,我這樣的人怎麼配呢?」
夜裡,他用那床毛毯緊緊地裹著自己,裡面都是趙知意的味道,他使勁地嗅著, 自言自語道:「趙知意,來我夢裡吧,來罵我呀!來打我呀!隻要來看我一眼就 行。」
他慢慢地睡去,夢裡夢到他們大學初遇的樣子,趙知意是那麼的害羞和腼腆。
他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她尷尬地笑著沒有說話。
在夢裡他使勁地想看清她的樣子,卻怎麼都看不清,他們之間好像隔著一層朦朧 的夢,怎麼都撥不開。
他努力地閉著眼睛,卻醒了過來,一摸臉上全是淚水。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回去找律師切割了一大半婚內財產,然後轉贈給了周舟。
這是他第一次在趙知意的房子裡坐下,他貪婪地看著這屋子裡的一切,這是趙知 意最後待的地方。
他們以前的家,趙知意已經將她待過的所有痕跡都帶走了,甚至她待過的屋子 都是很重的消毒水味道。
周舟冷漠地問他是什麼意思?許嘉年忐忑著解釋道:「她應該很想你過得好,我 什麼要求都沒有。」
「哦!我收下了,你走吧!」周舟抱著一本書,看都不看他道。
「她葬在哪裡?」許嘉年有些不死心道。
「哦!那我不要了。」周舟抬起眼玩味地看向他。
「我就僅僅想知道她埋在哪兒都不行嗎?」許嘉年已經接近崩潰。
「不行!你憑什麼知道?生前把她欺負成那個樣子,死後她都不能開心兩天嗎? 你非得去惡心她?許嘉年,你一點良心都沒長嗎?」周舟噼裡啪啦地罵道。
許嘉年隻沉默地站在那兒聽著,他任由她罵著,但是卻一副不得不消息不走的樣 子。
周舟最開始被氣得發狂,後來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靠近許嘉年低聲道: 「你知道為什麼趙知意明明沒多少日子了,卻非得跟你離婚不可嗎?你那麼聰明
要不要猜一猜。」
這一句話像一把刀子一樣直插心髒,他那些不願意想的事一下子湧現。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她不想和他再扯上一丁點的關系,她是那樣的決絕。
而後他像一隻頹敗的公雞一樣,失落地離開了這裡。
臨出門時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你說得對,我沒有要求了,隻是她應該 想把她應得的給你。」
許嘉年在大理耗了那麼久,最終隻帶走了他那晚偷的毛毯。
日子好像也正常地過著,直到有天早上他去面館吃面,腦子像過電影一樣劃過那 些片段,趙知意那個時候求他給她煮一碗面。
他看著眼前的那碗面,不知為何難過得無以復加,他像個逃兵一樣跑出了面館,
從此他再也不吃面了。
2.
宋思思找到許嘉年的時候,他都快被一堆酒瓶子埋住了。
她掉著眼淚去拉他,許嘉年卻朝著她諷刺笑道:「你真的好會哭啊!用哭來騙人憐憫的時候是不是很得意?」
宋思思退縮了下道:「阿年,你喝醉了!」
「嘭!」的一聲,許嘉年砸碎了一個啤酒瓶,然後直接朝手腕割去,他下手很狠,血流得到處都是。
「你當時就是這樣割的對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不知道我們在辦婚禮嗎?你 發那樣的照片給我,你媽媽來找我……!他說不下去了。
剩下的宋思思替他說了。
「你可以不來的,你不能把一切怪在我身上。」她哭得聲嘶力竭,而後伸手去捂 他的傷口道:「嘉年,你不要這樣,我們先去看醫生。」
許嘉年沒理她,將她推倒後,看都沒看她一眼。
宋思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被碎玻璃碎片扎傷了,可是許嘉年一個眼神都 沒有給她。
他跑到院子裡大聲地哭喊道:「趙知意!你懲罰我吧!你見見我可以嗎?就一面 可以嗎?」
他半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宋思思費了半天勁兒才把他送到醫院,她試圖勸解他道:「阿年,人總要往前 看,以後的日子還是要過的。」
卻見許嘉年直勾勾地盯著她道:「可是趙知意沒有以後了,我們誰配擁有以後?」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神,慌張地跑了。
還沒走到家裡,她的眼淚就掉得越來越多。
他們知道趙知意死的消息已經很久很久了,猶記得是那天趙知意的媽媽去找許嘉 年問趙知意的消息,她抱怨道:「她現在真的不接我的電話了,她一個人去過逍 遙日子了。」
許嘉年隻是很沉默地說了一句:「她死了。」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死了?你在說什麼?誰死了?」
「趙知意。」
「怎麼會?!」那個中年婦女喃喃自語,她似乎在說服自己道,「她就是不想再 管我而已,用這個借口幹嘛?」
許嘉年看到她的表情,聯想到他後來查到的消息,他想到這個明明是趙知意的媽 媽竟然為了宋思思一次又一次地來找他,還找他要菜譜學做菜給宋思思吃,僅 僅是因為中秋的時候,宋思思誇他做的飯菜好吃。
突然十分惡劣地道:「趙知意活一天不也是多一天的痛苦嗎?
「她還欠你什麼?你還準備讓她怎麼還?你有宋思思了,還需要她這個女兒嗎?」
她被他問得不知所措,隻是有些恍惚地離開,一路上不停地念叨:「你們都幫著 她來騙我,趙知意是我的女兒,她不會不管我的。」
趙知意的爸爸知道消息後,什麼都沒有說,直接搬離了那個家。
他們打過去電話時已經關機,連一句話都沒有留。
因此她媽媽的精神更加恍惚,她經常對著宋思思喊:「小意!媽媽給你買哈根達斯,你不是一直想吃嗎?」
她當時察覺到了趙知意看向宋思思的豔美,但是她習慣了趙知意的懂事,她知道她會理解她,她不會主動要。
偶爾拿出一沓錢來,帶著討好地笑道:「知意,你是不是該補課了?媽媽都給你準備好錢了。
「知意,你冷不冷啊?你想要什麼媽媽都給你買好不好?」
她總是這樣對著宋思思說著。
直到有一天宋思思徹底崩潰。她買了一堆小孩子的衣服,給宋思思道:「知意, 你看?粉色的小裙子,你一直想要的,還有你想要的外套,媽媽都給你買回
來了,你別不理媽媽好嗎?」
宋思思看著她那討好般的笑,第一次語氣惡毒地說道:「姑媽,你對我說這些幹嘛 ?難道趙知意能回來?一直逼她的是我?我也沒花你的錢好吧?我爸媽的賠償金 難道你們一家人沒有花嗎?」
她聽見這些話,像是突然清醒過來,自顧地拍手道:「報應!報應!報應!都是 報應哈哈哈哈哈!」
眼淚從她渾濁發灰的眼睛裡滾落,而後她進了房間一陣翻箱倒櫃,拿出來一堆東 西。
她癱坐在地上,拉著宋思思道:「你爸媽才是過錯方,對方隻處於人道主義賠了兩萬塊。」
「我把兩萬塊還你,你把知意還我好嗎?」她舉著那堆很多年前的資料道。
宋思思一時間隻感覺腿都發軟了,她這些年一直在這個家裡各種提要求,霸佔關注,她其實很早就知道趙知意的處境。
但她本能地覺得他們一家都花著她爸媽的錢,就是該讓著她。
可是真相竟然是這樣,這世上怎麼會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
她模糊地記得,小時候奶奶不停地哭著求姑媽,說她是他們家唯一的血脈了。往事被一層一層撕開,她不知如何面對。
隻是每天麻木地上著班,晚上回來配合著姑媽演戲,她聽著她叫她知意,帶著她回憶她作為劊子手的過去。
3.
藍楹花開得最旺的時候,周舟抱著趙知意的骨灰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她將她的骨灰撒到了風裡,這是趙知意的要求。
她一邊撒著一邊道:「趙知意,今天天氣特別好哦!很暖和,你說得對,藍楹花開放的時候真的很漂亮,一簇一簇的,大片大片的天藍色。
「趙知意,我有好好吃飯,有好好掙錢,有好好生活,你也要啊!
「趙知意,你自由了!」
她又趁著休假的時候在那個院子裡住了幾天,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時不時地會有花瓣掉落下來,她突然有些遺憾,因為當初趙知意買這個院子的時候曾和她暢 想過這一幕。
可她再沒機會體驗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