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耳邊細小的鈴音將他想要清醒過來的神識又重新壓回去,顧絳清醒了那麼一瞬,又心甘情願地被鈴音迷惑繼續陷在這個令人絕望的處境裡。
他是商戶之子,長到十五歲後便要跟著父親學習接手家中的生意,這是第一次隨著商隊出行,沒成想半途遇上劫匪,殺人劫貨。
顧絳手無縛雞之力,被人護著逃出來,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跑到現在已是累到極致,胸腔裡喘氣都在疼,後方的追兵越來越近,正走投無路之時,前方出現了一個村子。
白慘慘的霧氣浮在村子周邊,裡面黑沉沉一片,黑鴉蹲在村口的枯樹上,嘎嘎地叫著,這座村子一看就透著詭異。
但後方的喊殺聲逼得越發近了,他隻能大著膽子闖進去。顧絳在荒敗的村子裡亂跑,猛地撞進一間屋裡,這屋子裡四處掛著白帆,是一座靈堂,正中擺著一口金絲楠木的巨大棺材。
顧絳下意識想要退出去,回頭看到追來的劫匪,又隻能硬著頭皮躲進去,靈堂裡昏黑一片,他幾次三番都被白綢絆倒,不小心撞上桌角,暈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時,已是半夜,靈堂裡竟然有光,供桌上點著兩隻白燭,燭火在穿堂的風裡搖曳不定,嗚嗚風聲像是鬼哭。
飄飛的白紗後面,一個渾身素白的人影跪坐在蒲團上,青絲曳地,正垂頭做著什麼,耳邊有一種黏糊的聲響,讓人頭皮發麻。
唇紅齒白的小公子雖然害怕,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伸長脖子偷看,隻見那靈堂的地面上躺著四五具屍體,血流了滿地,白衣女子坐在他們中間,纖細的手指插在一個人的心口,用力一剜,一顆血淋淋熱乎乎尚在搏動的心髒被掏了出來。
顧絳聽到的黏糊的聲音,就是她掏心的動靜。
他幹嘔了一聲,對方驀地抬起頭來,一雙美豔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地對上他,唇畔尚在滴血。
顧絳的心跳幾乎凝固了,手忙腳亂地往後躲,下一刻白紗罩頂,那白衣女子眨眼出現在他面前,款款坐到他腿上。
沾滿鮮血的手隔著輕薄的白紗,撫摸上他的臉頰,手指冷得像冰,“哎呀,被你看見了,這可如何是好?”她湊過去,幾乎抵上他的鼻尖,伸舌舔了舔唇瓣的血,“那姐姐隻好吃了你了,小公子,你說好是不好?”
隨著話音,她冰冷的手指滑進了他不知何時松散開的前襟,貼到他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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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音之神識從他夢境裡退出,掌心下的心髒跳動得很厲害,她得意得揚起眉,目不轉睛地盯著顧絳,等著他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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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絳慢吞吞睜眼,睡意彌漫的鳳眸中帶著不解,“這麼快就沒了?姐姐,後續呢?”
聶音之:“……”她哼一聲,“姐姐還沒想好。”
聶音之在顧絳身上練了七日,給他編織了落難小公子遭遇山村女鬼,趕考書生愛上小狐妖,清冷大和尚被妖女強迫犯戒等等一系列夢境。
顧絳睡覺睡得更開心了,每天都沉迷於拉著她睡覺做夢,連魚都不跟她老父親去釣了。
還時不時催促她快些編寫夢境後續。
聶音之:“???”祖宗,您這是在追劇呢?
第十日,安淮重新上門,他隻要了一個夢,是白英綁著袖擺,身後背著一個小背簍,提著裙子從大片的靈藥田裡穿過,去看自己照料的靈草。
這是她的日常瑣事,靈田裡有些藥草嬌貴,每日都需要靈力蘊養。安淮就坐在藥圃外等著她,兩個人一個做一個看,沒有任何交流,連目光交匯也無。
聶音之根據他的記憶,給他編織了這個夢,裝入蜃珠裡,入睡時投入一縷神識,便可生夢。
安淮慎重地將蜃珠裝進他的荷包裡,取出一樣他從復蘇的秘境探險中得來的寶物當做謝禮。
然後孤身一人,背著長劍,消失在長街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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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斜陽西垂, 鍾樓上巨大的時鍾,秒針正咔噠咔噠地走著。
鍾擺在夕陽中透出模糊的暗影,在這座庭院式的教學園區裡, 到處樹影婆娑, 花團錦簇, 教學樓的外磚是純淨的天空顏色, 牆面上還塗染著綿軟的白雲。
乍一看像是某座豪華的幼兒園。但在這裡出沒的學生, 最低年級的年齡要求是十四歲, 學制六年, 這是一所撫慰向導學院。
園區一處露天教學點內,正在進行日常授課。
此時眾人矚目的焦點,是聶音之。她的精神獸小小一隻,茶金色的柔軟被毛, 覆著黑色斑紋,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 隻是瞧上一眼, 就能令人忍不住大呼可愛。
是一隻黑足貓。
在聶音之身旁, 還有五六個同學, 每個人身邊都蹲著一隻精神獸,有漂亮似精靈的小鹿,有肉嘟嘟的小奶狗, 還有巴掌大的花枝鼠等等。
撫慰向導將來要承擔的工作, 是進入哨塔, 為極易狂躁的哨兵提供精神疏導,安撫哨兵的情緒,能成為撫慰向導的,精神獸大多都是這種軟萌無害的小家伙。
聶音之的黑足貓也曾被判定為軟萌無害。
此時黑足貓腳底下正離譜地踩著一頭狼, 尖銳的牙齒緊緊扼住狼的咽喉,這隻可憐的大灰狼體型明明比它大了好幾倍,卻一動不敢動,被她的精神力壓制得毫無反抗之力。
這是模擬的一匹哨兵精神獸,它處於極度暴躁之中,這堂課的內容,就是需要在場的幾位向導,將它安撫下來。
前面都進行得很順暢,焦躁的灰狼逐漸安靜下來,直到聶音之的黑足貓上場。黑足貓笨拙地接近已經被其他同伴暫時安撫下來的灰狼,它的精神值穩定了一些,已經接近正常數值了,隻要聶音之再稍微進行一下疏導安撫,就能完成任務。
黑足貓試探性地走向灰狼,外放精神觸角,用自己溫和無害的精神力包容它,灰狼一開始並無反應,接受了黑足貓的靠近,甚至伸出舌頭舔了它一下,把那隻實在嬌小的貓咪舔得背上毛都塌下去一片。
貼在灰狼身上的精神觸角可以透視它的精神圖景,聶音之眯起眼睛,看到了令它狂躁不安的症結所在,精神觸角往那裡探去。
灰狼就在這時猛地跳起來,像是被刺激了一般,龇牙咧嘴地低吼著朝黑足貓撲去,小貓靈活地避開它尖利的獠牙和爪子,幽靈一樣踩上它脖子,小小的爪子似乎帶著千斤之力,猛地將灰狼踩著撲到地上。
黑足貓動作飛快,叼住了灰狼脆弱的喉管,用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強硬姿態,將精神觸角硬生生插進灰狼的精神圖景裡。
比起循序漸進溫柔似水的撫慰,顯然,它更適合這樣簡單粗暴。
光屏上,那匹灰狼爆棚的精神壓力實時傳遞到了一側的光屏上,那代表警示的感嘆號表明,大家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聶音之!你在做什麼?你是撫慰向導,精神力不能帶有攻擊性,必須如水一般柔和,如雲一樣綿軟,要讓哨兵自己敞開心扉接納你,你是要撫慰它,不是讓你攻擊它!”老師怒吼道。
聶音之神情專注,沒顧上回話。
在老師的話音落下不久,灰狼的精神值劇烈波動,最後竟然奇跡般地落回了正常數值,模擬的哨兵精神獸消失。
聶音之揚起秀氣的眉,高興道:“報告老師,完成任務。”
老師:“……”
鐺——
下課鈴聲準時敲響,老師在本子上敲了下,冷聲道:“這堂課你沒有學分,下課。”
她身為撫慰向導,的確是不太合格的,聶音之耷拉下肩膀,飛快地在心裡計算了下自己這門課的學分,好在她其他科的成績都很優秀,就算這門課的學分低空飄過,也能勉強畢業。
這麼一想,聶音之又舒坦了,黑足貓的飛機耳翹起來,靈活地跳上她肩頭。
每一個從向導學院畢業的合格畢業生,都要事先提交一份向導素去塔所裡登記,等著被塔所分配工作,登記的同時,也會篩選與其適配的哨兵,就跟相親差不多。
聶音之猜想應該沒有能與她適配的哨兵,就如老師的評語所說,她的精神獸攻擊性太強了,不夠柔軟,不夠包容,她應該會被分配去做一些服務性的工作。
但聶音之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被安排到幹休所,她拿到自己的工作介紹函,看了好幾遍才確信她的確是被安排到幹休所去了,要去照顧退休或是療養中的哨兵。
聶音之:“????”不是說她精神力攻擊性太強了嗎?就不怕她把老前輩們照顧瘸了?
聶音之捏著工作函,一頭霧水地到了指定地點,坐上來接她的車。
她偷偷瞄了一眼司機的肩章,不確定地問道:“請問,要不要再確認一下,您確定您是來接我的嗎?”
司機從後視鏡上看她一眼,“是你,沒錯。”
車輛出了城區,進入城郊的管制區,道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了,越往裡行越是幽深,最後經過一道關卡後,終於到達了她工作函上的幹休所。
聶音之像是被按在流水線上一般辦理完了各種手續,然後被帶到了她的撫慰哨兵面前——在靜音室外。
靜音室裡光線很昏暗,隻有一點微弱的光,透過靜音室的那面玻璃,能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對方很年輕,能朦朧地看到他的臉部輪廓,鼻梁挺直,側臉線條很好看。
他應該是感覺到有人進了隔間,禁閉的眼睑下,眼珠來回動了動,但是卻醒不過來。
聶音之目光落到靜音室裡的兔子身上,控制不住暗暗吸了一口氣。
她從沒見過這麼狂躁的兔子。
是的,這位雙S級哨兵的精神獸是隻雪白的兔子,看到這隻傳說中的兔子,聶音之再健忘也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鼎鼎有名的那個誰嗎!
在塔所歷史上,唯一一隻踩在所有肉食性猛獸猛禽頭頂上的素食丨精神獸,前首席哨兵,顧絳。
她在網上看到過很多次這隻柔軟雪白的兔子,但現在,這位前首席哨兵的兔子實在太瘋了,它渾身的毛如同鋼針一樣立著,猩紅的眼瞳散發的威勢讓人不敢直視,那尖利的牙不比任何一頭肉食動物遜色,躁動起來的速度快到幾乎讓她捕捉不到殘影。
可想而知,顧絳現在的精神狀態應該很糟糕,但從顧絳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他正處於感官失控當中。
從光屏上檢測到的他的精神數值來看,比其他靜音室裡任何一個哨兵還要糟糕。他的感官過載已經持續了一個晝夜,沒有因為靜音室裡的白噪音有絲毫緩解。
“別緊張,他使用了你的向導素,現在狀態已經好很多了。”
“……”聶音之看了一眼刺蝟似的兔子,這叫好多了???
很快,聶音之就被安排進了靜音室,她幾乎從頭到腳被涮了一遍,消毒殺菌,換上最柔軟的織物,赤腳走進那間靜音室,幫助安撫那隻狂躁的兔子,對他進行精神疏導。
她才從校園裡走出來,就要接這麼嚴重的活,有點壓力山大。
隔間的人全部退出去,隻是監控著靜音室裡的精神數值,這裡的光源又暗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