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噓——月亮看見。
“你走不走?”溫玉搬過他的頭,面向外。
陸顯似突然清醒,伸手勾住她後腰,將她從滑稽可笑的凳子上挪開,抱緊在臂彎上。告知她,“這不叫作吻。”
一隻手託住她挺翹的臀,一隻手壓制她企圖逃脫的後腦,她的唇便要乖乖送上,任他攫取、品評。
煙草的苦,烈酒的香,殺人搏命的血腥都在他霸道侵入的舌尖上,他迷醉、瘋狂,如臺風過境,翻天覆地,掃過她口中每一處甜蜜,嘗過她舌尖每一句細碎低吟。
一個吻如天長地久,無盡無期。
他笑著說:“這才是‘吻’,不過隻可以跟我做,在我面前脫衣,在我面前喝醉,隻對我敞開腿發騷。”
溫玉滿臉通紅,隻覺得他真真假假沒有一句話可信。不由怒從心生,一拳砸在他肩上,無奈沒有半點效果,隻得催促,低喝,“你到底走不走?”
他的手指穿過她海藻一般的發,他看著她的眼睛,鄭重道:“我走,是因為尊重你。但是溫玉,你能逃到什麼時候?”
溫玉道:“多一天是一天。”
陸顯承諾,“等我做話事人,再娶你當龍興大嫂。”
不等她反駁,他便沿原路返回。
可憐胯*下小兄弟還不認栽,翹個沒完。
陸顯來無影去無蹤,愛情電影改作武俠片,飛檐走壁夜半決戰。
等一等,他方才是不是說發達之後再來娶她?
果然是喝醉酒吃錯藥,整個人都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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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溫玉,自認為冷靜自持,聽過這一句半真半假表白,亦不能免俗。嫵媚夜色中,悄悄上揚的嘴角,新月彎彎弧度,不聽指揮,兀自泄漏少女心事。
或許這不過一霎那心動,一秒短促怦然,甚至不能稱作*愛情。
或許他跨越一座繁華都市,翻過一堵高高圍牆,單單說一句“我想你”,不過因由酒精刺激、尼古丁誘*惑,與今夜迷醉星光,朦朧思念,纏綿情愫全無關系。
或許這隻是一場不能被驚醒的夢。
學校裡,湯佳怡已成功甩掉三十磅肥肉,但隨之而來的橘皮皺紋頑強得令人絕望。袁珊妮與不知名男士徹底墜入愛河,一時發呆,一時發笑,上課時望窗外,英文老師講到“monopoly”詞性構造,她竟突然間臉紅紅,痴痴呆呆望天笑,眼角眉梢盡是熱戀中的甜蜜。
親愛的別羨慕,這就是青春,永不知後怕,永不知悔改。
直到某一天,袁珊妮哭紅眼同溫玉說:“下面一直流血,好多好多,我會不會死?”
蔡靜怡男生性格,隨口說:“你想多,肯定是月經提前推後,你自己都不記得。”
袁珊妮瞪住她,有口難言,話到嘴邊又覺難堪,無處訴說。
溫玉遲疑,試探問,“Sofia,你是不是有事發生?你我老友,你肯說出來,幫得到的我一定幫。”又看蔡靜怡,“Christy也一樣。”
秘密基地裡,草叢長到膝蓋高,夕陽晚風,將秋初燥鬱一並吹散,蒲公英去天邊,尋找它的飛行夢想。
袁珊妮捂住臉哭泣,哭得鴿子群撲騰翅膀飛走。王敏儀吃掉最後一口香草冰激凌,湯佳怡的單詞卡片背到“Archeology”,袁珊妮終於開口,“我跟他…………做過之後一直痛…………一直流血…………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敢告訴爹地媽咪,又怕真的失血過多休克暈倒…………”
湯佳怡嘴裡還反復念著“Archeology,Archeology——”聽到這裡也不禁抬頭,傻傻問:“做?做什麼?打架打得流血呀?我幫你去教訓他呀。”
王敏儀敲她頭,恨鐵不成鋼,“白痴!人家講東你講西,好好背你的英文吧,書呆。”
袁珊妮解釋:“原本他說隻看一看,摸一摸,不進去,誰知道…………嗚嗚嗚…………真的好痛,做完路都走不好,一瘸一拐…………”
“去醫院吧。”蔡靜怡提議。
溫玉點頭同意,於是五個學生妹便溜進暗巷中,龍蛇混雜小診所,專司打胎的女醫生冷冰冰一張臉,敬告袁珊妮,“你男朋友是剛從班房裡放出來,還是從沒碰過女人?第一次就搞成撕裂傷,當你是橡皮艇?”
袁珊妮恨不能鑽進地縫中。
事後,蔡靜怡是懶得多問,王敏儀三番兩次開口都被袁珊妮擋回去,我們的小純潔Cora湯佳怡呢?還在與英文單詞搏鬥。
唯有溫玉,拉住袁珊妮在角落,用她雷達一般準確的第六感,追問袁珊妮,“Sofia,那個男人是不是博達老師?你同他在一起,居然做到這一步?”
袁珊妮想問溫玉從何得知,又想到他與她並不愉快的第一次,多少話到嘴邊,卻無處辯駁。
“溫玉,我沒辦法,我是真心愛他。他那樣英俊,成熟,溫柔貼心,才華滿腹,沒有女生能夠不動心。他說會等我長大,等我畢業就結婚…………”
不等她講完師生戀的水晶童話,溫玉便直白打斷她,“你知不知道他有家室?”
一句話問出口,逼走袁珊妮臉上僅有血色,她蒼白著一張臉,做垂死掙扎,“他說過隻愛我一個,他同她不過是父母安排,無感情結合。我才是他命中注定愛人,他一定會離婚,他答應要跟我廝守一生。”
“一生?你了解一生一世有多長?三十年還是四十年,等到他老得走不動,你仍青春年少,還要同他手挽手一起進墳墓?他說同妻子沒感情,你問過他沒有?沒感情怎麼睡同一張床十餘年,生三子一女,難道他太太是單性繁殖機體?”
溫玉聲線陡然拔高,袁珊妮更激動,她早做好準備反抗全世界,這一刻朋友反目又算什麼?她現在隻需要“愛”。
“都是那個黃臉婆霸住他!她三十八歲滿身肥肉,面色蠟黃,頭發指甲都不保養,衣服也皺巴巴,哪裡配得上博達!她早該有自覺,自主讓位,成全我們。女人到四十歲就該去死,她老得掉漆,月經都沒有,還要出街來汙染視覺!”
十七歲少女,不知天高地厚,總認為距離四十歲還有十萬光年,從火星到金星,遠得永不可達。
溫玉嘆息,“你這樣偏激,我也幫不了你。”
袁珊妮已覺後悔,但面子重過一切,她選擇這條路,便選擇不向世俗低頭,“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幫手。”
一甩書包,趁夕陽瀟灑離去。
蔡靜怡在一旁聽完全程,抬手搭上溫玉肩膀,感慨道:“我認為雄性生物沒有存在必要。”
不多久,陸顯作為雄性生物之一,即將被抹去。
那是秋季翻過,寒冬將至的時刻。
四季變換於這座城市而言,算不上挑戰,年末多加一件衫,皮靴外套都不必,已算對得起冬天。
溫玉遇到戚美珍,在人潮洶湧,華燈初上的永華道中段,得知陸顯死訊。
27陸顯之死
戚美珍借用人力,暴力脅迫,押送眼中釘溫玉,進入城市沾灰角落。
一座盤根錯節如老樹的舊樓,一層樓左左右右隔出三十幾間房,一百幾十米跑道一樣長的走廊,半點自然光搶不到,大白天開路燈,襯託阿公阿婆門口虔誠供奉,敬神拜佛,或是一隻缺口的碗,燒元寶蠟燭、香灰紙錢贈先人。
八個音的潮州話,口音老得要作古,八十幾歲老妪口中念念有詞,“阿生阿光,你兩個下輩子投好胎,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不要如今世,跟住個衰鬼大佬混,被斬斷頭扔下海,屍骨都找不到——”
一旁穿睡衣的中年女人插嘴,“那還不好?省一筆收屍錢啦。”
望見戚美珍,一位位驚住收聲,一個怨憤眼神都不敢有,通通轉過臉,喊家中細佬上樓吃飯。
B座1109,鐵門上綠漆斑駁,鏽跡點點。
戚美珍手下光頭擦鞋仔一馬當先,抓起鑰匙推開門。
毫無預兆地,慘淡日光從窗口傾瀉而下,逼得你閉眼。等一秒,屋內卻是截然不同世界,玄關內兩雙鞋橫擺眼前,走道通向空蕩蕩客廳,窗簾被高樓風吹上天花板。臥室也隻得一張床,一隻枕,淺灰色床單洗得發白,輕嗅時,空氣中似乎殘留著洗衣粉廉價香氣。
溫玉無論如何,不能將這間屋同它的所有人建立任何聯系。
神龛上供奉的仍是忠義兩全關二爺,沒有牌位也不見骨灰壇。陸顯這個人,活著的時候恨不能日日上頭版頭條,死了卻如此無聲無息,半點痕跡不留。
誰會在深夜將他緬懷?
戚美珍也不過是上一炷香,叫他安息,死便死,地底下少生事,免得拖累活人。
她轉過臉,換上高高姿態對溫玉。
“你也算跟過他一場,好好醜醜,應當給敬他一炷香。”
一炷香遞到溫玉手上,撲撲簌簌香灰往下掉,三十塊買一袋?價廉物美。識時務者為俊傑,身邊四五人看住她,溫玉不語,接過來向關二爺求庇護。
敬過先人,便輪到生者角力。根本不必溫玉開口問話,戚美珍習慣主導,尤其在後生小輩、情敵對手面前,絕對主導絕對壓迫,她自認為還未過招已得勝利。
女人有時傻得可愛。
戚美珍面向窗外慘淡光景——屬於貧民區的庸碌掙扎,或回想或緬懷,一句話拆兩段,說難不難。“勸他也不聽,一意孤行,為一個‘話事人’假名號,拼掉一條命。死就死,屍骨也無人收,今晚不知隨風浪飄到哪裡,被魚蝦吃成什麼樣。講真話,飄回西江也好,勉勉強強算落葉歸根,回去同他死鬼老爸合家團聚。”
溫玉不接話,她便繼續說下去。“撿來的對他再好一樣沒感情,比不上親生子。他要踢走秦子山拿下龍興,秦四爺怎麼肯袖手旁觀?叫他去殺龍根叔,明知是陷阱,為得秦四爺一句話,他交代完後事悶頭去送死!吃錯藥,沒大腦,混到這一步還學後生仔同人講義氣,要報恩,一命抵一命。同去的隻有大飛被人斬斷手腳扔回來傳話,其餘都死透。”
隔壁家小朋友期中考被評“不合格”,縮縮瑟瑟敲家門,被阿爸阿媽混合雙打,刀槍劍戟都用盡,放膽叫,放聲哭,哭聲響亮,撕開密密麻麻蜂房蟻巢一般林立的房間,引人猜測,是否是一九九九世界末日提前到達。
高山陷落,海水倒灌。
現實大陸寸寸割裂,承載多少驚聲尖叫的小人,轟然一聲墜入地心。
三萬度高溫燒灼,火焰過處,一切的一切毀滅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