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不是萊斯的父母,更不是他的任何人,我不能哭著喊著命令他不允許他做這個工作。對他而言,我隻是個顧客,是個陌生人。可我也沒那麼多錢租用一個男人,我也沒那麼多時間。
我輕描淡寫地說,“讓你離開那個地方,多少錢?”
他逼近我,雙眼冒火,聲音幾乎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你一直這麼輕視我,你一直覺得我比不上亞力那群人?”
“我沒有輕視你!但是找一個正經工作就那麼難嗎?”我喊道,“你除了搞些不入流的副職,就是去酒吧當男服務生,要不就是混在黑市裡。你就不能做些堂堂正正的工作,安全的,讓別人不會擔心的工作,不做些這樣的你會死嗎!”我的語氣太過激烈,幾乎喘不過氣,等我一口氣說完了才發現有些喘不上氣。
萊斯盯了我一會,半晌,才低聲說,“我不是沒做過那些上得了臺面的工作。”
我這才恍悟他曾經是一個日賺千萬的賽車手,後來即使落魄了也是做著酒吧的送貨工,直到走投無路才會被我租用。我當下感到既羞愧又難過,“……很抱歉。”
“現在這個工作雖然危險,但是來錢快。”他說,點了煙,抽了口,又煩躁地滅掉了,“茱莉。”他頓了頓,慢慢說,“男人的自……算了,你不會懂的。”接著他替我打開門,“進去吧。”
他把我送到了酒店,塞西爾沒有傳言中那麼恐怖,最多就是破舊了些,房間陰暗潮湿,床單上有股霉味,這和我幹淨整潔的宿舍根本無法成正比,我這是幹什麼呢?從一個天堂一樣的地方跑到一個骯髒的破地方,我是瘋了嗎?
但這不礙事,比起萊斯所受的大起大落,我想,這些都算不了什麼。於是我草草洗了臉就躺下睡了,第二天按時下樓去公司報道。
這間公司的待遇並不高,資歷最淺的員工每個月隻有一千多塊錢,但所幸公司提供三餐,所以對年輕男女來說,這麼點工資並不算太壞。而且提升薪酬的空間很大,員工可以從所籤到的合同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利潤,照這裡老板的話說,“你想賺多少完全取決於你自己。”
我喜歡這樣的挑戰,所以我告訴他,“這個活,我茱莉接了。”
萊斯每天早上都在塞西爾酒店下等我,我橫跨過斑馬線的時候他就遠遠跟著我,等我進了公司大門,他再離開。我下班的時候也一樣,他開始充當全職保鏢,免費的。
我開始打聽洛杉磯需不需要沒有大學文憑又是外國國籍的送貨工人。功夫不負有心人,很快我就找到了十幾個,我再按地區危險程度,上班長短,工資高低一一劃分,最後剩下來的隻有三個。
當然,這些都是瞞著萊斯的。
當我把這三份資料遞到萊斯手上時,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資料卷成筒狀塞進了後腰褲兜裡。
第三天我再次接到傑弗瑞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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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在催促我回去,抄襲的事情變得更加嚴重了,他說亞力對教授堅持聲稱我的論文是抄襲的,而教授已經開始著手處理這些問題。
其實檢測是否是抄襲很簡單,隻要把論文黏貼到一個專業網站上就好了,這個網站會跟互聯網上存在的所有文字資料進行對比,最多五分鍾就可以知道結果。
我冷笑,“我那篇論文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打進去的,我去哪裡抄襲?老實說吧傑弗瑞,他們是不是已經得出結論了,那些老東西確定我在抄襲?”
傑弗瑞猶疑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我正在橫穿斑馬線。聽到他的回答,我沉默了兩秒,在這兩秒裡,我竟然忘記自己正站在馬路的正中央。
萊斯眼疾手快,就在一輛紅色豐田差點撞上我的剎那,猛的衝了過來,把我撲倒了一邊。
手機飛了出去,跌在了陰井蓋子邊,濺起一塊湿泥巴。
“你這個該死的瘋女人!”萊斯拽著我的胳膊衝我的耳朵怒吼,“你想自殺嗎!”
我的大腦裡還回蕩這傑弗瑞的話,“他們的確已經確定你在抄襲,茱莉,他們在商討開除你學籍的事。我就說過,亞力肯定做了什麼手腳。”
“茱莉,你在聽我說話嗎?該死的,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我咬牙。
想開除我?他做夢!
☆、第二十章 曖昧曖昧曖昧曖昧
萊斯把我送上了賓館,但他一反常態地沒離開,而是坐在房間的破椅子上皺著眉盯著我。我根本沒空理他,直奔到桌子邊打開電腦。
不定期檢查學校郵箱的壞處就是會錯過很多信息,我的教授在一天前發郵件通知我關於抄襲畢業論文的懷疑,我匆匆將學校對我的警告和有可能產生的處罰掃了一遍,就開始打我言辭懇切的回信,我在信裡一共問了委員會三個問題,第一個就是假設我真的是抄襲的,檢舉我的人又是怎麼知道我抄襲了畢業論文,他是通過何種渠道接觸到我的論文,是否動用了某種程序篡改了它,接著我要求查看被定義為抄襲的論文是否是我本人所寫。
當我合上電腦時已經過去了很久,萊斯沉默地坐在一邊仿佛已經等待了很久。我這才意識到剛才一直都沒注意到他。
我歉疚地咳嗽一聲,想問問他要不要喝茶,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我猶豫了一下,聳聳肩,“沒什麼,都是些無聊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噢媽的!”他突然站了起來,在房間裡暴躁地轉了幾圈,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像在面對什麼敵人一樣對待我的桌子。
直到他將拳頭從微微凹陷的木桌子邊轉過身,我才結巴地高舉白旗,“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萊斯這才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這才乖嘛,好女孩。”他溫和地說,輕輕吹了吹拳頭上的木屑。
我立刻決定該為萊斯找一些更加暴力的工作。
“所以是這樣。”他陰沉地把咖啡杯從嘴唇邊放下,自己一個人在黑暗處坐了很久,就在我差點以為他要把我僅剩的那個杯子捏碎的剎那,他突然說,“那麼就是亞力搗的鬼。”
“沒錯。”我老實地招供,“根據傑弗瑞的消息,就是他。”
他從褲兜掏出一盒煙,斜眼看我,“你介意嗎?”我搖頭表示不,他抽出其中一隻叼在嘴裡,沉默地用賓館提供的火柴劃燃。吐出第一口煙霧後,他說,“我從來沒見過哪個爺們像他這麼小心眼的。”想了想他又說,“不過世界這麼大,有幾個像娘們樣的男人也挺正常,畢竟不是誰的基因都是健全的。”
我眨眨眼,努力忍住笑。
“想到解決辦法了嗎?”他又問。
我把自己目前可能的猜測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我把什麼都考慮到了,什麼亞力用黑客的手段入侵我的電腦剽竊我的資料,亞力在我上傳文檔後擅自更改文件,亞力將我的論文在提前分散發布到各個網站並更改發布時間。萊斯聽完後聳聳肩,“還有一點你沒想到,也許他是賄賂了其中某個教授,就是想整你。”
這一點我的確沒想到!
我驚訝了剎那,立刻低頭沉思起來。是的,萊斯說的沒錯,如果亞力想把我搞下去,那麼他根本不需要用那些無聊的手段,他可以直接用錢。如果是那樣的,我煞白了臉。如果是那樣的話,不論我怎麼樣都翻不了身了!
萊斯同情地走過來,夾著煙的手拍了拍我的頭頂。
“真可憐。”他說。
我咬著牙,死死握住拳頭。沒有人知道我為了畢業的那一刻努力了多久,如果就因為一個可笑的原因而前功盡棄,我一定不會……不會甘心的!
“別想了。”萊斯又說,突然笑了起來,仿佛是想到了什麼特別可笑的東西。
我皺著眉看著他。
良久,萊斯嘆了口氣,走到窗前,打開呼呼作響的玻璃窗,新鮮的空氣立刻爭相恐後地湧了進來,我被凍得一個機靈,正巧瞄到萊斯將煙頭往下丟的動作。
我連忙阻止,“萊斯,會著火的!”
“那就讓它燒。”他說,然後回過頭,風從他身後吹拂過來,吹起深藍色的窗簾,還有他棕色打卷的頭發。他看著我,嘴唇微揚,灰眼睛裡卻連半分笑意都沒有。
我簡直在瞬間遺忘了他就在一秒前破壞了壞境,被他目光中的神色所吸引。
“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他問。
我竭力擺出一副並不感興趣的模樣,但萊斯卻快速點燃第二根煙,一邊抽一邊告訴了我他所有的故事。萊斯的母親是約旦人,父親是以色列人,兩人結婚後母親因為喜好賭博讓家裡欠下巨額貸款,他的父親因為無法償還終於忍無可忍,被迫切斷了兩人的婚姻關系。在親人朋友的指點中,他的母親在抑鬱中自殺而死,在父親死後,那些債主也很快找上了萊斯本人。
當時的萊斯是約旦有名的賽車手,那些債主並不急著要債,相反,他們鼓勵他繼續借錢,而萊斯並不計較金錢的事。如果有親戚來借錢,他從不會躲開,因為他知道當時他和父親被迫一家一家借錢時的艱辛。
“當時我隻是覺得,如果別人有困難的時候能幫一把總是不錯的。”萊斯說,眉頭緊緊蹙了起來,陷入久遠的回憶。
但是沒想到,他在車隊的優秀表現很快被人嫉恨,當時他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個叫雷蒙的賽車手,雷蒙是約旦國家賽車協會會長的兒子,深受大家的照顧。萊斯也是因為年輕氣盛,瞧不起這樣本身毫無才華卻佔據首席車手地位的家伙,而當萊斯與雷蒙競爭首席車手的時候,董事會突然宣布不再資助萊斯,也不再承認他的車手資格。
一晚上,從天堂墜入地獄。
萊斯這才知道,原來雷蒙早就賄賂了賽車協會的高層,他們將萊斯欠下高額債務的事捅了出來。與此同時賽車協會的賬務上出現了巨大的紕漏,他們索性編造了證據將萊斯踢了出來,讓他成了替罪羔羊。
“我是個失敗者。”萊斯把煙掐了,“後來因為債務問題逃到了以色列,還掉了一部分,但還有一些每個月都要償還,這個月實在湊不到錢,隻能……”他看了我一眼。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在他看向我的瞬間緊緊蜷縮。
“萊斯。”我突然說。
他回過頭,望著天上黃橙橙的月亮,“恩?”
我大聲地喊道,“我們不會放過他們的!”這個聲音著實太大,我瞧見遠處黑漆漆的樹梢上驚起不少大鳥。
萊斯半是驚奇半是好笑地揚起嘴唇,“哦,真的嗎?”
“不能認輸啊萊斯。”我說。
萊斯一定覺得我很可笑,但我覺得,如果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一定要抗爭。如果不去抗爭,怎麼知道自己不能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呢?即使失敗,那也值得,因為我們曾經努力過。這就好比喜歡一個人,如果不去努力爭取,怎麼知道最後我們不會在一起呢?
萊斯沉默了一會,我在這片可怕的靜謐中等待著,片刻後,他伸出胳膊,把我緊緊摟進懷裡。
“你說得對。”他說。
那天晚上我們去了個不錯的餐廳,點了平時我們都不會點的菜色,還要了濃度極高的幾瓶酒。我們從那家餐廳開始營業一直喝到半夜關門,到最後,我也不記得萊斯是不是吻了我,但我記得他一定狠狠地擁抱了我,直到現在我的左胸口還疼得厲害。
第二天我收到了教授的回信,他顯然也不相信我是個抄襲的人,我把他隨信附來的論文仔細看了一遍,果然,那些構成抄襲的部分都是被修改過的。老天保佑,亞力沒有雷蒙狠,他沒有走我最對付不了的那一招。
我給教授回了信,相信他在看完我的答復後會對整個狀況有更多了解。亞力就是吃準了我會離開亞特蘭大這一點才背後設套,索性我有傑弗瑞這條密線,這才抱住了我的畢業證。
“搞定你的倒霉事了?”萊斯斜靠在我的床上問,陽光灑在他淺綠色的T恤上,照得讓他有了幾分睡意。剛才萊斯在看酒店前臺的花花公子,大概是好幾年前的了,都是些過時的新聞,但他硬是能看得津津有味。
貧窮又怎麼樣?我想,就算窮得褲兜裡隻有一個子,我們還是能活得很自在。
當然,我們沒有發生過關系,萊斯之所以在房間是因為他今天又來看我了。
我走到他的床邊,一把將蓋著他肚皮的被子掀開。
“搞定啦!”我開心地大喊,同時很遺憾他穿了褲子,雖然我在掀被子的時候就知道了。
“來,獎勵你。”他說,張開手。
我也張開雙臂環住了他。
“萊斯,我也會搞定你的倒霉事的,”我突然說。
“你要扳倒雷蒙他們?好姑娘,這可不是過家家。”他失笑。
我收緊手臂,感受到他繃緊的肌肉,心中閃過一絲黯然,但很快,堅定和勇氣擠滿了我的胸腔,多得幾乎溢出來。此時此刻,我隻想讓眼前這個人的生活中沒有陰鬱和難過,我想要苦澀的過去從他的生命中剝離,我想要他每時每刻都能笑得出來!
“沒關系萊斯,我會努力的!”我這樣對他說。
☆、第二十一章 曖昧曖昧曖昧
但是首先,我打算讓我們兩個都快樂起來。畢竟憂愁不能解決問題,隻有樂觀積極的心態才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聖塔莫妮卡是西海岸最古老的碼頭之一,它位於加利福尼亞十號公路的盡頭,我一大早就拉著萊斯乘一號公交車,畢竟,公交車隻要一塊錢,如果開自己的車,停車一小時得九塊,還是挺貴的。
“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做什麼?”他問,周日我們都沒有工作,萊斯被迫換上一條藍色的沙灘褲,五彩斑斓的紅色小魚在布料上俏皮地排列,我也換上一條藍色的長裙,帶上黃色的花朵項鏈。
沙灘上有一條細長的堤壩,全由木板拼成,碼頭上有一座熱鬧的遊樂園,商販們推著小車兜售冰淇淋,有的索性蹲在路邊賣起了氣球和會跑動的小轎車。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間,遊客絡繹不絕,紛紛往遊樂園的摩天輪趕去,不過萊斯和我可不在乎那些小孩子的玩意。
“快來!”我朝他喊,轉身往海灘衝去。在陽光下炙烤的沙子很燙,但燙得我很舒服。它們顆粒圓潤,小巧可愛,我嗷嗷跑過,它們翻個身,我嗷嗷地再來一遍,它們就溫馴地再翻一遍。沙粒在我的腳底心下搔我痒,和緩的海風吹拂起我綁著花頭繩的頭發,黑發拂過我的眼睛,讓我不舒服地眯起眼。陽光照得頭頂燙得可以烤雞蛋,可我卻因為可以和萊斯一起出遊而高興得像穿上紅舞鞋的小女孩。
我想,本質上我還是喜歡萊斯的,不管我有多想自強自立,這一點暫時不會改變。
聖塔莫妮卡的沙子並沒有耶路撒冷潔白,卻更加晶瑩。五彩的貝殼在細密的白沙下閃閃發光,就像一灘碎銀。
萊斯一直默默地陪著我,當我像傻逼一樣在海灘上追海鷗時,他也隻是別過臉裝作不認識我而已。我們還堆了沙雕,其實就是把旁邊的沙子挖過來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