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奇異的破碎聲回蕩四野,周遭泛起陣陣紅霧。
林啾從魏涼懷中探出了臉,對王衛之說道:“還不去東海幫助卓晉?”
王衛之看著這些紅霧,心頭也大感不妙,聞言,匆匆一拱手,便踏劍而去。
“倒也沒笨徹底。”魏涼勾了下唇,手指一彈,便有一朵冰花當空爆開。
少時,林秀木、慕容春等人急急聞訊而來,聚在了魏涼周圍。
紅霧更加濃鬱。
“這……”慕容春驚呼出聲,“這不就是我們誤入此地之時,見過的血色之霧?師尊,破局了?!”
魏涼輕輕頷首,然後垂頭凝視林啾。
隻見她又開始不老實了,小手動了幾下,從懷中掏出那朵與這個世界的淺如玉通訊的量子蓮。
“如玉如玉,我要走了,你保重身體,我們有緣再會!”
片刻之後,淺如玉的聲音急急傳出:“啾啾,你是不是又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跟在林秀木身後的淺如玉乍然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禁輕輕掩住了口,眼睛睜得滾圓。
雖然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中有另一個“自己”,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真真切切地離“自己”那麼近。
“不是,”林啾輕聲地笑著,“如玉,有一枚不滅印痕失落在這個世界了,你無事時可以用通靈術找一找,找到了,讓魔人們替你去取。”
淺如玉的聲音納悶極了:“通靈術隻能與逝者溝通,怎麼可能感應到不滅印痕?”
氣氛驀地一滯。
Advertisement
眼前風雲變幻。
巨偶散落滿地的桃木消失了,異火化成了遍地幹涸的血,殘垣斷壁之上,灑滿了暗色血痕,修士屍身橫七豎八,躺滿了整個城池。
王衛之的聲音從城門外傳來:“給我讓開!我今日非進去不可!”
另一個聲音不帶火氣,清冷平靜地勸道:“不可,宗主交待,任何人不得踏入詭城半步。還請稍安勿躁。”
恍若隔世。
凝滯片刻之後,慕容春座下的弟子們低低地歡呼起來。
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林啾輕輕掙了一下,魏涼趕緊俯身,聽她耳語。
“盯,住。別讓奇怪的東西,混過來。”
魏涼低低“嗯”一聲,冰霜降下,蓋住了她的眼皮。
“專心睡覺。這裡有我。”
他的眸中浮起雪色,轉瞬之間,整座泛著紅霧的城池上,覆滿了細碎冰晶。
任何東西從另外那個世界潛過來,都會被他第一時間感知。
少時,朝陽躍出遠山。
金紅的光芒像地毯一般鋪向整個大地。
紅霧在陽光下迅速蒸騰,當那一道明暗之間的分界線掠過整座桃木偶人城後,蒙在城上的那層詭秘面紗徹底消失了。
“出城。”
城外,王衛之正在歪纏卓晉。
魏涼本以為自己見到這一個卓晉多少會有些遷怒,不曾想,同樣的面皮下裝了不同的魂魄後,這兩個人竟是有著天壤之別,再怎麼拉扯,也無法把他們聯想到一處。
眼前這個卓晉,呆板固執,說話時,每兩個字之間的間距仿佛都用規尺量過,一板一拍。
而那個傷了林啾的卓晉……魏涼每每想到那個人的神情氣質,心底便總有股無名火在燒。
他知道自己在吃醋。吃自己的醋。
沒辦法,誰讓自己就是這麼風華絕代?
他垂頭,狠狠盯著懷中的林啾。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那個人傷她這麼重,最後又來了那麼一出,想必將給她留下抹不去的記憶吧?她肯定一輩子都記得他,每每想起還會唏噓感慨。
這般一想,魏涼竟不知該找誰撒火。
如今,兩枚冰霜之心已合二為一,隻待正中那道裂痕消失,他便能徹底拿回屬於自己的力量。
天道從來也不會趕盡殺絕,再滅絕的天譴,也不會重復降臨。當初將冰霜之心一拆為二,擲入陰陽兩世,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的神念無聲地落在冰霜之心上。
屬於‘卓晉’的那一半,仍舊通透無暇。
失去冰霜之心,那具身軀會慢慢淡化,至多七日就會消失。
魏涼也可以選擇現在就強行融合冰霜之心,那樣的話,‘卓晉’就會即刻被抹除。
他凝視著懷中的睡顏,半晌,輕輕笑了笑,抬眸望向東邊,對著卓晉離去的方向笑道:“愛而不得的滋味,倒是可以讓你多嘗幾日。”
語氣十分欠揍。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並不同步。他們在那個世界中度過了八年有餘,原本的世界卻隻過去了一夜。
見到魏涼帶著林秀木、慕容春等人踏出城池,急急迎上前的卓晉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雙方之間已隔了一個世界。
他端端正正施了個禮,姿態、角度規範至極,禮畢,問道:“劍君可有發現?”
王衛之受不了他這慢條斯理的態度,撥開了卓晉,跳上前將一隻乾坤袋遞給魏涼,道:“喏,蓬萊的髓玉花,都叫我薅來了!一根也不剩!治她!”
見慣了那個世界的王衛之,再看這個不著調的,眾人不禁齊齊眼皮亂跳。
蓬萊髓玉花?薅?都?林秀木在一旁聽著,隻覺太陽穴突突跳著疼,嘴角連續抽搐了好幾下。
王衛之視線一轉,看見了林秀木。
他“哎喲”一下,雙腳離地,警惕萬分地盯住林秀木,生怕又被那樹球給捆了。
林秀木慢條斯理作了個揖,道:“不必緊張,吾已知道真兇是何人,斷不會再對尊駕無禮。”
卓晉雙眼微微一張,問道:“已查明真兇了?”
林秀木神色微沉,低低道:“行兇之人是王傳恩,但他背後,還有主使。”
目光一斜,落在淺如玉懷中的樹繭上。
片刻後,林秀木深吸一口氣,再度長揖到底:“待徹底查明真相,吾定會給出一個交代。”
這個卓晉雖然板正固執些,人卻不傻。一聽這話,便知道此事必定與蓬萊脫不了幹系。
二人的眸色都變得復雜了幾分。
半晌,林秀木唇角浮起一絲苦笑。
本是想要碰碰運氣,到中原來尋不滅印痕,沒想到竟是被拽進了這樣一個漩渦。而自己的妻子深陷局中,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重見天日。
但往好的方向一想,蓬萊之禍的始作俑者已受困於梧木蒼穹,免去這場浩劫,倒是一樁大幸事。
“吾可否攜門人返回蓬萊?”林秀木斟酌片刻,向魏涼詢問,“眉雙之事疑點重重,從前大意了,竟從未察覺有異,如今再仔細探查,總該尋到些蛛絲馬跡。”
魏涼也無心在此耽擱,當即與蓬萊眾人道了別,帶著林啾先行回宗治傷。
卓晉、秦無川一頭問號,捉住慕容春一行,一路問到了宗門。
顧飛等人的死,在慕容春眼中已是八年前的舊事,如今舊痕倒已治愈了,但對於宗裡其他人來說,卻是一夜之間逝去了十數位同門,唏噓哀傷自不必說。
……
冰火焚藥湯,最易治外傷。
魏涼攬著重傷的妻子,在藥池中泡得忘卻了日夜。
貫穿傷倒是即刻便愈合了,但冰霜灼傷了她的心肺,加上失血過多,一時難以自愈。
捱到她幽幽醒轉,他反身將她抵在池壁上,兩根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盯住她,一語不發。
林啾一睜眼,先是看到微敞的湿裳之下,半個線條流暢的結實胸膛若隱若現,極富衝擊感。視線抬起,劃過修長的脖頸,誘人的喉結,微繃的下巴,精致的唇。
再往上,撞入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要兇我嗎?”紅唇輕輕一動,她可憐巴巴地問道。
魏涼頓時破了功,長臂一抄,把她抄進懷裡,吻著她的發頂,恨聲道:“你倒是拿出幾分在外頭的狠勁來啊!”
他就不明白了。
無論面對多麼強大的敵人、多麼糟糕的境況,這具小小的身軀中好像總是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她永遠那麼冷靜,那麼堅強,那道細細的脊椎仿佛能夠頂天立地,任何壓力都不足以令它彎折。
可是,為什麼他一沉下臉,她就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小動物一樣,擺出這麼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魏涼深深地嘆了口氣,認命地把她攬在胸前。
他還能怎麼辦?另外那一半‘自己’,沒撈到半點好處,已願意把性命給她,而他,竟有幸得到了這個人,這顆心,他還能怎麼辦呢?他已經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了。
林啾軟軟地倚著他,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雖然還未找到他身上的刻生骨,但她已經知道如何拿捏住他的軟肋了。
正因為愛極了,才會把自己的脆弱和柔軟交到對方手上啊……
“魏涼……我好幸運。”
他唇角勾起,心道,嗯,我也是。
正待溫存軟語一二,林啾忽然掙了下,把腦袋從他懷裡探了出來。
“糟糕!”她驚呼。
“嗯?”魏涼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會比她掙脫他的懷抱更加糟糕。
她一激動,失血的腦袋便陣陣發暈,隻能把額頭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順著氣,說道:“淺如玉說,通靈術隻能感應亡魂,根本不能感應不滅印痕!”
道別的時候,那個世界的淺如玉剛說完這一句,異變就發生了,眾人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當時都沒顧上細思這一茬。
那個世界的淺如玉沒有任何說謊的理由,所以,說謊的,是現世的淺如玉。
果然沒有那麼多的巧合。從一開始,林秀木一行便不是意外卷入。
“她為什麼要說謊?”林啾皺起了眉頭,“淺如玉並不像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