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抵達偶人城外時,仍是深夜。
暗夜中,整座城池之上籠罩的赤色血霧發出幽暗的光芒,百丈外,能照得見人影。
此情此景,仿佛煉獄來到了人間。
城門洞開,厚重的城樓之下,倒伏著許多屍首,屍首旁邊散落著凌亂的佩劍、符印、法器,還有幾扎束好的草傀儡。
尋常的景象籠罩在血色之中,更叫人脊背發寒。
林秀木偏頭,低聲對身旁的淺如玉說道:“試一試通靈。”
林啾暗暗記下,心道,‘會通靈的門人,原來就是淺如玉。書中倒是不曾提過這一茬。’
淺如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她輕輕點了點頭,上前幾步,平平抬起了雙臂。
白色輕紗在血霧外飄動,她的容色更似畫中之仙。
林啾偷眼打量魏涼,見他的視線也落在淺如玉身上,目中一片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看嗎。”她輕聲問道。
魏涼唇角微勾,垂眸看她時,眼中溢滿星辰。
淺如玉很快便返身回來,她走到林秀木面前,輕輕搖了搖頭。
“此地並無強大怨靈。”林秀木長袖一揮,隻見腰間青劍出鞘,化作一道碧綠的光,直直蕩入城門。
少時,青劍歸來,被他反手接住,放在眼下看了一看。
“無禁制、無結界,亦無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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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涼踏前一步,淡聲道:“走吧。”
林秀木點點頭,帶上淺如玉,率先步入城門下。
“無事。”魏涼輕輕攬住林啾的肩,帶她往城中走去。
血已幹涸,化成了縱橫交錯黑色汙漬。腳踏上去時,略微還有一點粘意。
“抱你?”魏涼躬下一點身。
“不用。”林啾面皮一紅。
城門極厚,城門之後是長長的城牆通道,一眼望去,視野中的出口竟有些收縮,可見這牆是十足十的厚重。
城牆下面屍體倒不是很多,隻是越往裡走,那血霧越是濃鬱,腥氣無孔不入,讓她恍惚之間,以為回到了寂魔嶺下的血海之中。
一股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
……
此刻,王衛之已到了東海之濱。
東面天亮得早,海平面上的天空已翻起了魚肚白。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腦海中始終是亂糟糟一團,直到此刻面對著茫茫無際的大海,他才感覺胸中那一大團亂麻好像也隨著這洋面化開了,變得一片空曠寧靜。
寧靜之中,忽然便抽出了一道細絲。
他想起來一件事。
祭淵曾在煉成血偶之時,感應到了梅娘的氣息。
寂魔嶺之下,怎會有梅娘的氣息?
王衛之在洋面上飛掠,一雙細長的眼眯了起來,腦中迅速搜索祭淵的記憶。
這是梅娘死去之後,祭淵第一次真切地感應到了她的存在。
怎麼會存在呢?
梅娘……等等!
王衛之一個急剎,身影頓在了半空。
腦海中,浮起林啾的聲音。
“沒有魔翳,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祭淵淨身時切下的那樣東西,一直被他保存在宮中。
後來新帝登基他失了寵,直接被投入大獄,住處早已被翻了個底朝天,抄的抄,扔的扔。梅娘一個戲子,是怎麼把手伸進宮裡,將他那玩意兒找回來的?
而祭淵在入魔之前,唯一接觸過的一樣東西,便是那玩意兒!
王衛之的心頭,越來越敞亮。
不錯,祭淵入魔前後,根本沒有半點徵兆,也無任何意外事件。祭淵一直龜縮在地上,惡霸把那玩意拍到他嘴裡,梅娘臨死前,罵他不是男人,他牙一合,咬碎了口中之物……
然後,他便入魔了!
王衛之後腦隱隱有些發涼,忽然,腦中靈光又一閃。
桃木偶人城,怎麼好像有些眼熟……
他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天驕,此刻心中生疑,急急回憶了一遍,將飛越桃木偶人城池上方的記憶全部調遣出來,腦中形成了一張極為清晰的地圖。
然後又尋出祭淵的記憶,一一對照。
越對比,越驚心。
雖然歷經無數歲月之後,那座城池已不再是凡城,而是納入了仙域,但,道路布局、水井、城牆、門樓,竟是一一對應上了!
所以,祭淵當初化魔的城,便是那座,桃木偶人城!
王衛之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所以這其中,是不是還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
頭皮被海風吹得絲絲發麻,寂靜洋面上,仿佛回蕩著他略重的心跳聲。
“是即刻返程告訴魏涼這件事,還是先取髓玉花……”
忽見前方海域中,緩緩浮出一座城。
如夢似幻,仿佛海市蜃樓。
蓬萊仙境,近在眼前。
第65章 雞同鴨講
就在王衛之“頓悟”之時,林啾也忽然重重抓住了魏涼的手。
此刻,二人正跟在林秀木與淺如玉身後,穿過那無比厚重的城門門洞。
魏涼垂目一看,發現林啾雙眼睜大,瞳仁正中閃爍著點點精芒。
“我知道祭淵是怎麼入魔的了!”她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林秀木和淺如玉二人,然後偏過頭,低聲對魏涼說道,“祭淵身邊那個叫梅娘的女人有問題!應該是她將魔翳置入祭淵的……一點私人物品中,然後祭淵……誤食此物,便入了魔。”
“梅娘?”魏涼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浮起淡笑,“我知道了。無妨。”
他不動聲色,五指一張,反客為主,將她那隻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骨頭仿佛是軟玉做成的,隨便一抓,就能把它整個攏起來。
林啾聽著他沉穩平靜的聲音,心中頓時大定。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一股不可名狀的安全感緊緊環繞著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許多,骨節分明,很有力量感。手掌溫熱幹燥,略有薄繭,一點也不像一個用冰殺人的魔頭。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衣袖往上滑,落到他的側臉上。他並沒有看她,目光平直,望向前方。唇角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漫不經心。
黑暗和血色之中,這樣一張側臉,更是驚為天人。
林啾的心跳漏下半拍。
魏涼察覺到她的注視,眸光一動,斜瞥著她,語氣似笑非笑:“夫人,當心腳下。”
這般說著,卻是旋了半個身,長臂一探,攬住她的腰,將她貼在身前抱了起來,越過一具倒伏在她面前的碎屍。
倚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又快了兩拍。
他帶著她繞過幾具屍首,然後把她放在稍微幹淨平整的地面上。
一行四人沒有刻意斂藏氣息和動作,沙沙的腳步聲回蕩在城門下,一路無事發生。
很快,便穿過了厚厚的城門。
眼前,豁然開朗!
看清面前的景象時,就連一路行來始終沉默不語的淺如玉也不禁發出了輕輕的低呼。
“這、這是……”
方才在城門底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中一片破敗血色。滿城殘垣斷壁,牆面和路面上都灑滿了血痕。
然而踏入城門之後,隻見眼前竟是一條幹幹淨淨的大道,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初醒的城,空中有修士御劍往來,店鋪中有人流進進出出,出售或者購買各種丹藥、法器,或是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淺如玉偏過頭,檀口微張,怔怔地望著林秀木。
林秀木站定,回身,望向魏涼。縱然城府極深,此刻他的眼中依舊泄露了一絲驚異。
他將雙手合於身前,結了個繁復的手印。
旋即,一陣綠意自他的劍中爆出,瞬息之間,藤蔓升空至百丈,轟然爆開,灑下漫天綠葉。
那綠葉其實是劍意。
隻見片片綠葉落入大大小小的店鋪和行人之間,林秀木小心地操縱著漫天飛舞的葉,割裂幾面旌旗,切斷幾處雕花木棂,劃過瓦片以及路人的劍鞘和衣角。
每一片綠葉劍意給他反饋的訊息都一樣——這,是一座真正的城,這些人,也全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不是幻境,亦不是結界。”林秀木的神色凝重了許多,“魏劍君,昨日,此地並非如此,吾並無半句虛言。”
魏涼的聲音清冷平靜:“我知道。”
林秀木弄出的動靜有點大,一些修士已注意到了他,隻不過桃木偶人城中往來的多是元嬰或金丹期的小修,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沒有貿然上前詢問。
“出不去嗎?”林啾回頭望了望後方幹淨整潔的城門。
城門下有金丹修士進出,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正常,看不出半點異樣。
林秀木紗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殘影,徑直穿過城門。
片刻後,他從城外掠了進來,面色更加凝重:“城外亦無異常,仍是這座活城——來路,仿佛已經消失了,吾等,似是如傳說一般,踏破虛空,進入了另一界之內。”
難怪進入城中的人都沒有回去。
“通靈試一試。”淺如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