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可能因為這些年來飽受光頭壓迫,李窈對光頭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第一反應是光頭殺死了漆黑人影。
她想到了漆黑人影會接受光頭的幫助,卻沒想到光頭會殺了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的確很強,但人類總能殺死比自己更強的生物。
比如變異種,比如之前那個寄生城市每一寸角落的觸足怪物。
李窈從來沒有這麼愧疚過,心髒緊縮似的疼痛。
漆黑人影救了她兩次,她卻害死了他。
她不能再逃了。
——光頭不是漆黑人影,會站在原地等她,大概率會派人守著地鐵口和公交站,假如她繼續逃跑,反而會落到光頭的陷阱裡。
這時,最危險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她得回去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
李窈離開這段時間,漆黑人影站在血泊中,仔細觀察她屋內的擺設。
她的床頭擺放著一個類紙閱讀器,裡面下載了很多電子書。
漆黑人影不太想閱讀人類的文字,但他和李窈的交流似乎出現了一些問題——假如她了解他的全部實力的話,就不會如此倉促地逃跑了。
他需要李窈的幫助,不希望再出現今天這樣的交流障礙。
光頭和嘍啰們的反應,讓他意識到一件事,人類的面部表情是如此豐富,假如他有一張人類的臉龐,也許不需要語言,就能跟李窈實現無障礙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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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既然是李窈幫助他,他會想辦法讓這張臉符合李窈的喜好。
電子書裡,也許可以找到李窈對於人類臉龐的偏好。
漆黑人影拿著類紙閱讀器,頓了片刻,終於打開,進入了書架。
第一本書:《恐怖機械之愛》
簡介:賽博時代,義體已成為人們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改造超過80%,半人半機械,早已失去人類的特徵,但他是如此迷戀你。你讓他的心電植入體加快,過熱,近乎發燙。
第二本書:《危險改造人》
簡介:他被注射了一種特殊的藥劑,化身為恐怖蜥蜴人,綠色鱗片迅速覆蓋了他半邊身體,指甲在彎曲,獸性在膨脹,眼中充滿了獵殺的欲-望,而你,是他第一個看到的人。
第三本書:《賽博時代十大未解之謎》
簡介:究竟是誰引發了變異種之禍?著名學者陳側柏智商為什麼可以達到240?寄生整座城市的觸足究竟來自哪裡?AI真的成為了生物科技的首席執行官嗎?高科公司發行的鈔票上的女人究竟是誰,為何可以在北歐地區流通?……
……
漆黑人影耐心看了很久很久,得出一個結論:李窈似乎隻喜歡一部分的人臉。
他不由有些竊喜,隻需要變出一部分的人臉,總比整張臉都像人類好。
這個世界的惡意是如此濃重,他剛剛來到這裡時,正好撞見一對夫妻在吵架,男人激動得臉紅脖子粗,不僅扇了女人一巴掌,還舉起扳手準備砸向她的後腦勺。
電光石火間,他居高臨下破窗而入,伸出一隻手,把男人的腦袋攥出了紅白相間的腦花。
女人卻尖叫不止,驚恐萬分地瞪著他,抄起茶幾上的手-槍,砰砰砰對他連開十多槍。
他感到憂鬱極了。
——這對夫妻在27樓吵架,他特意從底樓走到了27樓來幫她,她卻用槍口對準他。
他沉思了片刻,沒有殺掉女人,憂鬱地從牆上下去了——是的,他直接走的高樓大廈的外牆。
大廈下面站滿了人。所有人都在議論他,所有人都在偷瞟他,目光恐懼、好奇、驚疑不定。
他落地的一瞬間,人群甚至傳來了驚恐尖叫,鳥獸般一哄而散。
他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外形不夠討喜。
於是,他利用外骨骼變幻出一件垂至膝蓋的黑色大衣,遮住全身上下密集幽深的眼睛。
想到人們驚恐害怕的表情,他又變幻出了一副金屬面具,擋住了密密麻麻的尖齒。
但人們仍然十分害怕他。
直到碰見李窈。
她對他說謝謝,甚至主動給了他一個擁抱。
他願意為她變幻出一張符合她審美的臉龐。
漆黑人影放下類紙閱讀器,找到一面鏡子,注視著自己的鏡像。
隻見金屬面具緩緩裂開,再度暴露出幽深恐怖的真面目——這一次,裡面出現了人類的五官,年輕俊俏,面相溫和,令人倍感親切,但很快人類的五官再度裂開,浮現出爬行動物的鱗片,眼球脫落,森白骨頭清晰可見。
這一次,他和李窈的交流肯定不會再出錯了。
·
李窈趕回貧民區時,已經是後半夜。
暴雨停歇,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泥土氣息,以及一股下水道堵塞的惡臭氣味。
這很正常,因為整個貧民區就是一個巨大的下水道。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的樓棟,可能因為發生了謀殺案,今天一個撬鎖的也沒有。
她一路順通無阻走到了自己的樓層。
沒有血液,也沒有人聲。
是謠傳,還是光頭收拾了現場離開了?
李窈有些疑惑,遲疑片刻,決定賭一把,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個高大得幾近恐怖的人影。
——漆黑人影沒有死!
她倏地松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松弛下來以後,一股酸澀直衝鼻子,想到漆黑人影喜歡擁抱,她毫不猶豫衝過去抱住了他。
“……對不起,”她有些哽咽,“我不該丟下你……你沒事就好,那群人沒有為難你吧?”
漆黑人影一動不動,任由她緊緊抱住,沒有說話。
想到他不願意說話,李窈抬起頭,打算觀察他的肢體動作,淚眼朦朧間卻看到了一張極其驚悚的臉龐。
根本無法用形容這張臉龐,因為任何一部恐怖片都沒有這麼設計過怪物,完全是一張亂七八糟拼湊而出的臉龐——人臉、骷髏、爬行動物的鱗片。
由於毫無章法,反而呈現出一種怪異荒誕的恐怖美學。
李窈平時看小說的時候,喜歡看怪物愛上女主,但並不代表現實中看到怪物,她也會喜歡,隻會覺得毛骨悚然。
幸好這兩天她的心理素質飛速成長,看到這張臉隻是愣住,沒有尖叫出聲。
但她的頭腦仍然是蒙的,隻有一個隱約的潛意識告訴她——她可能認識這個人。
幾乎是靈光一閃,她有些茫然地喃喃問道:“……L?”
漆黑人影點了點頭。
李窈:“………………”
李窈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沉默片刻問道:“這是……你摘了面具的樣子嗎?”
李窈的表情相當復雜,超出了漆黑人影的理解範圍。
他思考了很久,也沒能破譯她的面部表情,隻能出聲問道:“你,不喜歡嗎?”
她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東西!!!
李窈正要說話,漆黑人影卻拿出了一個極薄的平板。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類紙閱讀器。
剎那間不好的預感從她的腦中閃過,等她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閱讀器,伸手想要阻止時,漆黑人影已經打開了閱讀器,點開了人聲朗讀:
【……近距離看他那張臉,她幾乎心髒驟停——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用這副模樣來嚇唬她的,簡直像恐怖片裡實驗失敗的怪物。
隨著他情緒的激烈起伏,身上的仿生構件也異常運行起來,發出古怪的機械嗡鳴聲。
他另一半臉的裂隙也越來越大,暴露出錯綜復雜的機械組件,臉上滲出的銀白色液體,如同一條條恐怖的金屬蛇從裂隙裡流淌而出,蠕行至姜蔻的面前,牢牢地扣住她的脖頸、手腕和腳踝。……】*1
李窈:“………………”
漆黑人影又選了一段,電子合成音繼續聲情並茂地朗讀道:
【倉庫內,透明的黏物質無聲蠕動著,伸縮著,活物似的搏動著,裂殖出一隻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人手”。
——這樣的手,在他的身上時,是宛如藝術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條微微凸起的靜脈血管,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當它們單獨存在時,更像是無數隻死人的手。
隻見無數隻人手從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她。
與主體一樣,呈現出隨時捕獵的姿態。】*2
李窈:“…………這是小說!小說裡喜歡不代表我現實也喜歡!”
漆黑人影低下頭,轉動眼珠看向她的面部表情,終於明白她不喜歡這張臉龐。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李窈卻感到一股龐大的憂鬱氣息當頭籠罩而下。
他難過的樣子簡直比這張臉龐還要難以形容,臉上、手上和背上所有漆黑裂縫都滲出透明的液體,仿佛水龍頭一樣哗哗往下流水,不一會兒地上就積起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李窈起初以為他在流汗,還在納悶他為什麼要流汗,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在流淚。 隻不過人類是眼睛流淚,他是全身上下都在流淚!!!
她一時蒙了,但即使如此也沒辦法違心說喜歡這張臉,想了想,她隻能去翻找毛巾,想要把那些眼淚堵住。
漆黑人影沉默著,看著她滿屋找毛巾,安靜地流淚。
很快,地板就變得湿漉漉的,跟下雨沒關窗戶似的。
李窈找到足夠的毛巾時,漆黑人影的眼淚已經止住了,但家具都浸泡在了淚水裡,盡管都是一些廉價家具,但房東知道後肯定會狠狠訛她一筆。
李窈摟著一大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上,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她又感覺漆黑人影的長相沒那麼可怕了——還是窮更可怕一些。
而且,她的反應似乎過激了。
漆黑人影是如此反感人類,卻為了她變出了一張人類的臉龐——雖然人類的特徵在那張臉上隻佔三分之一。
她卻大聲告訴他不喜歡,怪不得他會哭得……那麼厲害。
李窈想了想,抬眼望向漆黑人影,卻發現他不在窗邊了。
——難過到不告而別了?
她一驚,下意識站起身,卻看到他正在低頭拖地。
屋內有漏水口,她平時也會打掃衛生,拖把就在洗手臺旁邊,漆黑人影似乎注意到了地上的積水,主動拿起拖把,試圖把地上的眼淚拖幹。
李窈:“………………”
她不由有些恍惚。
說起來,她的人生是如此平凡(?),如此普通(?),四歲碰到變異種,八歲被觸手怪弄塌房子,十八歲靠聽反AI講座實現菜籽油自由,二十歲被世界上最強大的人工智能清空畢業論文,二十一歲親身經歷十大未解之謎之一——北歐的鈔票為什麼是亞裔女孩。
現在,她二十二歲,碰到一個兩米高的漆黑人影,全身上下會像水龍頭似的哗哗流淚,眼淚之多甚至可以淹沒地板,還會自覺把眼淚拖向漏水口,感覺也沒必要表現得特別震驚。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她真的是個普通人嗎?
有沒有可能是她的自我認知出現了某種偏差,其實她也沒有那麼普通,不然怎麼可能會看到這麼古怪的場景?
等她思緒漫遊結束以後,漆黑人影已經拖完地,開始拿起抹布擦家具了。
——他甚至知道這破房子的家具不能泡水。
李窈震驚過後,再度被愧疚之情籠罩,心髒像被一萬隻螃蟹夾過似的疼痛:“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跟你說話。”
漆黑人影的身形仍然高大得幾近恐怖,卻因為拿著抹布,莫名顯得有些可憐。
他沉默著,一邊擦家具,一邊搖了搖頭。
李窈咬咬牙,繼續說道:“……其實,這張臉也沒有那麼可怕,隻是人看到幻想中的事物變成現實,第一反應總是恐懼,等我適應以後,說不定就喜歡了!”
漆黑人影停下擦家具的動作,抬頭,看向她。
李窈看著他那張怪異恐怖的臉龐,心髒怦怦狂跳,不知是否心理建設做過頭的原因,有那麼一瞬間,她居然覺得也沒有想象的那麼可怕。
……當然還是有些可怕。
她深深呼吸,走過去,再次給了他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