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完全了解她的癖好。
秋瑜語塞。
她悻悻地轉移話題:“打視頻過來幹嗎?”
陳側柏微皺了一下眉毛,似乎在斟酌言辭。
半晌,他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直直朝她投去:“你哭了,為什麼?”
秋瑜有些摸不著頭腦:“我沒哭呀。”
“你發了一個會哭的貓,貓一般隻有在患上眼部疾病,或眼中有異物時才會流淚。你沒有生病,那你應該是想表達類似於哭泣的情緒。”陳側柏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緒。”
秋瑜感動的同時,面頰一陣發燙——尷尬的發燙。
她喃喃問道:“你平時不上網嗎?”這個流淚貓貓頭,有一段時間風靡互聯網,掀起一陣復古風潮,陳側柏居然不知道這個梗。 陳側柏平靜地答道:“我會用網絡接入服務,但不會用網絡娛樂類業務。後者有太多錯誤的信息和極端的情緒,會影響我的判斷。”
他沉思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聽見你看了好幾個短視頻,跟那些視頻有關嗎?”
秋瑜的腮頰頓時漲得通紅。
她看的視頻都是一些什麼《一分鍾帶你看完最新電影》《30秒鍾養貓勸退》《都進來看小貓拉粑粑》。
底下的評論更全是網絡段子,一句正常討論都沒有。
比如:
2023年的人們:真想知道五十年後的人們,會用全息網絡幹出一番怎樣的偉業!
2073年:看小貓拉粑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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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齡顯示為76歲的網友說道:……這段子從我二十多歲一直看到現在。
秋瑜起先還覺得陳側柏落伍,甚至為他分析流淚貓貓頭的語言感到尷尬,現在卻覺得,他能在洶湧的信息浪潮中保持理智,不隨波逐流,去接收一些僅流行一時的信息,是一件非常厲害的事情。
不過……
秋瑜想了想,說:“這隻是一個表情包,跟emoji的哭泣表情差不多意思。你朋友沒給你發過嗎?”
秋瑜這麼問的時候,心裡想的是,陳側柏的朋友肯定都是業界精英,不發表情包也正常。
誰知,陳側柏淡淡地說道:“我沒有朋友。”
不過,確實有人給他發過這些亂七八糟的圖片。
他一般隻冷漠地掃一眼,不回復,也不會深究,不會像收到秋瑜發來的圖片一樣,研判似的看了半分鍾,並且做了一番深入的閱讀理解。
秋瑜一愣,想起視頻裡對他的描述,心髒有種難受的下墜感。
她輕聲問:“……我對你的關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跟我說說以前的事情。”
陳側柏微微眯起眼睛:“以前的事情?”
秋瑜點頭:“比如你的母親,你小時候住的地方,你是怎麼考上我們學校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跟我說說讀書時候的趣事。”
陳側柏漠然而迅速地眨了兩下眼睛。
一時間,許多畫面從他的腦海中閃過。
堆積如山的廢品,如同一個由塑料袋、報廢電器和瓦楞紙板砌成的蜂巢。
一個皮膚黝黑的女人,表情不耐且市侩。她有一條很粗的發辮,裡面編著金色的電線。
她從穿西裝的人手上搶過錢,點了好幾遍後,臉上終於綻出一個燦爛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開心。
然後,是銀白色的實驗室,基因改造手術。
為了不損害神經系統,手術全程沒有麻醉。
有人在手術中活活痛死,他也感到瀕死一般的劇痛。
最終,他活了下來。
上千個“試驗品”裡,隻有13個在手術中活了下來。
他至今還記得,生物科技的高層前來“探望”他們時,聽說活下來13個試驗品,隻說了一句:“這是一個不吉利的數字。”
——最後的晚餐中,一共有13個人赴宴;次日,耶穌便因門徒的背叛,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從此,“13”淪為不祥的數字。
話音落下,高層身邊的安保人員倏地拔槍,朝其中一個試驗品扣下扳機。
“砰——”
滾燙而黏稠的鮮血,濺在陳側柏的臉龐上。
那個試驗品,與他僅有一床之隔。
他不過是一個僥幸存活下來的試驗品,又僥幸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但現在,他的運氣似乎用光了,一個恐怖而扭曲的怪物正在與他搶奪這具軀體。
……抑或是,想與他共用這具軀體。
就像現在,他從鏡片後看向她,能感到兩道視線的焦點。
一道是以正常的角度,冷靜而理性的視線;
另一道則是以偷-窺的角度,兇狠而癲狂的視線。
就像在牆洞中窺人一般。
兩道視線不得不擠壓在一起,相互重疊,相互膠合,最終融為一體,死死地黏纏在她的身上。
陳側柏閉了閉眼。
他摘下眼鏡,抽了一張清潔湿巾,擦了擦鏡片,語氣強勢而不容商榷地說道:“沒什麼好說的。”
第51章 Chapter 14
秋瑜發現, 自從她提到了“過去的事情”,陳側柏的神色就冷了下去。
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一種應激式的、連當事人都毫無察覺的冷漠。
若不是她觀察他已成習慣, 甚至無法發現他的神色有了變化。
這個問題在視頻裡說不清, 秋瑜決定回家再問他。
視頻掛斷後, 秋瑜發了一會兒呆,點亮平板, 發現還停留在之前的界面。
她蹙眉猶豫片刻, 點進那個視頻的主頁, 搜索關鍵詞“陳側柏”,按照視頻發布順序看了起來。
這些視頻, 明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的視頻措辭極端激烈, 將陳側柏塑造成底層人民的叛徒,稱他對資本家極盡獻媚;
有的視頻, 則理性猜測他的身世,試圖構建出他成為頂級科學家的經歷。
後者的可信度比前者要高一些,他們會把引用的資料、書籍和採訪視頻一一標注出來。
秋瑜花了一下午的時間, 看完了所有與陳側柏有關的視頻。
她發現,無論這些視頻如何還原陳側柏的經歷, 有一個時間點的經歷, 始終是空白的。
那就是陳側柏7歲到14歲的經歷。
互聯網時代,任何人的行為都有跡可循。
監控錄像、電子檔案、網絡瀏覽記錄、聊天記錄、充值記錄、消費賬單……每一樣,都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的證據。
那段時間,陳側柏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如果不是他七歲的時候,就有了反追蹤的意識, 那就是公司有意抹掉了這些記錄。
秋瑜看到這裡,關掉了視頻。
這種有爭議的問題, 她不喜歡自己胡亂揣測,更喜歡直接向當事人求證。
就在這時,她背脊突然蹿起一股顫慄的寒意。
秋瑜頓時汗毛倒豎,猛地回頭。
什麼也沒有看到。
——窺視者一直在注視她。
她思考事情太過專注,居然忘了注意這一點。
秋瑜心髒怦怦狂跳,見下班時間快到了,立刻給陳側柏打了個電話。
陳側柏可能在忙,隔了十多秒鍾,才接起:“喂。”
他似乎是用平板接的電話,聲音離得有些遠,音質如昏朦月色之下的雪山,模糊、清冷、凜冽。
秋瑜小聲問道:“可以來接我下班嗎?”
陳側柏說:“在路上了。”
秋瑜露出一個甜美笑容,剛要對他撒嬌道謝,就被陳側柏掛斷了電話。
秋瑜沒有多想,以為是路況緊張,他沒空跟她說話。
她收拾東西,帶著上司給的閃存芯片,去地下停車場等他。
她剛到地下停車場,就看到了陳側柏。
他抱著手臂,倚靠在駕駛座的車門上,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望來。
即使已經與他對視過無數次,突然與他視線相撞,秋瑜還是會莫名心慌。
說來也奇怪,地下停車場那麼多車,因為是商務中心,每一輛車都大同小異——這也是她討厭在地下停車的原因,非常容易在茫茫車海中迷路。
她卻一眼就看見了他的身形。
簡直像食草動物遠遠嗅到了掠食者的氣息一般。
秋瑜覺得有些奇怪。
這一幕似曾相識。
……跟之前,她出於生物的本能,認為窺視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時一模一樣。
可是,陳側柏根本沒必要窺視她。
如果他想要看她,大可以直說,他們可以24小時都連著視頻。
她並不懼怕他的目光。
這麼想著,秋瑜把這一錯覺拋到腦後,小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
她摟住陳側柏的脖頸,把臉埋進他冰冷的頸側,用力吸了一口他清寒的氣息,咕嚕著抱怨說: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那個人今天沒有偷-窺我呢,結果快下班的時候,突然感到了他的視線……”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要是窺視者不是用目光在看她,而是用電子設備在窺視她,是否會把她看陳側柏“黑料”的畫面錄下來,做成視頻發到網上去顛倒黑白?
秋瑜並非真的不諳世事,她隻是習慣了任何事都有人幫她兜底,所以從未真正地了解過眼前的世界。
她聽說過公司的黑幕,也聽說過社交平臺利用大數據引導人們互相攻擊謾罵。
可那些事,對她來說,就像是一盞燈之下的陰影一般。 看不到“燈下黑”,是人的本性。
從某種程度上,她的天真潛隱著某種殘忍的特質,讓人想到靈活而矯健的野貓,一臉純潔無邪地咬斷獵物的咽喉。
但此刻,燈盞之下的陰影切實威脅到了她。
如果窺視者將視頻發布到網上,隻需要加上幾句具有煽動性的文字,就能讓廣大網民對陳側柏群起而攻之。
隻有不看那些視頻,直接向他求證,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杜絕這類事情的發生。
秋瑜想了想,仰頭望向陳側柏:“……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陳側柏鏡片微閃,朝副駕駛座揚了揚下巴:“進去說。”
秋瑜點頭,朝車子另一側走去。
陳側柏沒有立即打開駕駛座的門,而是拿出煙盒,抖出一支煙,眉目冷戾地銜住,靠在車身上,滑燃打火機點燃,吸了一口。
整個下午的時間,他一心三用,一邊指導研究員的實驗,一邊精準地記錄下每一項實驗的數據,一邊跟隨秋瑜的視線,看完了那些視頻。
竟從頭到尾都沒有出錯。
秋瑜是一個藏不住心事的人,肯定會向他坦白,她今天都看了些什麼,然後問他,為什麼7歲到14歲的經歷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