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他濃密的眼睫眨動一下,垂著眼簾看她,也忘了再吃手中的糕餅,嘴角翹起來,他輕輕地“哦”了一聲。
“這些小事你騙我也沒有關系,”商絨被少年一雙熾熱清亮的眸子望著,她的臉頰微紅,低下頭趴在他懷裡,“但是……”
“但是什麼?”
折竹等著她的下文。
“但有的事,你絕不能騙我。”商絨說。
“譬如?”
“譬如,不可以再騙我說要與我一起走,卻讓姜纓送我一個人走。”
折竹挑眉:“怎麼還翻舊賬啊?”
“嗯。”
商絨抿緊唇,腦袋埋在他懷裡也不看他。
“那還有嗎?”
他又問。
“沒有了。”
“這麼簡單?”
折竹從披風下騰出手來,將剩下的半塊糕餅吃掉,才輕抬下颌:“知道了。”
底下忽有巡夜的官兵路過,有人注意到了屋頂之上似有兩道人影,正欲往近前查探,卻見那兩道影子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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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從高檐落下,商絨驚魂未定,還緊緊抱著折竹窄緊的腰。
折竹卻注意到牆邊一簇簇濃綠的枝葉裡點綴著或紅或白的木芙蓉,在這片晦暗的光線裡也不減葳蕤風姿。
他想也不想,從中摘下來一朵沾了露珠的紅色木芙蓉,隨即拉下來她的兜帽,露出來她隻用一根簪挽起的發髻。
黃昏時,第四給她梳過頭。
少年修長白皙的指節捏著那朵木芙蓉簪入她的發髻,露珠顫顫巍巍的從花瓣裡滑落,沾在她烏黑的發上。
明明,她此時的這張臉粘了他親手制作的面具,暗黃的膚色,雜亂的眉,還有刻意點綴的斑點。
然而他的眼睛彎起笑弧:“真漂亮。”
商絨仰面望他。
寂靜無人的長巷,她忍不住隨著他眼睛的弧度而無意識地翹起唇角。
回到小院,商絨沐浴洗漱過後,向第四要了一碗冷水,木芙蓉花的根莖泡在水中,整朵花正好抵住碗沿,花瓣顏色濃鬱惹眼。
她將它放在一旁的小案幾上,躺在床上又盯著它看,沒一會兒,她又習慣性地拿來那個魯班鎖擺弄著。
折竹在浴房沐浴完也不要姜纓幫忙,他自己換了傷藥,穿了身寬松的衣袍出來,便聽姜纓道:“公子,那兩個家伙招了。”
那兩個家伙,自然是姜纓從星羅觀帶回的道士。
他們都是半緣的徒弟,卻跟在凌霜的身邊保護他。
“那半緣,也就是妙旬似乎不良於行,需拄拐,據他們二人所言,妙旬以前受了很重的傷,幾近癱瘓,妙旬通曉岐黃之術,知道醫治自己的法子卻苦於無法找來其中最重要的兩味藥,最終是凌霜與另外一個什麼人給了那兩位藥,彼時凌霜正受皇帝寵信,身邊殺機四伏,妙旬便與凌霜約定,他入正陽教,並遣自己的徒兒跟在凌霜身邊保其周全。”
姜纓如實說道。
折竹敏銳地抓住姜纓話中的“另一人”,若那人便是他的師父妙善,那麼妙旬何以對凌霜知恩圖報,對妙善卻是恩將仇報?
這很不符合常理。
“天砚山上有一個半緣草堂,那妙旬便在草堂之中,他們已將草堂的位置交代清楚,公子,您看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姜纓見折竹遲遲不語,便問。
“那我何必等他來找我。”
折竹扯唇,神情冷冽。
“公子現在就去?可您的傷……”
“皮外傷不礙事,”
折竹滿不在乎,“你不必跟我去,帶幾十人留在此地,守著她。”
“公子……”
姜纓有些遲疑,天砚山上到底是什麼情況如今還不知,他若不跟著去,怎麼能放得下心。
折竹卻不欲多說,隻道:“讓第四不要忘了她答應過我什麼,她也必須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
“……是。”
姜纓到底不敢違逆。
商絨聽見推門聲,抬眼便見那雪衣少年走了進來,他的烏發還很湿潤,衣襟微敞,半邊的鎖骨顯露。
四目相視。
折竹走到她榻前,看見了盛在茶碗中的木芙蓉花。
她洗去了偽裝,一張面容幹淨又細膩。
“簌簌,我要出去一趟。”
他說。
“去哪兒?”
商絨一怔,隨即坐起身。
“去找妙旬。”
他並不隱瞞。
妙旬。
商絨聽清這兩字,便知他這一趟是非去不可。
她知道師仇在他心中的重量。
商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是腦子裡很亂,她沒發出什麼聲音。
“等我回來,我們就離開玉京。”
折竹說罷,便轉身要去屏風後換衣裳。
哪知那坐在榻上的小姑娘一下站起來,在他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他下意識伸手抱住她的雙腿。
她整個人都在他身上,臉頰貼著他的臉頰,他看不見她的臉,不知她此時的神情。
“簌簌,”
折竹半垂眼簾,“我不能帶你去。”
“我知道。”
商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我就在這裡等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會等,你劫獄的時候我等你,贏花燈的時候我等你,在禁宮裡你讓我等,我也等你,我每一次都能等到你。”
她閉起眼睛:“我相信這一次也一樣的。”
第87章 都算了
長霧嫋嫋, 淫雨霏霏。
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從含章殿出來,抬眼便見被宮娥宦官簇擁的胡貴妃,她輕抬著下颌, 正睨著他。
“貴妃娘娘。”
賀仲亭俯身。
“賀大人既從裡頭出來了, 是否也該好好想想自個兒究竟要走哪條道?”胡貴妃扶了扶鬢發,意有所指。
“臣告退。”
賀仲亭臉上神情不顯,行了禮便要往階下去。
“明月沒有死對不對?”
身後傳來胡貴妃的聲音。
賀仲亭一頓,回過頭去。
含章殿中果然還有她的人在。
“都這節骨眼兒了,陛下還想著讓你將明月找回來,”胡貴妃笑盈盈的,一雙眼卻冷極了, “那你就將她找回來吧, 我如今找不到肖神碧那個女人,找到她的女兒也是好的。”
賀仲亭低首,卻並未多言, 也不撐傘, 他抬步走了下去。
“娘娘, 賀大人一向對聖上忠心耿耿, 您說賀大人他……”
胡貴妃身邊的宦官猶猶豫豫的。
“如今都什麼時候了, 他若真是那不知進退的人, 隻怕也不能得陛下信任, 穩坐凌霄衛指揮使的位置這麼些年。”
胡貴妃居高臨下, 凝視那道走入朦朧煙雨中的挺拔身影:“陛下那般喜怒無常之人, 可不是誰都能輕易得到他的青睞的。”
賀仲亭冒雨騎馬回到賀府, 溫夫人立即喚人備好熱水服侍他沐浴更衣, 天色暗淡下來時, 晚膳才擺上桌, 溫夫人瞧見兒子渾身湿透,從庭內走來。
“你們父子兩個怎麼都不知道撐傘?”溫夫人嗔怪道,立即迎上去,用絹帕擦了擦兒子沾了雨水的臉。
“知道我入宮的消息才趕回來的吧?”賀仲亭坐在桌前,端了茶碗卻還沒喝一口。
“父親,”
雨珠順著賀星錦的下颌滴落,“胡貴妃怎會輕易讓您入宮見了聖上?”
如今含章殿已經被胡貴妃所控制,陛下想見什麼人,不想見什麼人,都不是那麼輕易的事。
“夫人,你先回房吧,我與兒子要說些公務。”賀仲亭不緊不慢。
溫夫人已習慣他們父子兩個談論公務時自己不能在場,當下也沒多說什麼,隻囑咐了賀星錦一定要沐浴換衣,去去寒氣,便由婢女扶著出去了。
“此前我問你,臨清樓中的那兩具屍體可有什麼不妥之處,”堂內隻剩下賀氏父子二人,賀仲亭語氣平靜,“你是如何答我的?”
賀星錦神情微變。
“子嘉,你以往從不對我這個做父親的撒謊,但在明月公主一事上,你似乎對我隱瞞頗多。”
賀仲亭手中的茶碗輕扣桌面。
“對不起父親。”
堂內一時寂寂,賀星錦許久才出聲。
“說說,你為何瞞我?”賀仲亭看著立在大開的門前,那個一身暗青纏銀鶴紋袍都湿透的青年。
迷蒙煙雨在他身後,他湿潤的眉眼浸在一片暖光裡,沙沙的雨聲落了滿耳,再凜冽的夜風也吹不動他湿透的袍角:“父親,若在禁宮,她會死的。”
“陛下疼她,她是大燕最尊貴的公主,誰敢傷她?”賀仲亭氣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