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另一名宮娥也接著話頭說下去:“這樣才好呢,我們公主便不用日日去摘星臺了,那些採露宮娥也能歇些時候。”
“慎言。”
鶴紫抱著公主要的東西跑回來便聽到她們這些話。
“鶴紫姐姐。”
幾名宮娥立即喚她一聲,再不敢多說,隻推開殿門讓她進去。
“公主。”
鶴紫進殿,見商絨在案前習字,她行了禮,起身瞧了一眼,竟不是什麼青詞道經,滿紙皆是一行詩句。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鶴紫念出來,即便她不通文墨,也露出笑,道:“這詩句真美,瞧著就像能聽見聲兒似的。”
是下雪聲,也是積雪壓斷竹枝的聲音。
“是很好聽。”
商絨垂眼看著紙上的字痕,輕聲道。
“公主,這些都是我才從膳房裡拿回來的糕點。”鶴紫將食盒放下,便恭謹地退出門去。
商絨才擱下筆,便聽見內殿裡有些響動。
她立即起身,掀簾跑入內殿裡,正見那滿窗煙雨,而少年倚靠在窗邊,他的眼眉與無法皆被雨水沾湿了些,眸子黑得發亮。
“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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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什麼?
商絨起初並未反應過來,她走近他,少年的聲音裹在一片淅瀝清脆的雨聲裡:“你喜歡我的名字。”
商絨的臉頰發紅。
可是她仰望他,拉著他冰涼的手指,示意他低頭來聽她的悄悄話。
少年果然乖順地俯身。
商絨看著他半垂下來的濃密眼睫,她好似受到某種蠱惑,抓緊他的指節,抱住他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第一次聽時,你不說,我也知道是這兩個字,那時我就覺得很好聽。”
她認真地說。
他的名字,是這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這樣近的距離,她眼見少年的耳垂燙紅起來。
可是他的睫毛顫動一下,側過臉去,薄唇抿起一條線來,隔了會兒才平靜似的:“哦。”
“你的耳朵……”
商絨自己的臉還紅紅的,卻好奇地伸手去戳他的耳垂。
折竹一下往後躲開了些。
他的耳垂紅得滴血,可滴答雨聲裡,他迎向商絨的視線,卻又不自禁臨近她,灼熱的呼吸輕拂,滿懷期盼地問:
“簌簌,能再親一會兒嗎?”
第65章 很聰明
“好, 還是不好?”
雨聲雜亂,少年眉眼湿潤,遲遲等不到她回答, 他心內滾燙一片, 指腹撥了撥她因不安而眨動的眼睫,他彎著眼:“那就不好吧。”
他才收揀起自己那分失落,卻聽殿外一道聲音傳來:“明月,我來看你了。”
是夢石的聲音。
殿門吱呀,推開又合上, 雨聲一陣清晰一陣模糊。
“賀家父子一向為父皇馬首是瞻,那賀仲亭多疑, 幸好折竹公子提醒及時, 我搶先在父皇面前攬下此事,如此,他們凌霄衛也不便插手了。”
案上一壺酒, 案上葷素盡有, 夢石說著便要給折竹斟酒, 卻被他伸手一擋。
夢石抬眼, 那少年神情沉靜, 慢悠悠道:“我惹的禍, 本該是我多謝你替我善後。”
話是這麼說, 但他卻轉而自己斟了一碗茶, 碗壁與夢石手中的輕輕一抵:“傷還未愈, 就不飲酒了。”
商絨才吃一塊燒鴨肉, 聞聲抬眼。
夢石帶來的宮中佳釀, 他竟真的看也不看, 徑自抿一口茶, 隨即便將碗擱下了。
“哪裡的話。”
夢石心中也有一絲異樣,在蜀青桃溪村中時,他見過這少年對村中人自釀的米酒便極有興趣,隻是當時他身上有刀傷,被夢石勸住了。
但也僅僅一瞬,夢石便將其拋諸腦後,又道:“如今父皇不許簌簌去大公主府吊唁,我們也沒有可做文章的時機,但我聽說,再過兩月,便是簌簌的生辰?”
商絨經他提醒,點點頭:“嗯。”
“他們說你的生辰往年都在摘星臺上為民祈福,而今摘星臺已毀,要重建也並非是兩月之工,說不定你今年祈福之地便是在星羅觀,若真如此,那我們大可以趁著兩月想出個萬全之策來,隻要出了這禁宮,你便有更多的機會脫身。”
夢石打量著小姑娘的臉,溫和地安撫她道:“簌簌,等你生辰那日,你一定能得自由。”
自由。
商絨忍不住為他口中的這兩字而失神。
夢石如今正受淳聖帝看重,他手頭上的事太多,隻吃了幾筷子菜,喝了幾杯酒便起身告辭,照例留了個宦官等著將食盒帶回。
雨勢更大,那道殿門一開,商絨看著夢石的衣袂拂過門檻,隨即聲息都被淹沒在噼啪的大雨裡。
“在想什麼?”
她身畔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問。
“折竹的生辰在什麼時候?”
商絨回過頭來。
折竹隻猜中她的一重心事,卻未料她開口說的,卻是這個,他著實愣了一下,隨即端起茶碗,側過臉去看那道窗外幽碧的山色。
他想了想,說:“他隻與我說,我是七月生的,具體是哪一天,我也不知。”
七月,如今不正是七月麼?
商絨知道,折竹口中的“他”,一定是他的師父。
“那你是如何過生辰的?”
商絨又問。
“他若想起來,隻要是在七月,也不管是哪一日,都會給我煮上一碗長壽面,若是忘了便也過去了,但他,很少會忘。”
折竹提起來這些舊事,眼底也流露幾分天真的笑意,但側過臉來,望見她懵懂的神情:“你沒有吃過長壽面?”
“沒有。”
商絨誠實地搖頭。
窗外潮湿的霧氣皴擦濃鬱的山色,少年輕抿一口茶,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清亮而有神:“今年你生辰時,我一定讓你吃到。”
商絨一向習慣將事情往壞處去想,但是少年的笑臉太過惹眼,她的手背抵在心口處,在淋漓雨聲中,忍不住向往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夜色降臨,這一場雨也未見頹勢。
商絨學著折竹牽動絲線,與他一起玩傀儡娃娃,娃娃的衣裙被掠入窗紗的微風輕拂,層疊搖曳,好似可以騰雲駕霧的仙子一般。
她指上的動作越發順暢,娃娃變得靈動起來,她的神採也逐漸有了變化,唇線不自禁微翹。
“折竹,我會了。”
她迫不及待地望向他。
“嗯。”
一盞孤燈映照少年雋秀的眉眼,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娃娃,靠在牆壁上,揚唇:“簌簌很聰明。”
商絨不自覺沉浸在他的誇贊裡,她濃淡相宜的眉間少去了許多鬱色,又擺弄起那個娃娃:“是你很耐心地教我。”
說著,她又意識到了些什麼似的,抬頭輕聲問:“可你會不會覺得煩?”
少年聞言,臥蠶的弧度稍深。
“我若覺得煩,可不會藏著掖著不教人發現。”他將自己的那個娃娃拿起來,修長的手指牽動絲線,娃娃揚起來一隻手,朝她晃了晃:“你知道我一向不為難自己,隻為難旁人。”
他又在說她了。
商絨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對上他揶揄似的笑眼,她有點生氣,可是看見他操控手中的娃娃不斷擺出各式各樣的逗趣姿態,她又忍不住翹起嘴角。
雨在窗外墜聲不斷,燈燭的光在牆壁上映出他們的影子,商絨操縱著傀儡娃娃與他的影子接近。
不知不覺蠟燃近半,商絨抱著個傀儡娃娃沉沉睡去,而折竹靠在一側,枕雨凝視片刻她的臉。
她陷於睡夢,不知夢外的少年心裡頗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放回她的床榻上。
替她掖好被角,少年方才恹恹地躺回自己的榻上,他明明有點想親她,甚至心裡不斷有個聲音同他說,與她同榻而眠沒有什麼不好的。
可是近來他有時觸碰她時,身體總會起一些隱秘的反應,他原本也並不陌生,但往往發生在清晨的事最近卻總不那麼守時了。
忍得有點難受。
少年滿腹的心事紛亂,他努力不去想黃昏時她的吻,從懷中取出來一枚白玉印章,臨著尚未熄滅的燈,仔仔細細地瞧。
印章上的朱砂已幹,折竹索性重重地將其按壓在自己的手背,那痕跡隱約可瞧出是“妙旬”二字。
並無什麼奇特的。
可若他的師父妙善來玉京隻是為了找到妙旬,而妙旬既有心見妙善,那麼為何又隻讓陳如鏡帶給妙善這枚印章?
折竹靜默地摩挲著那枚印章,心思一轉,隨即指節用力,玉章當即碎裂成兩半,他握著那兩半玉章細細一瞧。
指腹摸索一陣,從其中一半裡,摸出來一個極小的紙條。
他隨意地將碎掉的玉章擱到一旁,雙指展開那紙條,在幽微的燈影裡得見一行墨跡:
——紅葉巷堆雲坊。
——
大雨如瀑,一名中年男人渾身水氣,趁著夜色,匆匆入了一間昏暗的屋子裡,屋內光線不甚明亮,那坐在書案後的人背對著他,整個人隱在一片陰影裡:“如何?”
“陳如鏡已死。”
中年男人垂首,說著遲疑一瞬,又道:“張元濟似乎尚有個徒兒在,我看陳如鏡的反應,那人應該已在玉京。”
書案後的聲音有些喑啞:“他到底是收了一個不聽話的徒兒。”
“您早知道張元濟有個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