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些日子以來,夢石常常做飯,他如何不知商絨吃魚,最喜歡糖醋魚。
“其它隨意。”
折竹見他將魚都取下,便拉著商絨進院。
趁著商絨進屋換衣裳的功夫,而夢石又在廚房處理那三條魚,折竹一邊擦拭著劍刃,一邊出了院子走入竹林。
“十七護法。”
姜纓一見折竹孤身前來便從婆娑竹枝後現了身。
落日餘暉燃盡,天色變得暗淡許多。
“凌霄衛既借江湖人的手段尋我,想必也不該隻有造相堂收到了消息,”折竹將擦拭幹淨的軟劍纏入腰間金扣,“樓中可有傳信?”
“並未,”
姜纓搖頭,“但是十七護法,若樓中也收到此消息,恐怕樓主她一定會命您即刻返回栉風樓。”
凌霄衛此舉,一為尋人,二為試探。
他們給造相堂的價錢便是極高,想來給栉風樓的也不會少,若樓主不應,反而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但如此一來,樓主一定會命十七護法返回樓中解釋因果。
“那個販子呢?”
折竹卻忽然問他。
“最遲後日,便能將他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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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纓如實說道。
那販子便是拐賣夢石女兒的那個,他遣出去的人在淮通尋到了他,依照今晨收到的消息,他們還需一日的功夫才能趕到此地。
“待後日人一到,”
折竹的面容隱在一片晃動的陰影裡,他的嗓音冷淡,“我們便動身去業州神溪山。”
即便凌霄衛有可能已經得知杏雲山與容州的事,但他們要憑那些蛛絲馬跡找到蜀青來,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他的確也不得不提早防備。
至於辛章……
他滯留蜀青便是為查出此人以絕自身後患,
可如今為保全商絨,他隻怕是等不到此人現身蜀青之時了。
“可樓主她……”
姜纓才出口的話音驟然消弭於少年疏冷的一瞥。
“今夜,”
少年的眉目猶如浸雪般,語氣輕盈,卻凜冽生寒,“便將造相堂都清理幹淨。”
騙人的鬼話,他慣常會說給將死之人聽。
信與不信的,他都會殺。
難得的晴夜,商絨一個人在房中輾轉難眠,那少年推門出去時的輕微響動她都聽到了,但她並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隻是裹著被子靜靜地睜著眼,等著困意將自己徹底裹挾。
折竹這一去,第二日午後才歸來。
“老秀才的兒子今日成婚,邀了我,也讓我帶上你們一起去,”夢石在廊上耐心地勸商絨,“你怕是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便跟著我去瞧瞧吧?”
商絨抵不住夢石這幾番勸說,怕他失望,她也不好意思再說拒絕的話,便推門進去換衣。
少年熬夜殺人歸來,幾乎渾身浴血,夢石燒了水讓他沐浴過後,他便似遊魂一般進了屋便往床上一躺,動也不動。
商絨坐在鏡前自己粘好面具,但瞧見自己披散的發,她忍不住回頭去看榻上的少年。
她才拿起木梳來,卻聽他恹恹的聲音傳來:
“你想去?”
“夢石叔叔很想讓我去。”商絨又回頭,看見他仍趴在軟枕上,眼睛也沒睜開。
“你總是這樣,”
他睡意極濃的嗓音有些啞,輕輕地哼一聲,“總那麼在意旁人。”
才僅僅睡了一個時辰,他坐起身來不情願地睜開眼,木腳踏上的一雙黑靴也懶得穿,赤足走到她的面前來,拿過她手中的木梳。
光滑清晰的銅鏡裡,映出少年一張俊俏的臉。
商絨悄悄地盯著他看。
少年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給她梳頭:“你好麻煩。”
他裹著困意的聲音有點悶悶的。
“對不起。”
商絨仰起頭,真誠道歉。
午後的春陽燦爛,滿窗的山花在輕柔的風中顫顫巍巍,少年被她這樣仰望著,他忽然撇過臉:
“沒關系。”
第46章 不要怕
老秀才家中是今日桃溪村中最熱鬧的地方, 新娘的花轎還沒到,院子裡就已經聚滿了人。
老秀才在門外已經站了許久,但他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疲累, 始終滿臉笑意地將每一位攜禮而來的賓客迎進門。
“周老啊, 恭喜恭喜。”
夢石將手上的東西遞出,面帶笑容。
“我還當你不來了,”老秀才將東西接過來交給一旁的大兒子,又注意到遠處步履極慢,還沒走近的一對少年少女, “那便是你的侄女侄兒?”
“錯了,”
夢石一眼瞧見好些個隨父母來的年輕姑娘在往那邊望, 他心念一轉, 搖了搖頭,笑眯眯地道,“一個是侄女, 一個是侄女婿。”
“侄女婿?”
老秀才在小學堂隻常聽夢石提起他的侄女兒, 卻從不提那個少年, 他此時聽了這話, 便有些驚訝, “已經成親了?”
此番成親的, 是老秀才的老來子, 他大兒子的女兒如今也有個十五六歲了, 此前在村中的小廟會上, 許多人都見過那少年的好模樣, 他的孫女兒也不例外, 他還想著能不能說上一門親, 可他們卻原來, 並非兄妹?
此時那少年與那姑娘漸近,老秀才再端詳了他二人,的確生得不像,那姑娘的膚色也暗上許多,模樣生得好,卻奈何臉上多有瑕疵,再反觀那少年……
瞧著……似乎也不是那麼相配啊。
“娃娃親嘛,”夢石氣定神闲,“我們兩家都是家道中落,也隻好相依為命,我侄女婿立志要考取功名,再八抬大轎迎我侄女兒進門,若不是因他要尋個清淨的地方讀書,我們也不會找到此地來了。”
“原來如此啊……”老秀才捋了捋胡須,又見那俊俏少年神情恹恹的,一看就是挑燈夜讀過,再看他打著哈欠卻還不忘拉住身邊那姑娘避開路中間的小水窪,老秀才徹底歇了此前的那番心思。
“夢石叔叔。”
商絨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麼,可聚在門前的這些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與折竹身上,令她有些不自在。
“這位便是周老。”夢石笑著向她介紹那老秀才。
商絨看見老秀才胡須和頭發都白花花的,她輕輕頷首,道:“周老先生。”
老秀才一笑,牽起眼尾的褶痕更深,他正欲說些什麼,卻聽那吹吹打打的聲音漸近,他的眼睛頓時更亮,院子裡的許多人也跑出來,擠著嚷著“新娘子來了”。
商絨不由轉過臉,也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村中無馬,那年輕的新郎騎著一頭驢,穿著一身顏色鮮亮的喜袍走在最前面。
所有人將那一頂紅轎子圍在中間,個個臉上都帶著喜色,敲鑼打鼓的,十分賣力。
轎子在門口停下,那媒婆扭著肥碩的身姿喚新郎去踢轎門,周遭人鬧哄哄的,折竹靠在院牆上,也饒有興致地盯著看。
新娘舉著一柄團扇遮掩面容與新郎牽著紅綢進了門,聚在門口的人便也都一窩蜂地跑進了院。
這是商絨第一次看人成親。
她跟著折竹走進廳堂,案上的龍鳳紅燭高照,桂圓花生在盤中堆成小山,紅紙剪的囍字在正中的牆壁上,閃爍泛光。
眾人笑鬧著,一對新人在唱聲中拜堂。
“當初我和杳杳她娘成親時,可沒這麼多人。”夢石看見那新娘子被送去了新房,他一邊拍著掌,一邊對身邊的商絨與折竹道。
他孤兒一個,沒什麼家人,在白玉紫昌觀的師父也未能到場,而他妻子的娘家人也少,住在山裡又沒什麼鄰裡,遠沒有今日這樣熱鬧。
“是不是成親的人,都這樣高興?”
商絨看著那位滿臉笑容的新郎,腦海裡卻浮出薛淡霜的臉,薛家與趙家定下婚期時,她也是這般,眼睛和眉毛,總是彎彎的。
“那要看是和什麼人成親了,”周遭人聲嘈雜,夢石湊近他們兩個,說,“若是與心悅之人成親,自然是眼角眉梢都浸蜜,但若是跟毫無情念之人成親,那便隻能是煎熬了。”
商絨聽了,好一會兒也不說話。
黃昏很快來臨,院子裡擺起了酒席,食物與酒的香味充斥著整個周家院子,同坐一桌的村中人談論著春種農忙的事,商絨忽覺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她側過臉,見少年的眼睛亮亮的,他指著那些往後院跑的年輕人,說:“好像有好玩的事。”
“他們是去鬧洞房,”
夢石正跟人喝酒,他聽見了,回頭望了望,笑著說道,“你們也瞧瞧去?”
什麼是鬧洞房?
商絨不明白,但還沒開口問夢石,便被少年拉著起身,被動地隨著他的步履往後院去。
新房內笑聲一片,商絨跟著折竹才跑進去,便見那新娘子已成了卻扇禮,露出來的一張臉面若桃花,眼波流轉間盡是羞意,與身邊同樣臉頰泛紅的郎君一塊兒飲下合卺酒。
折竹瞥了一眼被那新娘與新娘擱在託盤內,用紅絲相連起來的兩隻酒盞。
原來成親,要這樣喝酒啊。
那新郎有幾位要好的朋友,趁著這會兒兩人都羞,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一番打趣的話。
新娘的臉紅了個透,忍著笑將鮮紅被子上鋪的紅棗桂圓抓起來打向他們。
擋在商絨身前的幾人忽然躲開,她卻沒有防備,眼看那紅棗就要打在她額頭,但一隻手伸來,穩穩地捏住那顆紅棗。
商絨的眼睫眨動一下,盯著少年筋骨漂亮的手背。
外頭的天色不知不覺已暗淡了些,房內橙黃的燈火映在他的側臉,商絨看著他將那顆紅棗往嘴裡一塞,又慢悠悠地剝開桂圓的皮,將飽滿的桂圓肉遞到她嘴邊來。
所有人都在看喜床上的那對新人,也包括他。
他連給她喂桂圓肉也沒看她,仍舊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喜婆要那對新人做這做那。
熱鬧聲中,商絨前後都擠滿了人,她咬下桂圓肉,湿潤清甜的味道盈滿唇齒,她靜默地望著少年的側臉,看他彎起眼睛。
她的唇角牽動一下,無知無覺般,細微上揚。
渾圓的月高懸,漫天星子如霜,商絨與折竹從新房中出來,前院人聲鼎沸,清晰可聞。
“你盯著新娘的頭冠看了很久。”
折竹行走間踩碎地面的婆娑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