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突然哭起來:“你從開始就想害我祖父了,這門婚事,於你來說就是利用……你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牽扯我的祖父,讓我祖父對你放松警惕。”
陸簡卻是毫無愧疚:“如果你認為我娶你是為了讓你祖父放松警惕,那你可以問問你祖父,他把你嫁給我,他又是什麼目的?”
他冷笑一聲:“你們韓家把你扔給我的時候,你說,難道他就不曾料到今日嗎?”
韓淑修:“你什麼意思!”
陸簡輕描淡寫地道:“他自己做了什麼難道不清楚?他把你嫁給我,也不過是把你當做籌碼罷了,你連這都看不清嗎?”
韓淑修尖銳地道:“不,不是,他們沒有!”
陸簡卻不再理會了。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韓淑修:“我不想多費口舌,你自己想清楚,或者一封休書,孩子流了,你回去和你父母共患難。”
他的聲音緩慢冷沉:“或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安安分分地在我這裡做陸夫人。”
他頓了頓,道:“我適才的許諾依然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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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相的罪狀一樁一樁被查出來,朝中陸續有朝臣上奏,結黨營私,貪墨無厭,家中所藏竟然富於左藏庫數倍!
希錦看到了那清單,什麼大玉帶八十束,什麼黃金二百五十萬兩,什麼珍寶無算,簡直是觸目驚心。
阿疇在朝堂上拍案大怒,甩袖離開,百僚惶恐。
不過回到後宮,阿疇便頗為平靜,並不見怒。
反而有條不紊地和希錦分析:“差不多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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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可以的意思是,事情辦妥了。
之後阿疇提起,那韓相欺君妄上,專權怙寵,蠹財害民,壞法敗國,罪大惡極,不必待秋後行刑之時,便立即斬首處死。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要知道以大昭慣例,死刑都在立春後至秋分,除非窮兇惡極者,不得奏決死刑。
便有朝臣上疏諫阻,認為如今新帝才登大寶,事宜行仁政。。
阿疇這才略緩了緩,改口道“念在他已年邁,賞以春夏,刑以秋冬”,於是判了秋後問斬,至於韓家諸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
他這麼退後一步,朝臣到底不好再反對了。
這詔書順利下去,消息很快傳出去,一時眾人都知道那韓相被處決了,韓家完了,街道上眾人竟都歡快起來,甚至有人擺酒慶祝。
希錦命人過去宮門外購置一些小菜,等那黃院子回來,特意問起來,說那些小商販都是“眉開眼笑”。
希錦聽著,也覺很是舒坦。
她家阿疇當了皇帝,如今做了一件大好事,至少把這韓相給處死了。
想當初她那六重緯的憋屈啊,如今算是徹底暢快了!
而處死韓相後,阿疇便重用了霍二郎整頓稅賦,讓利於民。
希錦聽了,自然覺得很不錯。
自從那次小荷包一事後,她看得出,阿疇對霍二郎一事確實是放下了,不像之前暗暗地酸,現在是真的不在意了。
既然不在意了,他身為君王自然唯才是用。
隻可惜此時的希錦貴為皇後,是輕易沒機會見到外臣的,不能當面道一聲喜了。
不過希錦還是想起那一晚,汝城上燈節,霍二郎曾經的高談闊論,以及提起韓相的種種顧忌。
那個時候的他還隻是尋常書生,而聽他說起那番話的,也隻是普通市井商賈。
他又怎麼會想到,有朝一日他能替了那韓相來掌管市易司,整頓稅賦,他更不會想到,自己和阿疇會坐在了帝後的位置上。
這就是人生之玄妙了。
就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陸府卻傳來消息。
韓淑修生了,生下一對龍鳳胎,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阿疇和希錦都分別賞了財帛金銀,宮中也都按照規矩備辦了各樣禮品送過去。
不過這會兒韓家剛出事,那韓淑修顯然心裡不好受,以至於生下一對孩兒後,她一直心情抑鬱低落,動輒哭泣,便是再養,也是心病難醫。
這讓人聽了不免唏噓。
那一日,希錦忍不住道:“韓家……還能再寬容一些嗎?”
阿疇:“韓相是必須斬,不能留,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這已經是至仁之政,格外開恩了。”
希錦無奈:“好吧。”
阿疇:“先過去這一陣風頭,再過兩年如果要大赦天下,他們或許能免罪,到時候讓舅父把他們家中女眷妥善安置就是了。”
至於男丁,可以免罪,但是必然不能給予任何機會,可以說三代之內,他們休想翻身了。
希錦:“嗯,也是。”
反正這家子攤上了,那就忍忍吧,又不是非要他們的命,他們享受了那麼多年富貴,貪圖了那麼多銀錢,也該付出代價了。
不過韓淑修卻是想不開,竟有些歇斯底裡起來,每每痛斥這個,嘶吼那個,甚至連那才生下的嬰兒都痛恨起來。
希錦派了御醫過去為她診治調養,又接她過去外面別苑玩耍散心,不過韓淑修家裡出了這種事,她見到希錦總歸不自在,每每提起家裡人還是哭泣已,希錦見此,便也隻能罷了。
她想這種傷痛並不是外人的言語能寬慰的。
終於有一日,韓淑修跪求和離。
陸簡到底是給了韓淑修和離書,除了退還那些嫁妝外,還額外補了豐厚的田地和銀兩,並派僕從跟隨,送她過去她兄弟所在處,讓他們團聚了。
希錦聽了,便和陸簡商議,將一對孩兒抱到宮中來,小心撫養,正好和才出生的小公主一起。
陸簡略沉吟了下,倒是沒反對。
他看著希錦,道:“有勞娘娘了。”
希錦聽這話,心便微頓了下,她可以感覺到他言語中的誠懇和感激。
一時便有些難受起來。
突然想起最初的那個陸簡,很冷硬張揚,稜角分明,如今他經歷了一場失敗姻緣,到底是被打磨了,性情倒是比之前柔緩了。
她便笑了笑,道:“舅父說哪裡話,也太客氣了,回頭讓幾個孩子一起玩兒,也好有個伴。”
陸簡聽著,眸間也泛起些暖意來,頷首:“是,宮裡頭孩子多一些,倒也熱鬧,有時間我也會過來多看看孩子。”
希錦看著他這樣子,心裡其實別有一番酸楚。
她想問問,那韓淑修的種種,問問他對韓淑修是否還有別的安置,但陸簡是長輩,她縱然為皇後,但也是晚輩,並不好對這種事情多加置喙。
當下也就笑道:“等孩子大一些,無論男女,都可以學學騎射,到時候還得舅父多操心呢。”
陸簡聽聞這話,略怔了下,之後也笑了。
他望向遠處,殿宇之上,天空湛藍。
曾幾何時,長姐也曾這樣笑著,和他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候他還年少,熱血男兒,自以為寶刀在手,無往不利。
世事是一個輪回,二十年彈指過去,昔日蹣跚學步的阿疇已經登上大寶,而長姐的孫女孫女都要學習騎射了。
他望著那遠處的天空,卻是對希錦說道:“這樣極好,我相信姐姐在天之靈看到後,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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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時候,阿疇回來殿中,兩個人說著話間,希錦想起那陸簡,還是有些無奈,便道:“若是當初他和莫三娘在一次,總歸比現在好吧。”
那莫三娘是愛他的,莫家和阿疇也是一條心,是依附著阿疇,隻要莫家不要太過肆無忌憚,至少兩三代內都能富貴安穩,這樣陸簡的後宅也不至於出這種變故,更不至於讓兩個弱子就此沒了母親。
阿疇聽這話,卻是想起舅父當年對希錦的敵意,他是執意希望自己和陳尚書家聯姻的,便是後來,其實那韓相最初也是想把孫女塞給自己,而舅父也是樂見其成。
隻不過後來,因先帝提起舅父的婚事,想為舅父賜婚,並問起韓相,韓相那裡才調轉馬頭,試圖聯姻舅父。
對於這些,舅父其實是不在意的,他對兒女之情太多淡漠,認為男人應當以事業為重,自然不願意迎娶那莫家女——毫無用處的一樁婚姻。
隻是如今,終究嘗到了一絲苦楚吧。
阿疇輕嘆了一聲,道:“過一段吧,等這件事慢慢淡忘了,看看能不能讓舅父相看幾個好的。”
希錦略猶豫了下,還是問道:“那——”
她想說舅母,又覺得不對,隻好道:“那韓家娘子,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可能她到底存著一些求全心思,總盼著若是韓淑修回來,和舅父重歸於好,這樣兩個孩子也有了母親陪伴,那自然是能彌補一切過錯。
不過想想也是奢望,兩家人隔著那韓相的命。
可……韓相貪了那麼多錢,他就是錯了啊,總不能不整治。
阿疇默了片刻,才道:“其實在那韓家娘子離開前,我曾召她,和她談過。”
希錦:“啊?”
阿疇:“談過後,我也就明白覆水難收了,她和舅父終究不合適。”
那韓家娘子太過執著單純,明明生在權相之家,卻對種種境況一無所知,固執地認為是“別人故意害她韓家,祖父是被冤枉的”,是非黑即白的心思。
他把那些貪贓枉法的證據都甩到她面前,她卻依然認為這是假的,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祖父是這樣的人,並且她還試圖用孩子來脅迫舅父,也是觸怒了舅父,並不夠聰明的一位娘子,讓舅父太過失望。
是以放她離開,回歸她原本的位置,這對她來說反而是最好的。
希錦聽著,道:“其實韓娘子縱然固執了一些,也許處事也不夠圓滑,可她隻是尋常弱女子罷了,處在她的立場,自己家裡人沒了,還是和自己的夫君有關,她不願意再留在陸府享受榮華,也能理解。”
她並沒做錯什麼,隻是被家族用來聯姻罷了。
從一開始,她就是朝廷權利鬥爭中被忽視拋棄的那個人,她的祖父和父親並沒有在意過她的幸福。
隻是這些希錦並沒有和阿疇提起。
她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商賈娘子,她至今記得自己第一次走入皇都,踏入內廷後面見先帝的情景,那種沉悶壓抑到幾乎泰山壓頂的威勢。
既然走入了這皇都,看這朝堂波譎雲詭,那就注定會得到或者失去。
或者登上高位享受眾人的尊崇仰望,或者跪在那裡承擔後果。
韓娘子生在韓相府中,也是享受了十幾年那貪贓枉法錢財的奉養,若是不出事還會繼續享受诰命,這都是韓相權勢帶來的好處。
甚至關於這樁聯姻,若是不曾聯姻,隻怕韓家女子都統統淪為官籍,韓娘子自己也不會例外,如今好歹得了庇護,不至於太過不堪。
這個世上的許多事並不是那麼簡單非黑即白的,世事也不是非要兩全。
就連阿疇自己,他不還是要面對那個害了父母性命的祖父嗎?又有誰過著十全十美的好日子呢。
這些心思,她可以和阿疇說,他一定會開解自己,但是她又覺得並不是那麼有必要。
她以前會覺得阿疇的性子太過冷清孤僻,她無法理解,現在卻慢慢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