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她想通這個,也就越發篤定,笑著對那莫妃娘娘道:“娘娘,既如此,那我先遵旨前往,還煩請娘娘照顧好芒兒。”
莫妃娘娘恭敬地低首:“好,你放心便是。”
一時希錦隨著那內侍過去,一路上,卻見宮中戒備森嚴,那深闊殿宇前侍衛林立,全都是一色的黃繡抹額、黃繡寬衫和青窄襯衫,一個個肅穆安靜。
往日總是能看到的灑掃小內侍和宮娥,全都不見。
她視線掃過那巍峨宮宇。
天陰沉沉的,這殿宇之上連個雀兒都沒有的,一片死寂。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這深宮禁內各樣侍衛宮娥內侍不計其數,但所有的人都可以屏住呼吸,仿佛不存在一般,就這麼安靜地隱在其中。
就連為她趕了輦車的那內侍都是嚴肅的,沒什麼表情的。
這讓人感覺,仿佛這宮牆重仞間隻有她一個活人。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深宮之中,風譎雲詭,殺機四伏呢。
她閉上眼睛,讓自己越發平靜下來。
這輦車繼續往前,走到一處殿宇前,突然停下來。
她看了一眼兩旁,天武、金吾、武勳和羽林兵士並列護衛,肅穆安靜。
她在內侍的服侍下,下了輦車,這時候就有諸多宮娥過來了,那些宮娥手中執著黃蓋掌扇,恭敬地迎她。
入眼所見,那些內侍,侍衛,宮娥,全都是錦衣華服,這些人簇擁在希錦身邊,燈火華耀間,那黃蓋掌扇上的雉尾在希錦眼前散發出繽紛華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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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微眯了下眼睛,昂起頭,在那寶燈華彩中,隨著引領宮娥踏過一道宮門,上了正殿,之後,便入了那深闊肅穆的殿堂。
殿堂一旁羽林軍林立,還有朝臣俯伏在旁。
希錦的眼角餘光可以看到,那些朝臣穿戴冠服,執笏侍立,神情莊重沉肅,顯然攤上了天大的事。
希錦拾階而上,裙擺幾乎拖地,有宮娥俯首在旁,為她撩起裙擺。
她一步步走上那大殿,便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那是阿疇。
阿疇著犀金玉帶紫公服,頭戴七梁額花冠,一襲金塗銀革帶束住窄瘦的腰肢,他看上去雍容濃豔,華貴沉肅。
希錦看到他的時候,便覺,這靄靄暮色亮了起來,這重重殿宇終於添了幾分活氣。
沒有人告訴她,但她知道,數萬御侍三千宮娥,全都仰他鼻息。
阿疇看到希錦的時候,神情間並沒太多波瀾,他隻是伸出手來,挽住她的。
此時並不需要太多言語,她懂。
阿疇便領著她,逕自往前,登上最後的金階。
兩個人一起跪下來。
在那御座之旁,有內侍,有史官,也有各樣人等,他們全都端立守候,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於是在百官的見證下,在內侍的簇擁中,一位年邁的老臣拿出了黃綾絹的卷軸,開始一字一句地宣讀那聖旨。
年邁的聲音拉長了調,在森嚴的大殿上回響。
這竟是官家的遺詔。
原來他已經死了。
那遺詔是冗長晦澀的,對於希錦來說有些難懂,不過她還是抓住了最關鍵的字眼。
官家死了,要把皇位傳給阿疇,阿疇就要登基為帝了。
其實希錦並不懂,這個時候為什麼她也在,按照她所學的宮廷規矩,她並不需要在這裡。
她跪在那裡,視線不自覺地看向一旁。
從她這個角度隻能看到阿疇跪下時的袍角,那袍子寬大,流溢出好看的褶皺,上面的金銀钑花華美精致。
她心裡滿滿脹脹的,有興奮激動正在迅速生根發芽。
聖旨宣讀完畢,阿疇握著希錦的手,起身。
隨從侍候的內侍,恭敬地彎著身子,以紅絲绦系起來那黃絹卷軸,之後膝行至阿疇面前,高高舉起,將那聖旨奉給了阿疇。
阿疇接過來後,便再次握著希錦的手,走上了那金階。
希錦其實不太懂,她覺得這個儀式似乎不對,她不該走上去,應該跪在下面,因為她以後按理是皇後,皇後也是臣,應該跪在下面。
可阿疇領著她的手,她也沒掙扎,反正就順勢上去了。
金階下的百官似乎感覺到了,大家低著頭,暗地裡眼神快速交流,面上也出現異樣。
不過這些隻是風平浪靜湖面下隱藏著的暗流,並沒激起任何波瀾。
畢竟,這殿堂之上是林立的羽林軍,大內高手六大帶御器械中的四位全都侍在一旁。
文官們口中的家法禮法在權利的交替和傾軋中,是如此孱弱單薄。
即將執掌天下的年輕儲君顯然也並不在意他們心中所想。
他生得足夠俊美絕豔,著了那象徵著尊貴的袍服,牽著自己妻子的手,往前走,邁過那黃色簾幕,逕自登上了那無人能及的寶座。
希錦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看下去,才知她已經站在了金鑾之巔。
下面百官都已經齊刷刷地跪下,兩排持劍羽林軍也都單膝跪地,訓練有素,威武肅穆,卻足夠恭斂。
再之後,便聽到眾人一起高呼千歲,皇太孫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那呼聲排山倒海一般,自壯美華麗的宮殿飛出,響徹宮廷,直入雲霄。
這一刻,指尖便有種難言的酥麻和激動,如電一般蹿過全身,讓她心尖都在顫抖。
她要當皇後了啊……
希錦以為一切就此結束,接下來可以松口氣。
不過她到底是對這皇家的繁瑣禮儀不夠了解,在那殿上享受了文武百官的恭拜後,希錦作為“儲君婦”,被引領著離開那大殿。
她邁步離開時,側首看了眼阿疇。
這段日子他不在,她其實是惶恐的,忐忑的,就那麼牽腸掛肚,生怕他出什麼意外。
怕他出了意外自己母子無依無靠,也怕他出了意外這件事本身。
她心疼他。
如今他終於回來了,平安歸來。
此時的他,金塗銀的簪筆微往前傾斜,光華柔潤內斂的水晶珠襯得那如玉面龐矜貴雍容,幽深的眉眼有幾分莫測的深沉。
此時的他熟悉又陌生。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不合時宜。
他卻抬起手,在那寬袍大袖下的手輕攏住她的,之後薄唇輕動,低聲道:“放心。”
隻是兩個字而已,清沉地滑入她的耳中,也讓她的心安穩下來。
他說安心,那她安心便是。
於是她便在禮直官的導引下,一步步走下臺階。
出了金殿後,希錦被服侍著上了平頭輦,在羽林軍的護衛下,浩浩蕩蕩繞過崇政殿,路經殿中省、宣徽院和國史殿,逕自抵達了位於內香藥庫西側阿疇的寢宮。
那裡已經布置妥當,警衛森嚴。
不過顯然這裡也已經被收拾妥當了,有宮娥簇擁著希錦,伺候希錦沐浴更衣,之後便有內侍領了芒兒過來。
看到芒兒那一刻,希錦心底的激動幾乎瞬間迸出,她一下子抱住了芒兒,抱得特別緊。
當皇上了,當皇後了,當皇太孫了。
不過她隻是在心裡這麼瘋狂尖叫,這些話被她死死壓在心裡。
她抱緊了芒兒,將臉埋在他的衣襟間,綻開一個無法控制的笑,之後深吸口氣,恢復了勉強維持的平靜,放開了芒兒。
她捧著芒兒的臉,和幼小的他對視。
芒兒的眼睛清澈稚氣,有些納悶地看著希錦。
希錦:“芒兒,今天發生了許多事,等回頭你爹爹會給你講,現在你不要多想。”
芒兒:“娘,我沒多想啊。”
哦……
希錦點頭:“那就好,我們安分在這寢宮中,等等,我們等著好消息。”
芒兒猛點頭:“嗯嗯,我明白!”
希錦便覺有些沒意思,這小人兒怎麼也不害怕,也不振奮,她需要以一種含蓄的方式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瘋狂的歡喜發泄出來。
他這麼平靜,倒是仿佛她這做娘的不淡定。
芒兒仰著臉,他看出自己娘親的失望,想了想,道:“娘,你不高興嗎?”
希錦壓平了唇角,嚴肅地道:“一般般吧。”
芒兒有些意外,他歪著腦袋打量她,就困惑的樣子。
希錦便領著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說了,不早了,我們早點歇息。”
真沒意思,這什麼孩子,連激動一下都不會嗎?
看樣子,阿疇不會過來睡了。
老皇帝死了,皇帝的死叫駕崩,這駕崩自然和尋常人家不同。
他死了,涉及到各種禮儀,還有新皇登基等,估計有很多事要辦,阿疇怕不是整夜不睡覺地忙。
芒兒道:“那我的書呢,我今天不讀書了嗎?”
希錦無奈地看他:“這會兒還讀什麼書?”
芒兒:“娘之前不是說,要日日苦讀不可懈怠嗎?”
希錦:“……”
她真是不想搭理這無趣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一個孩子,真懷疑將來他的妻子得多無奈啊!
不過很快她又覺得,阿疇也很無趣,父子二人真是仿佛不同,但異曲同工。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略用了些膳食,便讓芒兒跟隨內侍去一旁側殿歇息,她自己則由宮娥服侍著先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