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無論那封信有沒有起到些許寬慰的作用,總而言之,溫鶴眠終是答應離開清虛谷,與他們同行前往大漠。
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這地方真是又熱又悶。”
好不容易抵達平川鎮,賀知洲用手充當小風扇,四下張望:“連外邊都是這副德行,大漠裡得有多熱啊。”
“你可得做好思想準備。”
天羨子悠聲笑笑:“天壑裡設了結界,魔氣和死氣未散,除了極有可能藏身於暗處的魔物,還有不少被魔氣侵染的妖——越往深處走,你就得越難受。”
寧寧好奇道:“平川鎮臨近魔域入口,兇險萬分。按照常理,鎮民早就應該逃得一幹二淨,為何到了今天,仍有如此之多的人留在此地?”
“對哦。”
賀知洲摸了把下巴:“如果換作我,絕不會在這兒多做片刻停留。”
溫鶴眠長睫輕顫,欲言又止,未出口的話皆化為一聲嘆息。
“你們想啊,大漠黃沙、妖魔肆虐,能住在這地方的大哥大姐,能是一般人嗎?”
天羨子道:“當然不是啊!這地方處處是馬匪和街頭幫派,發狠起來,能跟妖怪對砍!”
……跟妖怪對砍。
寧寧很適時地展開想象,腦袋裡浮現起一群光膀子大叔狂舞著手上砍刀,把妖魔追到痛哭流涕的景象。
很魔幻現實主義,也很平川。
“最為重要的一點,”天羨子繼續道,“這裡曾是仙魔大戰戰場,雖然逼退過很多人,但也引來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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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浔想不明白:“仙魔大戰既已結束,那些被引來的人有何所圖?”
他思索不出其中因果,寧寧卻擰了眉應聲:“莫非是因為……那些散落在戰場上的留存之物?”
天羨子嘆了口氣,算是默認。
在發生於天壑的決戰裡,雙方皆是死傷無數,無論魔修或是正派修士,都遺留了諸多法器與秘籍,四散在大漠裡的各個角落。
倘若能進入大漠,並從中找到一兩件有價值的物什,將寶貝賣出的價錢,能保一世衣食無憂。
“可、可是這——”
林浔瞪大眼睛,難以接受其中邏輯:“在大漠裡喪生的,都是為除魔獻出性命的英雄,他們這樣做,豈不是……盜取遺物嗎?”
沒有人做出應答。
因為這的確是事實。
已逝的修士前僕後繼地獻身,到頭來非但沒有被世人銘記知曉,遺留下來的私物反而成了被爭相奪取的商品。
實在令人心寒。
“小友不必難過。”
溫鶴眠見他垂頭喪氣,緩聲安慰道:“並非所有世人皆是如此,心懷善意者大有人在。”
“師兄還是這種性子。”
天羨子朗聲一笑,拍拍小白龍肩膀:“你師伯說得不錯,不過‘人心賽妖魔’這句話不假,今後在世間闖蕩,還是要多留幾分心眼。”
他頓了頓,笑意斂去大半,語氣壓低:“盜取遺物的事兒已經夠糟糕了對不對?你定然不會想到,當年在大戰之際,還出現過更惡心的事情。”
林浔微張了唇,安靜聽他繼續往下講。
“就拿發生在天壑大漠裡的一件事來說。”
天羨子極有耐心:“初入大漠的那隊修士人生地不熟,特意請了當地幾位鎮民作為向導。沒想到鎮民盡被魔族所誘,為了區區幾顆金銀珠寶,便將他們帶入魔修圍剿之中。”
“那可是十幾個修士的命啊,對於他們來說,卻遠遠比不上自己下輩子的榮華富貴。”
天羨子說到這裡,眼底的笑意已然全部散去,空留一片悵然漆黑:“你生於龍宮,自小養尊處優,鮮有接觸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無論何時,都應記得人心隔肚皮,尤其是這荒蕪之地的——”
他話沒說完,跟前便倏地掠過一陣黑影。
有個小姑娘狠狠撞上林浔身側,匆匆道了聲“抱歉”後轉身就走,來去都像一陣風,沒留下任何痕跡。
天羨子與自家徒弟裡最傻白甜的小龍面面相覷。
天羨子:“你知道,現在這種情況叫什麼嗎?”
林浔懵懵應答:“那個……話本子男女主人公命中注定的邂逅,猝不及防的相逢?”
天羨子:……
天羨子的表情像個鬼,一字一頓告訴他:“你、錢、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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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藏身於陰影中的女孩握著癟癟的鮫紗袋,一邊數,一邊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那群人看上去氣度不凡,所用的錢袋也是極盡奢華,理應是修真門派的高階弟子,為何竟會如此囊中羞澀。
這一袋的石頭,還不夠買一個裝它們的鮫紗袋。
她全神貫注地數,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慢悠悠的聲響:“喲,已經在數數啦?”
“嗯嗯。”
她乖乖點頭,須臾之間意識到不對勁,倉皇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似曾相識的面孔。
——之前與錢袋主人對話的青年面露微笑,負著雙手俯身看她,在四目相對的剎那嘴角一勾:“盜走錢財之後應該往遠處跑。你過了兩個轉角就藏起來,豈不是等著被抓包?”
他沒再說話,渾身上下卻散發出不可言說的威壓,極淺極淡,應是有意克制,卻還是壓得她心口發顫。
天羨子往後一瞥,把林浔向前一拉。
“這、這位姑娘。”
林浔被猛地拽上前,哪怕心裡存了落荒而逃或緘口不言的念頭,可一旦望見自己被盜走的錢袋,就覺得心口陣痛。
靈石每被她拿走一顆,他院子裡的瓜就枯萎一個,心髒也在被小刀一點點切割。仿佛這姑娘拿著的不是錢袋,而是他的命。
在性命與社恐之間,林浔毅然選擇了前者:“這、這是我的錢袋,你能把它……還給我嗎?”
姑娘一言不發望著他。
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這人腦袋似乎出了點問題。
明明他才是失主,面對她這個小偷,幹嘛要用如此客氣的口氣。
甚至要比這座鎮子裡,許多人對待她的態度好上許多。
“這麼客氣做什麼!”
賀知洲向前一步邁開腿,本想做出兇神惡煞的模樣,但眼見這姑娘面黃肌瘦的模樣,話到嘴邊立即軟了下來:“姑娘,偷竊不好,你若能把錢袋還給師弟,我們定然不會追究。”
他話音落下,本以為對方會乖乖歸還錢袋,沒想到隻聽見女孩的一聲冷笑:“看你們的模樣,也是打算進入天壑的修士?”
她語氣不善,想必將他們當作了盜物之徒。
林浔最是厭惡那等不仁不義的行徑,哪會願意被人誤會。
正要解釋,卻見她揚起一個沒心沒肺的笑:“看你們修為應當不錯,不如也帶帶我唄?我出入天壑多年,要論資歷,整個鎮子沒有誰比我更熟。”
這姑娘看上去年紀輕輕,居然是個老盜物賊。
小白龍經歷了情感的大起大落,頗有種被命運玩弄的心酸感,張著嘴怔然無言。
“我叫陸晚星,你們去平川鎮打聽一遍,沒有不知道我的。”
她似是為了證明,竟從懷裡掏出一個儲物袋,旋即金光一現,手裡出現一把長劍。
“看見沒?這袋子和這把劍,都是我在大漠找到的,絕對能賣個好價錢——我身上還有更多好東西,你們帶上我,絕對不虧。”
雖然溫鶴眠存有對天壑的記憶,但畢竟時日已久,加之大漠之中詭譎莫測,若有一名向導,他們的路途會容易許多。
但不應該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更何況從她的話裡聽來,這姑娘盜取修士遺物多年,他們一行同為修真之人,對這種忘恩負義的行徑心存排斥。
溫鶴眠望著劍,低聲道:“此劍靈氣外溢,多年蒙塵仍有微光,主人應是不俗之輩。”
天羨子斂了眉目,側眸看他:“我倒覺得……這股劍息似乎有些熟悉。”
“好眼光!”
陸晚星眯著眼睛笑:“我從小就入了大漠,對地形地勢、氣候變化和出沒妖物都了如指掌,要說誰最了解它,我稱第二,絕對沒人敢要第一。你們不如考慮考慮?”
寧寧好奇道:“出入此地的修士數量不少,你為何偏偏選中我們?”
“天壑中圈和外圈我都去過,沒什麼意思。”
她把錢袋護在手裡,眸光一轉:“你們看上去修為不低,定然不會隻滿足於大漠外圍,對不對?跟著你們,鐵定能找到更多好東西。”
這丫頭,倒挺會看人和做生意。
“師兄。”
天羨子望一眼溫鶴眠:“怎麼辦?”
陸晚星聞言抬頭,對上青年安靜的視線。
在場所有修士中,此人的眼神最為柔和,應是心地柔軟之輩。
她做好了被接納的準備,卻沒想到溫鶴眠竟搖了搖頭:“姑娘,我們進入大漠,並非為盜取寶物。”
陸晚星神色一怔。
他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不會將她帶上。
“不、不拿寶物也行!我給你們帶路,你們給我工錢如何?”
她似是有些急:“我現在急缺錢,隻要有工錢,一切都好說!”
林浔恍然大悟:“所以你之所以偷走我的錢袋,是因為急著用錢?”
陸晚星拼命點頭。
她若是平平靜靜還好,如今倉皇至此,便難免有些奇怪。
魔修藏身於暗處,一切計劃都尚不明了,倘若中途加入這樣一個目的不明的姑娘,很可能出岔子。
更何況……她不顧安危,如此執意地要和他們一同前往天壑,這件沒頭沒腦的事情本身就顯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