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樓道旁雜物間的門被雜役打開,沒想到屋子裡除了堆積的掃帚抹布,居然還躺著個滿目驚恐的女人。
她被脫去了外衫,隻穿著內裡凌亂的白袍,頭上發飾同樣被粗魯地採摘一空,烏發亂得像一鍋煮壞了的苗條,全身被麻繩死死綁住,嘴裡還塞了塊布。
當即有幾個女孩大驚失色地跑上前去,匆忙為她解下繩索和口中棉布:“紅玉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此時不應該正在待客嗎?”
“快,快去紀公子的房間……”
女人臉色蒼白,緊緊握住貓眼女孩的手腕:“昨夜咱們收留的那男人還沒醒酒,趁我不備將我關在此處,不但奪走衣物與首飾,還、還——”
她說著露出了極為驚恐的神色,大大瞪圓眼睛,氣若遊絲地模仿出那人當時癲狂的語氣:“他還用很嚇人的表情對我說:走開,讓我獨享經驗!老娘才是花魁!”
寧寧:……
對了,賀知洲以前是做過花魁的。如今他喝醉了酒觸景生情,很可能把暖玉閣當成曾經待過的花樓、把自己理所當然看作花魁,然後——
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眼前又是一黑,開始猛掐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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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暖玉閣廂房內。
身為百花深處首屈一指的大花樓,暖玉閣內裝潢堪稱一絕。
輕紗低垂,燻香白煙搖曳,如霧氣般朦朦朧朧地搖墜其間,清淡卻令人入迷的香味似是擁有叫人昏昏欲睡的效用,迷醉非常。
一席紗帳將二人隔開,紀公子坐在紗外,隱約可見另一邊紅玉姑娘端坐的輪廓。精雕細琢的木床就在不遠處,從他的視線看去,與相隔不遠的女人一樣模模糊糊。
“紅玉姑娘。”
他對這位才貌雙絕的姑娘向往已久,今日頭一回單獨來見她,不免感到很是緊張:“我們已經這樣坐了半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我何時能進來看一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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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坐在桌前,似乎正在食用桌上擺著的瓜果小吃,聞聲恍然抬頭,聲音帶了點奇怪的沙啞低沉:“待會兒。”
頓了頓,又輕咳一聲:“我染了風寒,不能傳給公子。”
“這又如何!”
紀公子急不可耐,邁開長腿就往前衝,一把掀開紗帳,而紅玉姑娘似是非常害羞,立刻丟了手裡的西瓜,鑽進一旁床鋪的被子裡。
不對,不是害羞,或許是一種暗示。
紀公子喜從心來,上前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激動不已地伸出手去,在她露出的一點點腦袋上細細摩挲:“紅玉姑娘,我對你傾慕已久,今日終於能與你獨處一室……你的長發真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更多。”
紅玉姑娘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作,他隻當是對方不好意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去,自她的頭頂緩緩向下。
“紅玉姑娘。”
他摸著摸著總覺得不大對勁:“你的耳朵……竟有如此之大?”
她似乎喝了酒,渾身散發著濃鬱酒氣,聞言從他懷裡發出悶悶的回應:“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聽清你呀。”
他被這個回答樂得滿面春風,如獲至寶,手指繼續向下:“紅玉姑娘,你的眉毛竟有如此之濃?”
對方羞澀笑笑:“當然是為了能更好地看清你呀。還有我的鼻子嘴巴,都是為了能更好感受公子而生的。”
美人在懷,酒香誘人,紀公子的鼻尖和心尖都在發甜,再也等不下去,隻欲立馬掀開被子,與紅玉姑娘共度良宵。
他躊躇滿志,正要動手,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聲音著實叫人心煩,然而他唯恐是自己老爹來花樓抓包,不敢不去把門打開。
沒想到剛開門,居然見到密密麻麻一大堆人。
這群人個個神色慌張,見到他凌亂的衣物後欲言又止,其中最為顯眼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紅玉姑娘。
等等,紅玉姑娘。
紀公子懵了。
既然紅玉姑娘身在此處,那方才與他親近的……是誰?
寧寧顧不上其它,徑直走進房中,抬高聲音叫了句:“賀師兄?”
賀師兄。
師兄。
兄。
紀公子隻願在佛前苦苦求上五百年,保佑這勞什子“賀師兄”並非屋子裡那位,然而天不如人意,寧寧話音剛落,蜷縮在床上的那人便像隻軟體蟲般拱身一動。
當他站起來,哪怕隔著一層紗,紀公子還是能看出來,那是個比他還高的男人。
那人仿佛醉了酒般四肢不協調,走得搖搖晃晃,剛下床便徑直撲倒在地,掙扎了好一陣子,等終於晃悠著站立起身,沒走兩步路,便又再度摔倒。
房間裡一片死寂。
好幾雙眼睛一起看著他倒在地上瘋狂撲騰,在好幾次站起又跌倒之後,終於自暴自棄放棄了起身,僵著身子就往外爬,任由骨頭碰撞時發出極度詭異的咔擦聲響。
等那人好不容易到了紗帳前,便猛地把紗幔一掀。
紀公子已經要被嚇吐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顆重度迷茫的大腦袋,保持著兩眼無神、神色僵硬的模樣,故作可愛地歪了歪脖子,在見到呆若木雞的寧寧時,咧開紅豔豔的嘴唇嘿嘿一笑。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最嚇人的是,這位仁兄之前吃了許多西瓜,其中一口還沒來得及咽下,就匆匆忙忙躲進了被窩,之後也並沒有咀嚼吞咽。
此時待他笑著一張口,西瓜汁立馬從嘴裡哗啦啦漏出來,紅裡混著白,白裡透著黑,哇啦哇啦,如同豌豆射手開了二倍速。
搭配此人一手扒開紗幔,身體藏在帳子後頭、隻露出慘白大臉嘿嘿笑的模樣,看上去異常驚悚,小孩見了都會手腳抽搐、跪地啃土。
紀公子好想哭。
原來方才與他摟摟抱抱的,正是這個東西。
這年杏花微雨,他的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賀知洲醉醺醺地看完寧寧,居然還不死心,瞪著死魚一樣的眼睛就往紀小公子身上瞟。
他瞟著瞟著,似是想起什麼開心的事,竟有些害羞地傻笑出了聲,說話時的每個字都像在催命:“公子,我的頭發,當真那樣好看嗎?”
紀公子:……
紀公子白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
第76章
賀知洲被灌了碗醒酒湯, 在一道驚天動地的哀嚎聲裡醒來了。
他喝下九洲春歸後直接斷片,如今什麼也想不起來,一睜眼就看見幾張神色各異的陌生面孔, 中間還夾了他認識的寧寧和裴寂。
“洲啊。”
寧寧的眼神很是復雜, 賀知洲從未見過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他是個需要被好好呵護的寶寶, 稍不留神就會哗啦碎掉:“你還記得, 昨晚和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茫然地搖搖頭。
鼻尖縈繞著淺淺燻香, 是他曾經在花樓裡接觸過的味道。
再往四周看去, 赫然是朱紅雕花木椅、粉白繡蝶紗帳與無比曖昧的暖熱輕煙, 至於將他圍了整整一圈的姑娘們個個眉目如畫,有沉魚落雁之姿,乍一看去, 跟進了盤絲洞似的。
賀知洲眼前一黑。
不會吧不會吧。
這麼多姑娘,他竟有如此禽獸?看這陣仗,就算是把他身上的靈石榨幹得一滴不剩,也絕對付不起價錢啊!
“放心,你沒對她們做什麼。”
寧寧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很快出聲為賀知洲消去疑惑惶恐。
這本來應該是件好事, 她卻始終用了奔喪一樣的語氣, 不像是來花樓接他,倒像在參加緬懷賀知洲好同志的追悼會:“這裡有姑娘記下了昨夜的事情, 你……想不想看一看?”
賀知洲思緒仍有些糊,用先天發育不良後天畸形的小腦瓜努力思考, 既然他沒對姑娘們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那就理所當然沒什麼好怕的——
難道他還能自己迫害自己不成?
他沒做多想地點頭,其中一位年輕姑娘欲言又止, 遞給他一面鏡子。
通過視靈,鏡面之上頃刻便投映出暖玉閣歌舞升平的景象。
夜裡的百花深處人影綽綽,往來女子衣香鬢影、媚眼如絲,交談聲、吆喝聲與車馬聲都被潮水般的笑聲吞噬,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之下,映出房檐之上紅木花雕的輪廓。
在來來往往的人潮裡,沒過多久,出現了兩道無比熟悉的影子。
正是賀知洲與天羨子。
寧寧與裴寂應該已經將這段影像看了一遍,此時紛紛沉默不語,死死盯著鏡面。
“二位公子。”
他們倆相貌俊朗,剛一進門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力。其中一個笑意盈盈上前打招呼,頗為羞澀地用團扇遮掩唇邊:“公子們前來做客,可有心儀的姑娘?”
問的人認認真真,聽的人就不一定了。
鏡子外的賀知洲眼睜睜看著曾經的自己瞬間淚流滿面,無比哀切地對那姑娘道:“姐姐,我們不是來花錢做客的——求求你收留我倆,讓我在此地做花魁吧!”
賀知洲腦子一懵,神色驚恐地看一眼寧寧。
後者則面帶憐憫地搖搖頭,示意他後面還有。
“公子,你們喝醉了?”
女人眼角一抽,聞見他們身上越來越濃的酒味,被嚇得後退幾步:“你們兩個大男人,留在暖玉閣又有什麼用?”
“我也是被逼無奈。”
賀知洲用袖子抹去眼角淚珠,抽抽噎噎望一眼身旁的天羨子:“看見我家二叔了嗎?可憐他年紀輕輕,就得了天花晚期,我為賺錢給他治病,什麼事情都能幹——快!二叔!”
最後那三個字可謂是低吼出聲,有點惡婆婆的刁難兒媳婦的意思。
天羨子還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一時間被嚇了一跳,呆呆望他一眼後,居然十分配合地開始渾身打寒戰,翻著白眼抽搐不止。
鏡子之外,賀知洲的一顆小心髒也在抽搐不止。
——救命啊!他為了當花魁,竟然強迫天羨師叔幹了這種事!
萬幸師叔本人沒有在這裡看見這段影像,否則今天晚上玄虛劍派的晚餐,很可能就是爆炒賀知洲肉。
不對。
也許他之前就看過了呢?
鏡子裡的女人哪裡遇見過這麼離譜的事情,聽見“天花”二字,立馬被嚇得繼續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