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然後是賀知洲親手把錢袋遞給他,隨即面目猙獰地大喊“有人搶錢”。
最精彩的,當屬葉宗衡劍氣上湧、呈回流之水的態勢一股腦迎面而上,將他自己掀飛的時候。
青年旋轉著一飛衝天,在賀知洲面如死灰的神情下悠悠落地,長衫飛舞,如花似夢。
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會流淚。剎那之間現場毫無聲息,刑司使的笑容隨著畫面進程一點點黯淡下去。
本以為是出血淚俱下的悲慘故事。
結果成了兩大影帝互飆演技,把眾人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這一出碰瓷與反碰瓷,被他們玩得妙啊。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遲疑著出聲:
“啊這……”
“劍修之行徑,果然不是常人能企及。”
“不知是哪個門派的弟子,當真超凡脫俗——姑娘,你認識這兩位嗎?”
緊接著是一道似曾相識的女聲,淡漠至極:“不認識。”
在她之後,又有個少年人迅速接話:“看他倆關系親近,應該出自同一門派。我們萬劍宗向來行得端坐得正,弟子怎會如此,哈哈。”
葉宗衡心頭一梗,朝著聲源望去時,赫然見到同門派的蘇清寒和許曳。
見他抬起腦袋,一對狗男女很有默契地一並扭頭,假裝陌生人。
賀知洲看得合不攏嘴,笑得十足嘚瑟:“報應啊!可憐啊!同門情深啊!我的同門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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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還沒說完,就整個人失了言語,僵在原地。
以鄭薇綺為首,親愛的同門們在察覺到他視線後,紛紛神色復雜地扭過頭去,假裝無所事事,四處看風景。
而他們的腰間空空蕩蕩,哪裡還見得到半分劍的影子。
——為什麼你們這群混蛋都把劍藏進儲物袋了啊!為了跟他撇開關系,連自己是劍修都不想承認了嗎!
“今日天氣真好。”
最先扭頭的鄭薇綺道:“適合念書,我最愛念書,文質彬彬的,多好。”
孟訣做惋惜狀:“早聽聞劍修行事不一般,今日得見,果真不同凡響。”
小白龍漲紅著臉,連龍角都染上了淺淺的粉色,一想到賀師兄之前的行徑,就害羞得想哭。
寧寧側著臉,視線就從賀知洲到了旁邊的裴寂身上:“當街鬧事,實在過分。小師弟,你怎麼看?”
裴寂:“……”
裴寂:“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賀知洲的淚光,柔弱中帶傷。
裴寂!你這叛徒!色令智昏!!!
“請兩位跟我走一趟吧。”
刑司使道:“屆時會告知門派長老前來親自認領,不知二位師從何門何派?”
葉宗衡故作堅強,忍住淚花閃閃冷哼一聲:“看不出來嗎?小爺我來自玄虛劍派,玄虛天下第一。”
賀知洲眼一斜嘴一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象牙山跑來修了仙:“大鍋,俺是萬劍宗滴徒弟。待會兒輕點罰成不,俺們萬劍宗滴都怕疼。”
第43章
賀知洲和葉宗衡被帶走了。
刑司使完全沒有放水的意思, 寧寧對此愛莫能助, 隻能在心裡為老鄉點了根蠟。
迎接他們二位的, 必然是來自門派長老們愛的教育, 然後曲一響布一蓋, 全宗門老少等上菜。
兩名碰瓷界影帝都去了刑司院吃牢飯, 至於賀知洲情同手足的同門們則徹底放飛自我,把鸞城集市逛了個遍。
鸞城是遠近聞名的商貿大戶,位於六城通衢之處, 陸路極為便利;加之蒼江以遊龍之勢將其包裹其間, 航運亦是暢通無阻, 可謂大道連狹邪, 寶馬雕車香滿路。
鱗次栉比的商鋪一棟連著一棟,天街之上繡戶珠簾,酒肆茶坊、煙柳畫橋、花街暗巷皆如星羅散布其上,明巷接著暗道,條條道路密集得好似蛛網。
行人來來往往,匯聚了身份各異的三教九流, 錦衣玉食的玉面少爺、衣衫褴褸的瞎眼乞丐、叫嚷個不停的商鋪小販應有盡有,熱鬧非常。
位於正中央的城主府是視野之內最高的建築,高牆掩映幢幢樓閣, 畫棟飛甍,如有騰飛而起之勢。
在府邸頂端立著一隻鑲有翡翠玉石眼睛的鸞鳥,眼珠在陽光下悠悠轉動,牽引出綿綿不絕的刺目流光。
除了往日的古裝電視劇, 寧寧哪裡見過這般景象,一雙黑溜溜的眼珠晃過來轉過來,眼底盡是無法遮掩的新奇與激動。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她的確跟剛進大觀園的劉姥姥沒什麼兩樣。
——但那有什麼關系!開心最重要啦!
浮屠塔一行終於讓孩子賺到了點零花錢,雖然錢物被瓜分後,每個人實際得到的都不算太多,但對於向來省吃儉用、在破產邊緣反復試探的寧寧來說,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筆資產。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連帶覺得周圍嘈雜的吆喝也變得十分可愛。街道之間車水馬龍、羅綺飄香,寧寧畢竟是個小女孩,抬眼就望見一家首飾店。
鸞城裡的店鋪與鄭薇綺擺在山門前的簡陋小攤截然不同,不但設計精美、靈巧有致,用材亦是匠心獨運,以玉石、寶珠和金銀為主,肉眼可見地價格不菲。
剛走進鋪中,便頓覺檀香四浮,流光溢彩。
寧寧一雙狗眼差點被閃瞎。
店鋪老板是個風姿綽約的年輕女人,十分熱情地出面相迎:“各位是來參加十方法會的小道友吧?看這氣度,定是仙門大宗的弟子——喜歡什麼隨便挑。”
寧寧很有禮貌地應了聲,低頭打量店鋪裡的物件。
金簪點翠,珍珠暗嵌於翠羽之上;琉璃步搖色同寒冰、纖塵不染,在日光下宛如冰雪融化,淌出縷縷波光般的潋滟水色。
其中一眼就吸引了小姑娘注意的,是一個精致小巧的玉墜。
尋常掛墜多做佛陀或龍鳳之姿,這塊卻另闢蹊徑,被雕琢成一輪彎彎的殘月。白玉凜如冬雪,柔若晨霜,乍一看去,倒真有幾分像是掛在天邊的小月亮。
再一望價格,能把她的小金庫掏空。
寧寧看得一陣心梗,忽然聽見老板娘笑道:“公子好眼光。這顆夜明珠乃東海所出,品相卓絕,無論祈福或裝飾,都大有裨益。”
她聞聲望去,隻見林浔站在一顆圓潤的夜明珠前,被老板娘點名後立馬羞紅了臉,慌忙擺手間,連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我、我……”
他沒那麼多錢。
小白龍越說臉色越紅,最後幾個字完全融化在嗓子裡,變成一道模糊的吐息與嗚咽。他實在不好意思把話說完,最終攥緊衣擺低著腦袋,緊緊盯著自己腳踝看。
寧寧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龍族好像都挺喜歡亮晶晶的寶貝,這種圓潤瑩亮的夜明珠對林浔而言,大概相當於貓咪眼裡的貓薄荷,擁有無法抗拒的誘惑力。
更何況這顆珠子產於海中,便更是讓他多了幾分念鄉之感。
要知道林浔雖然社恐,在許多事情上卻出乎意料地固執。
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玄虛劍派不允許弟子們倚靠家族財產過活,他便拒絕了家裡提供的所有經濟援助,從揮金如土的大少爺一夜間淪為月下偷瓜猹。
寧寧曾去過他房間,典型的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別說沒有任何亮閃閃的裝飾品,連蠟燭都隻剩下最後一截,不知道哪天就會來一出鑿壁偷光。
聽說他老爹實在看不下去,非常接地氣地運來好大一堆西瓜,也全被林浔拿去分給了師兄師姐們。
他沒有參與那天的浮屠塔歷練,現如今身無分文,哪怕再喜歡,也沒有能力把夜明珠買下來。
鄭薇綺與孟訣遠在店鋪另一頭,並未聽見這番對話。大師姐身為帶貨達人,早就對珠寶裝飾不感興趣,見其他人都沒盯著貨物瞧,便大大咧咧地喊:“沒選出來什麼好東西嗎?要不咱們去下一家?”
林浔漲紅著臉,小雞啄米般急匆匆點頭。
於是一行人紛紛往店鋪外走,隻有寧寧在邁出門檻時身形一頓,忽然轉回身去。
她最後看一眼那輪白瑩瑩的小月亮,又摸了摸懷裡的儲物袋。
然後壓低聲音問老板娘:“姐姐,那顆夜明珠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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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精疲力竭之時,已從午時到了傍晚。
城主府內的夜宴始於一個時辰之後,經過一番商討,眾人決定先行回房歇息,以免到時候像幾條離了水的死魚。
玄虛劍派的風評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寧寧趁他們回房,特意去首飾店買下了那顆夜明珠。又在街頭漫無目的逛了一會兒,等悄悄回到客棧時,居然在樓閣頂端瞥見一個呆呆坐著的漆黑色人影。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裴寂。
這“頂端”並非頂樓,而是真正意義上整座客棧最高的房檐之上。
少年仍然穿了身與夜色無異的黑衣,襯得一張臉煞白煞白。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沒想到會在這時與寧寧四目相撞,很明顯地渾身一怔。
他此時此刻在想什麼,寧寧對此一概不知。在見到房檐上的裴寂之後,她整個腦袋裡隻剩下短短幾個字——
哇!是飛檐走壁!
他們這個修為的劍修皆可凌空而起,像武俠電影裡那樣飛檐走壁自然也並非難事。
但之前在玄虛劍派時,所見所遇皆為山川林海,無檐無壁亦無市井人煙,總差了那麼點意思。
但現在不同了。
寧寧逆著光眯眼笑笑,足尖一點,毫不費力地落在裴寂身邊:“小師弟!”
她的聲音被晚風吹得七零八落:“與其在這裡發呆,不如和我一起去做點有趣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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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的鸞城與白日裡截然不同,尤其是行走於房檐之上,隻需俯視而下,便能將滿城旖旎風光盡收眼底。
薄暮冥冥,夕陽將歇。明月已攀上梢頭,有如少女盈盈眉眼,蒙了層飄悠不定的薄紗。
一盞盞浮燈自萬家升起,火光明滅,連綴成片,月華籠罩其上,平添幾分夢境般的虛妄之感。
人聲、水聲、馬聲如潮水般交織而來,孩童的淺笑不絕於耳,空氣裡彌漫著蜜糖與杏花的味道,隨風潛入淡薄夜色,連香氣都是暗暗的。
寧寧身法輕盈,行走在房檐之上時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加之走得極快,往往如蜻蜓點水,在萬家燈火之間穿行不定。
裴寂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後,偶爾出了聲,也是為應和她的話。
“小師弟,你以前來過這麼大的城市嗎?”
“未曾。”
“哦。”
寧寧嘴裡銜著顆糖,自顧自笑起來:“那也挺好,第一次是很有紀念意義的!既然頭一回來鸞城是和大家一起,說不定你以後每次到這兒來,都會想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