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近日一直念書,嘴巴和耳朵都快生繭子了。那些混蛋長老,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麼東西。”
鄭薇綺說著咧嘴笑笑,眼睛討好般地彎起來:“小師妹,我學得出神入化,已經乏了。想不想和師姐一起去賺點零用錢?”
寧寧一愣:“零用錢?去擺攤嗎?”
“當然不是!我臨近考評,壓根沒時間下山購置。你不知道麼?在咱們山門裡,也是有賺錢門路的。”
見小姑娘疑惑地皺了皺眉,鄭薇綺耐心道:“浮屠塔呀!越是高的樓層,掉落高階寶物的可能性就越大,要是運氣好,一整年的伙食費都不用愁——你不是還拿到過價值連城的鬼珠麼?”
好像是。
不過她送給裴寂了。
“雖然遇見隱藏劇情的幾率很小,但就算是普通關卡裡掉落的東西,價值也都不低。咱們再找一個人,直接去極難模式的幻境,一場打下來,絕對收獲頗豐。”
鄭薇綺笑道:“俗話說得好,三人成虎嘛!我新學的詞兒,活學活用,厲害吧!”
寧寧:……
寧寧痛心疾首:“師姐,‘三人成虎’不是這麼用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出神入化”嗎?這次的考評你真的能通過嗎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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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色空蒙,霧氣連天。
幻象逐漸在眼前浮現,寧寧首先感到的,是一陣直入骨髓的涼。
鄭薇綺特意挑選了浮屠塔中出了名困難的層數,與她們一同進來的,還有出了名貧窮的賀知洲,和出了名兇惡的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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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上次進入浮屠塔後彼此分散的情形不同,這回四人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
這裡像極了梅雨時節的江南小鎮,濃煙暗雨,織就出一張從天而落的大網,自雲端徑直垂墜到野草淺綠的衣衫上。
如今應該正值傍晚,暮色將傾未傾,天邊見不到太陽或月亮,唯有棉絮般的雲層堆積成團,遮掩陣陣天光。
他們正立於一處長堤之上,不遠處是條靜謐的河流,被乳白煙霧染成迷迷蒙蒙的深灰色澤。楊柳剪風,輕惹春煙驟雨,涼風輕輕過,吹皺寒鏡般的玉色長河。
一座石橋橫亙於河流之上,回頭望去,則是青瓦白牆的低矮房屋,盡數浸潤在雨霧之間,看不清行跡。
倒像是宣紙上一片暈染開來的黑色筆墨,顯得遙遠又不清晰。
寧寧輕輕吸了口空氣,涼絲絲的甜意混雜了青草與樹木的味道,如同夏日品嘗到的清新小甜點,叫人神清氣爽。
這個幻境在原著裡未被提及,因而她並不知曉具體情節,隻聽鄭薇綺說過,曾經難倒了不少金丹乃至元嬰期的弟子。
她沉迷於下山擺攤,很少來浮屠塔中闖蕩,聽聞這關難度極大,便一直沒來嘗試過。
一道哭聲猝不及防地傳來,哀怨得像是不小心弄丟中了五百萬獎金的彩票。
寧寧用靈氣遮擋了密密麻麻的雨絲,循聲望去。
岸堤兩旁人跡寥寥,距離他們最近的,是個穿著翠色長裙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撐了把繡著丁香花的油紙傘,正垂著腦袋輕輕啜泣,雖然以手遮面、看不清模樣,但從露花般搖曳的身姿與隱隱露出的面部輪廓來看,應該稱得上漂亮。
她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哭聲,每道啜泣都支離破碎,如同被風吹散的碎屑,胡亂敲打在旁人耳膜上。當之無愧的冷漠悽清又惆悵,妥妥能去客串一次《雨巷》。
“她哭得好傷心。”
賀知洲凝神思考:“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話本子的劇情裡,這種一個人走在雨中掉眼淚的情節都起源於一場悲傷的感情——這就需要我這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出場,給她一點點安慰了。”
鄭薇綺不愧是個老油條,淡淡瞥他一眼,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浮屠塔的劇情裡,那姑娘都隻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妖魔——你可別中了美人計,剛一進來就被送出去了。”
“妖魔又怎麼樣。”賀知洲前世不愧是個精通各種美少女戀愛遊戲的宅男,嘿嘿一笑後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回去之後給你講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以我的人格魅力,就算那是個妖魔鬼怪,也能扭轉格局,變成唯美的愛情傳說。”
“就你啊?”
寧寧也習慣了懟他:“要論愛情傳說,我家小師弟這張臉更適合當男主角哦。”
裴寂抿了抿唇,沒說話。
寧寧話音剛落,便聽聞耳邊的啜泣聲突然停下,隨即而來的,是什麼東西跌落在地濺起的哗啦水聲——
原來雨天地滑,那位綠衣姑娘哭著哭著便摔倒在地,油紙傘被風吹得倏然遠去,隻留她獨自淋著雨,掙扎著起身。
翠衫惹水,猶如一朵綻開的浮萍。
而她的模樣也終於在雨霧中漸漸清晰,眉如遠山,秋水剪瞳,真真是哀婉幽怨,我見猶憐。
“這時候就要輪到我出場了!裴寂你好好學著啊,以後把妹絕對能用到。”
賀知洲壓低聲音:“這劇情我見過的,無非是將她扶起來噓寒問暖,然後在談話裡引出劇情。你們就好好看著吧。”
頓了頓,又道:“你們覺不覺得,她的裙子像現在這樣一下子攤開,好像個圓圓的大蔥花餅?把我看得有點餓了——幻境裡能吃東西不?”
寧寧:……
就你這思想覺悟,根本不像是可以發展出一段愛情故事的水平好嗎!請直接去攤子上煎蔥花餅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忽然騰起了一陣不太好的預感,甚至已經隱隱開始為那個姑娘擔心了。
賀知洲說幹就幹,絲毫沒有遲疑,當即邁開步子,還十分配合劇情地發出一聲誇張大叫:“姑娘,你怎麼了!”
他沒撐傘,腳底在水窪裡蕩來蕩去,有時踩到了岸邊青苔,還會不由自主地向左右兩邊搖晃。
不像個翩翩公子,倒像在走鴨子步。
這注定是一出鴨子和蔥花餅的愛情故事。
綠衣女子見到他,淚眼朦朧地抬起眼睛,顫巍巍伸出右手,嬌滴滴喚了聲:“公子。”
而寧寧已經隱約猜到了結局,心頭暗嘆一聲。
——賀知洲跑得很快,因此絕不會注意到,在綠衣姑娘滑倒的地方附近,有塊巨大無比的潮湿青苔。
下一瞬間,他將親身詮釋什麼叫做“梅開二度”。
青苔說,鞋子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賀知洲的動作堪比菲律賓國家跳水隊,在一個萬佛朝宗後,雙手向上、雙腿筆直地仰倒而下,和那個綠衣姑娘一模一樣,結結實實摔了個大跟頭。
他原以為事情已經不會變得更糟。
可命運的大錘,終於還是落在了這位美少年柔弱的雙肩上。
——他在摔倒之前,是朝著綠衣姑娘所在的方向跑的。
牛頓的棺材板還在,根據力學定律,在慣性作用下,即使跌倒在地,也會繼續往她那邊滑。
問:綠衣姑娘保持原地不動,賀知洲雙腳向下向她滑倒,會發生什麼?
答:不忍作答。
雙腿一直向前,腳底正好落在那姑娘肩膀上。
然後一腳把她踹得老遠。
還是轉來轉去、不停往遠處滑行的那種。
今日霧雨朦朧,賀知洲逢著一個旋轉陀螺一樣的,旋轉著滑走的姑娘。
她是有陀螺一樣的顏色,陀螺一樣的芬芳,陀螺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滑過,像夢一般地,像夢一般地悽婉迷茫。像夢中滑過一個陀螺地,他身旁滑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岸旁。
等等。
岸旁。
賀知洲猛然睜大眼睛,像雨地泥鰍一樣徒勞無功地伸出右手,發出一聲壯烈哀嚎:“不——!”
他本以為在這個劇本裡,自己能成為萬花叢中過的瀟灑男主角。沒想到猜中了開頭,卻萬萬猜不透這結局。
他不是許仙,而是一根陀螺繩。
而那位被他踹走的青衣女子轉來轉去,徑直滑到了長堤盡頭。
在徹底掉進河裡的剎那,賀知洲看見她的表情。
如同終於找到了那個偷走她五百萬彩票的人,震驚、驚恐、憤怒,不一而足,比抽象畫更加抽象。
遠處,不知是哪個路人驚聲尖叫,嗓門大得能把霧氣捅破,飛上天與烏雲肩並肩:“救——命——啊——!殺——人——啦——!”
誰能想到。
明明是個錯綜復雜的劇情向探險遊戲,玩家卻另闢蹊徑,直接在開場就親腳謀殺了重要NPC。
鄭薇綺實在沒眼看,發出長長一聲喟嘆。
寧寧以手捂面,無語凝噎。
裴寂的目光裡帶了幾分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賀知洲口中的“好好學著”為什麼會是這樣。
如果浮屠塔能說話,一定會怒不可遏地說出那句經典名言——
有沒有搞錯,你們這群人簡直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
第33章
此時此刻的場面實在有些尷尬。
泠泠煙雨, 佳人獨行, 本應是一出相逢匆匆的浪漫戲碼, 卻因為賀知洲摔了個屁股蹲,淪為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那道聲嘶力竭的“救命殺人啦”還留在風裡,猝不及防間, 眾人耳邊便突然響起另一道男播音員般抑揚頓挫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渾厚清朗,像極了紀錄片裡的念白,毫無徵兆地響起時,堪比平地驚雷。
[風絮絮雨蒙蒙,多少樓臺煙雨中。
長堤相逢,誰的眼淚撩動誰的心弦, 是誰伸出的手, 贈她一生溫柔守候。
那隻修長的手近在咫尺, 她赧然一笑, 輕輕將它握——]
說到一半, 忽然停頓下來。
然後是一道無比震驚、幾近崩潰的喊聲:[搞什麼,她人呢!!!]
“這是浮屠塔裡特意設置的旁白。”
鄭薇綺默了一瞬,低聲解釋道:“塔裡的某些關卡難度太大, 會通過旁白的方式給予闖塔者一些提示。”
結果賀知洲用行動展示了,什麼叫做“隻要我騷得夠快, 提示的思路就追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