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是的,上午蔣總到金茂的時候, 您已經先行離開了,所以沒能見到面。我們是通過WR方面和您自己提供的履歷表才聯系到您的,實在很遺憾。雖然現在隻能通過電話的方式簡單聊一聊,不過舒小姐,蔣總託我轉告一聲:如果項目中不存在和您個人原則上的衝突,您私人時間也能抽調開的話,我們還是希望能再跟您面談一次,不知道您最近有空嗎?”
……
約定好具體的見面時間,掛斷電話之後。
舒沅忍不住拍了拍臉,撐著下巴,腦子飄飄忽忽放空了許久。
雖然她早該想到的。
什麼上海傑出青年企業家。
天方科技。
葉文華。
蔣總。
……
一切的一切,諸多明顯或不明顯的線索突然擰成一段活結。
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午離開酒店前,曾最後匆匆回頭看上一眼,那西裝筆挺的纖長背影其實陌生,但原來,如若和記憶裡,主席臺上校服端正、面容清雋的少年重疊,竟又顯得分外鮮明且熟悉起來。
【蔣成、蔣少、蔣總!恭喜你畢業啊!話說,以後要去哪高就,北大還是清華,定下來了沒?】
【這還需要問嗎。刺蝟,你聽你自己問的什麼蠢話哦,我們蔣少還需要考慮這個?人家老媽就是哈佛商學院畢業的榮譽校友,出個國念個常青藤,分分鍾的事啦,跟我們能一樣嗎。】
【媽的,人家蔣成都沒說什麼,就你嘴多!】
【诶別打!還踹我,你這人……嗐,反正,以後就不能老蹭我們蔣少的B-box玩了,真尼瑪慘……蔣成,苟富貴,勿相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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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她最後一次見蔣成,在畢業返校領成績那天。
他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擁其間,坐在課桌上,懶洋洋擺弄著手裡那薄薄一頁誊寫高考成績的紅紙,聽旁邊人真心玩笑調侃,或明裡暗裡嫉妒,永遠處變不驚,淡淡笑臉。
身旁,同桌的顧雁看在眼裡,終於忍不住撞了撞她肩膀,小聲吐槽:“這群人還真會捧臭腳,蔣成高考也就隨便考考,你才是真狀元好不好——上北大就這麼不值錢?”
“他們想跟蔣成打好關系吧。”
“切,可別幫他們說得這麼好聽了好不好?沅沅,你看方晚晚,手就差勾人脖子上去了,也沒看蔣成有什麼反應啊?我看他們就是熱臉貼冷屁股上癮了,好相處的人不相處,看不上他們的才知道瘋狂倒貼……就是欠虐。”
顧雁一向嘴毒,配上嬌俏美豔的小臉,活生生一朵人間富貴花,掛滿生人勿近的倒刺。
但和蔣成的富貴溫文“人設”無二,還的確就有人好這一口。
她話音剛落,座位靠窗邊,便像是老天安排,突然也冒出幾張熟面孔,紅著臉來向她遞信遞玫瑰,看來也是要趁畢業時一表心跡——隻可惜,顧雁可沒有某人那麼好說話,嘴一撇,眼神兒一翹,就將那幾個不識相的糾纏狂惡聲惡氣打發走。
舒沅被她那刻意矯揉造作的姿態逗笑,忍不住也低聲笑道:“看來你也有自己的‘方晚晚’了。”
“那能一樣嗎?我是純靠自己的美貌好不好。”
顧雁嗤了聲。戲癮上來,復又一撩頭發,渾似輕揚廣告般自信,“作為一個稱職的美麗花瓶,我還是知道基本常識,尊重知識的,可不像某些人。”
說的就是蔣成。
——顧雁不喜歡蔣成,一如不喜歡這個班上許多惹人討厭的同學,從始至終,都是顯而易見的事。
畢竟,一如世間大多數言情小說裡都會有的設定,美貌無雙豔驚四座的女主,大多一開始都看不上自恃身份高人一等的男主,要通過種種考驗,跨越身份和階級的阻礙,最終才能走向都市童話般的大結局。
至於舒沅,她一貫很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才貌“品相”,性格能力,在如今大行其道的甜美都市小說之中,大概隻能淪為連炮灰女二都算不上的背景板,至多加上一條暗戀男主的備注,在小說裡多佔去不輕不重的一行。
大家本質都是顏控,誰願意看平平無奇的女孩去追逐不屬於自己的愛情呢?
(偶像劇裡的強行“平平無奇”不算。)
舒沅一時有些失笑。
突然不知道要怎麼為蔣成說話,或者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其實沒有為他說話的立場——畢竟,忽略曾經葉文華還在校時,他少有幾次為自己出面的情況。分班後的兩年來,他們能放在明面上的交集實在太少,恍如雲泥有別,各有追求。她不再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之後,他們也能做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她也有自己的驕傲,自己的立場。
等到想起來,才發現光是努力藏好這份被發現就等於丟臉的暗戀,已經努力了太久。
如今隻差臨門一腳就各分東西,有些話……
有些話,不必說出口或許才是最好。
舒沅默默握緊了筆。
聽著顧雁的“實時轉播”式吐槽,她心頭一片大亂,隻得強行收回看向某處的視線,逼自己低下頭,繼續按照老師的叮囑,幫忙在面前一整摞的明信片上誊寫祝福語,等著最後班會時的一一分發。
她唯一的一點小心思也恰藏在這裡。
給顧雁的,不同於老師早早擬好的模板,她寫了:【始終共你,促膝把酒傾通宵都不夠,我有痛快過,謝謝你也有。】
而給蔣成的。
她左手護住右手,一筆一劃,悄悄寫著——
“……!!”
近在面前,指節叩向桌面,冷不丁兩道清脆細響。
她本就害怕被人發現,當即悚然一驚,下意識抬起頭去。
入目所及,卻是少年緋色護額,無需額發遮掩也足夠清俊的眉眼,尤其那雙生來帶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時,輪廓仍是一道勾人的弧線。
四周的眼神都聚集在此。
而他像是渾然不覺,隻眉峰一挑,衝她攤開手,言簡意赅:“明信片。”
“啊……我……”
“沒寫完?”
“不是,那個……”
她唯恐大家都圍上來看,趕緊低頭,仍舊用左手護著右手。
隻是時間匆忙,為了飛快寫完,筆跡也跟著潦草。
沒五秒鍾,便又抬起頭來——這回底氣好歹足了些,但她一看他臉,又不知為何泄了氣。
末了,仍是小聲解釋道:“寫完了,可是,是等會兒老班過來才發的。”
“我有事先走,等會兒班會課不上了。”
“你畢業晚會也不參加了?”她想也不想就追問,“不是你主持嗎。”
“不了,我有急事要回家。”
蔣成顯然不太願意多談及具體細節。隻說著,又一次向她伸出手。
平攤的五指纖細修長,掌心斷掌紋橫亙其間,恍惚將他右手一分為二般,不見其他雜亂曲線。
舒沅為此騎虎難下了半秒鍾。
但很快,她還是屈服於這不慌不忙姿態,將明信片反蓋,遞到他手中。
原本以為他拿了便會走,然而蔣成竟仍站在那頓了頓,隨即當著她的面,翻過明信片——
“等等……那個,畢業快樂!”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坦誠”嚇了一跳,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抽過頭,連忙伸手去遮。
嘴上拼命解釋著:“原本發的時候要一起說的,但是現在……我就單獨說一下,祝你畢業快樂,蔣成。你、明信片都有模板的,我剛才正好在寫你的,最後寫急了點沒抄好,你見諒。實在不行……我之後再寫一張寄給你。”
“不用了,我看這張就還可以。”
“……?”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
舒沅心口直跳。
然而悄摸抬眼看,蔣成神色卻仍是淡淡,好似真的並沒細看那明信片上內容,隻隨手將明信片塞進衣兜,便準備側身繞過她離開,並沒有想象中的任何表情波動。
她隻得也努力動了動嘴角,努力壓下心頭悵然,提起一個艱難笑容。
“嗯,那就……”
那就好。
這是她當時唯一能想到,也是唯一該說的話。
畢竟她早已做好準備告別,世間總有太多無疾而終、無需結果的暗戀,如她一樣平凡到滄海一粟的女孩,本就不該有什麼天真的粉紅色幻想,要是知道分寸,更應該安分守己,做他人眼中油鹽不進、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蠢人吧?
【……】
她吸了吸鼻子。
重新坐下,平靜的握緊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樣,繼續給方晚晚、給陳威……隨便什麼人了,隨便寫兩句,抄兩句畢業寄語。
就連顧雁也沒有發現她有任何異常,依舊笑著同她打打鬧鬧,然而她一邊應著,眼前卻竟凝起莫名水霧。
眼淚一落出眼眶,便被用力拂去。
她以為自己能忍住,直到顧雁撐著下巴,突然若有所思地戳了戳她肩膀。
“話說,”顧雁咕哝著,“沅沅,你剛才有沒有聽到?”
“聽到什麼?”
顧雁神色古怪。
像是自己也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說出來實在無法說服人,又試探性地問她:“就是剛才蔣成走的時候啊?我好像聽到……诶,這是什麼?”
還沒說出來答案。
女孩注意力忽然被她桌上另一樣東西“勾引”走,瞬間撐著她肩膀探手過去,一把撈到手中。
舒沅愣了愣,也跟著循聲望去。
卻見顧雁手指晃了晃,指間掉出根極細的白銀吊墜。那雕刻蝴蝶栩栩如生,破繭欲飛——
原來不是幻覺。
舒沅怔怔看著那蝴蝶,想起剛才擦肩而過的瞬間,似有一聲輕而又輕的祝福,隨風飄到耳邊。
不是對奉承抑或調侃的回應。
或許也不是客套禮貌的驅使。
他隻是說了一句。
【也祝你畢業快樂,舒沅。】
*
天方科技集團,位於市中心CBD地段。
即便在各自咖位不低、寸土寸金的誠金大廈A棟,這公司也是出了名的不吝成本。搬進之初,便花大價錢,足佔去八層黃金區間。
個中轉變,實在讓通曉內情的人很難想象,在三年前,天方還不過是處名不見經傳的IT“小作坊”。直至此後經蔣氏低價收購,一套空殼上市、技術入股、進軍海外、媒體包抄等系列神級操作下來,才真正異軍突起,成為業內首屈一指的領頭羊,這幾年更是出盡風光。
當然,也正是這一系列的“妙手回春”、“力挽狂瀾”足夠引人注目,才將當年初出茅廬的蔣氏太子爺輕松捧到風口浪尖。三年內,便以並不算豐厚的商界資歷,頻繁出沒於各大八卦、財經、股市專刊封面,刷夠了旁人望之難及的存在感。
舉個例子。
光是年初和葉氏集團解除婚約的公開聲明:一條微博,加上公司尋常發布會上的隨口一嘴,竟也能在腥風血雨的流量高峰期殺開一條血路,佔盡了足足三天的頭條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