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話音剛落,四面瞬間一陣噓聲。
卻也有眼尖的媒體記者,注意到那負責人正不住往舒沅這邊探看,竟也跟著扭頭望來。
她連忙把頭一低,戴上口罩,快速和旁邊通道的普通病患及其家屬“合流”,渾水摸魚間,才得以徑直上樓,順利進到蔣成所在的VIP病房。
房間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
蔣母睡不慣醫院,早已被她勸到鍾家住下,今天似乎還沒過來看望,茶幾上照舊整齊堆放著她昨天沒看完的劇本草稿。下午臨走時燉好的排骨湯,此刻也已傳來馥鬱濃香。
舒沅放下包,扭頭到小廚房裡,把湯鍋端離灶臺晾涼。隨即按照牆上貼好的每日菜譜,熟練地洗米淘米,給廚具設置好熬粥狀態。
直至確認萬事俱備,復才蓋上電飯煲頂蓋,扭頭走到蔣成病床旁,小心翼翼搬了個凳子坐下。
順帶的,也從床頭櫃前的小書架上取了本金融雜志,照著昨天折頁的地方,她繼續逐字逐句照念起來:
“環球資訊。近日,新加坡WR聯合出版集團股價相較上月整體有所回升。有知情人士表示,本次反彈或與股東大會內部決議有關,乃內部認購推高股價,試圖為持續低迷的紙媒出版業打下一劑有力的強心針。其集團季度報告也顯示,未來主要的發展方向,將會陸續向版權改編、媒體文娛市場轉軌,以期強而有力的資本轉型,並向正在高速膨脹的中國大陸市場進軍。此舉得到業內諸多專家學者的肯定,進一步增強股民信心。”
“國內資訊。曾一度在香港地區創造輝煌成績,數年來,卻持續因內部山/頭惡鬥,導致業績低迷的陳錦記食品有限公司,確定將與大陸明耀食品加工集團展開戰略合作,股市利好消息頻傳。此外,近期尤為引人注目的蔣氏集團,則因為企業接班人意外遇襲,成為國內外高度關注的對象。各方媒體正緊密注意後續動向,然而迄今為止,相關方面並未給出具體澄清,筆者也將持續跟進報道……”
之後的幾頁,全都是蔣成受傷當日,諸多路人有意無意拍下的照片,即便被幾重馬賽克遮擋,依舊攔不住入目可見的血腥。
也因此,越念到最後,她聲音越低。
注意到後文用詞消極,陰謀論不斷,索性戛然而止,卻仍不由下意識地,又側頭看了眼病床上毫無反應、平靜如沉沉睡去的蔣成。
——自從大前天從ICU轉出,逐漸從依靠鼻飼進食的重度昏迷狀態,到可以服用流食,他的氣色雖然略有好轉,卻不知何故,遲遲沒有醒來。
舒沅隻能依照醫囑,按部就班地照顧他、陪著他,然而除此以外,她和醫院外或雜志上,那些苦苦等待消息的好事者,其實並沒有什麼差別。
所有人都在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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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他將睜開雙眼,一如往日,力挽狂瀾,抑或永久睡去,留下萬千唏噓,滿城動蕩。
而她也在等著一個“宣判”。
當然,她更希望是他活著——迎來他們遲到的對談。
*
那蔣成呢?
事實上,此刻的他,還完全體會不到這番復雜的心境糾葛,也不知道這漫長的沉睡究竟意味著什麼。
於他而言,這段經歷,似乎更多隻是一段冒險,催促他在黑暗裡永無止境的向前跋涉,尋找著裝有某段回憶的潘多拉寶盒。
長廊沒有盡頭,任他漫遊。
不知走了多久,才終於看到一絲隱約光點,他竭盡全力、嘗試著走到那頭——眼皮卻如有千斤重,勉強掀開,亦隻有一片花白,歸於雪白:終點的答案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一陣熟悉香氣,忽而鑽入鼻尖,勾得人食指大動。
“……”
可惜過程實在漫長。
他花了幾乎十來分鍾,才逐漸適應眼前白到過曝的天花板帶來的視覺刺激。
聽覺隨後逐漸回籠,隱隱約約,似乎能聽到從某處傳來腳步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這聲音他已經很久沒聽過。因為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既不想回老宅,家裡也沒有人為他做飯,大多數時候,他聽到的都隻是昂貴的外送餐盒扔進垃圾桶裡的一聲悶響罷了。
於是這聲音,或者說是自己當下格外僵硬艱難的處境,終於讓他好奇起來,試圖努力側過身子細看情況。
無奈背上接二連三傳來的痛感,卻讓他連側個頭也滿頭大汗,整個人仿佛在水裡浸過,用盡全力,也隻能稍稍偏移不到三十度——
但也夠了。
他先是看見一旁的茶幾上,成疊的白紙黑字。上頭滿是紅紅綠綠的記號筆標記,花俏卻細致。
這些記號方式他再熟悉不過:從高中開始,阿沅就一直習慣這麼做筆記,永遠主次分明,力圖讓他這個“共享者”過目不忘,幫他偷走捷徑。
像是和預想中不謀而合似的。
下一秒,他隨即看見廚房裡忙碌的背影。
他的前——妻子,就像從前一樣,在電飯煲前停步許久,盛好粥碗,又小心翼翼地低頭吹涼,披肩長發乖順垂落,好似連剪影也溫柔。
當然了,偶爾小冒失的習慣也還是像以前,老是改不掉。
剛放下粥,端湯的時候,又被砂鍋邊角燙到。隻聽得“嘶”一聲,她幾乎蹦起來,連忙捏住耳垂解熱,好半會兒才緩過勁,將準備好的幾樣餐食一並放上託盤。
她似乎還沒意識到,更大的驚惶還在後面,竟還耐心地刷鍋洗鍋,動作熟練,一如他們漫長也短暫的婚姻時光裡,她也永遠是這樣做著,然後笑著,小聲抱怨:“……我對你很好吧,蔣成?你都什麼也不做。”
【嘁,又不是什麼難事,那我來做——】
【行啊。】
【不就是這樣,然後洗潔精,然後……】
【诶!你別你別,我的瓷碗!這種鍋不能用清潔球!……行了,你別動了,我來洗,你站過去。】
他們也有打打鬧鬧,少年夫妻纏綿時候。
隻可惜,那好像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回憶。
蔣成的喉口像是堵著什麼。
話全哽著,沒說出口,也沒來得及提醒——
隻能任由她這一轉頭,兩人驟然四目相對,呆在原地,誰也沒動……也不敢動。
他唯恐她會別扭,會怪他給她多添麻煩,又要老話重提,讓他不要再糾纏。於是噤聲不敢開口。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唯獨眼圈一下紅透。
那粥和湯一下被她反手放上案臺。
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然三步並作兩步匆匆跑到床邊,伸手便將他脖頸緊摟住。
“阿沅……”
他瞬間面如土色。
秀氣勝女子的臉上,難得有這樣表情,眉心隱隱抽搐。
天知道這樣溫馨場景。
舒沅一句帶著哭腔的“我還以為……”才說了一半。
蔣成卻似乎不知道“煞風景”三個字怎麼寫,緊跟著咬牙切齒,擠出後半句大實話。
“阿沅……疼、疼!”
舒沅:“……”
或許這就是情商白痴人設永不倒吧。
她氣得想打他,然而又哭又笑,最後也隻是揉揉眼睛,小心放開他。
“疼死你算了。”
她咕哝著,鼻音濃厚:“蔣成,誰讓你這麼不怕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姐妹萌。
別等我早點睡,早上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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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死就死吧。
誰讓身體下意識動作總快過腦子, 這後果又不是沒預料到,不賴自己賴誰?
這方面的蠢事做得多了,蔣成早看得開, 也把自己那些想法理得明白幹脆。
但突然間, 將舒沅反應過來眼前處境、又逐漸躊躇著退開數步, 默然按鈴提醒醫生的小動作看在眼裡, 即便字字句句都到嘴邊,他終究還是把所有咽回腹中, 半個字也沒說出口。
——當他固執吧。或許也因為他現在很清楚。
有些事, 從不是為了拿出來炫耀討好才做的, 他不想把這份感情變成這麼廉價的籌碼,也不想成為“救命恩人”、“大英雄”、“舔狗舔到最後應有盡有”。
他和舒沅本該從來都是平等的。
他保護她, 是因為他愛她, 她值得, 而不是“我想擁有她”,“她是我的”。
這不一樣。
*
於是,同一間病房。
兩人各有心思, 各自沉默。
直至一小時後,結束了大批醫生護士蜂擁而入、從頭到腳滴水不漏的檢查,又聽了一大堆蔣母在電話那頭的低聲啜泣、關懷備至,暫時屏蔽掉外界過分關注的全院重點看護對象“蔣某人”, 復才得闲下來,側頭一瞥。
不遠處的小茶幾旁,舒沅正按照剛才醫生的叮囑, 在便利貼上誊寫著之後養傷的注意事項。一筆一劃,不僅慢得出奇,且認真非常。
當然,究竟是為了緩解尷尬,還是真的不想分心,就見仁見智了。
蔣成:“……”
不是他說,剛才情動的一抱仿佛隻是幻覺。他毫不懷疑,她現在大概對桌角貼好的便利貼都比對他有耐心,似乎已經忘記了病房裡還有一個人,更完全沒有抬頭搭理他的意思。
哼。
蔣成撇撇嘴。
好在,思來想去到最後,想到裹滿紗布的後腦隱隱作痛,甚至帶著些許陌生涼意,他還是終於找到借口,目光一轉,輕咳兩聲,小聲提醒了她一句:“阿沅——湯。”
這聲剛落地,舒沅筆尖登時一頓。
“湯?”
她抬頭,有點呆呆地反問。
好半天,才陡然想起被自己隨手擱置在案臺上的冬筍排骨湯和清淡白粥,“蹭”的一下站起身來。
“哦,對,湯——那個,你、你喜歡吃,不是,喝的。”
她有些結巴。
明明是對著他說話,視線卻穿過他,隻一個勁盯著他背後的牆紙。
說完這句,便忙不迭扭頭,很快端來湯和粥,放在床頭櫃上。
然後呢?
蔣成這次終於學聰明了點。
當即熟練地擺出無辜臉,給她鋪了個百米長臺階下。
“我真餓了,”他咕哝著,“但背上疼,腦袋後頭也疼,阿沅,手一動也疼。”
這不是吃不了嗎?
那隻能等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