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試圖閉眼假寐,莫名的,忽而又想起前兩天,舒沅突然提起,要回當年的城南初中部看一看。
那也算他們的母校了。
位於城市中央的小山,起伏平緩,宛如美人腰窩,山腰處的高中部已是最高點。而初中部在東側山腳,每次出校門,卻隻能穿過山腰,從最西側的大門離開。
山並不高,充其量不過為每次上下課晨跑或午餐搶食的嘈雜增添趣味,每次群跑如地動山搖。
蔣成腿傷未好,還是堅持要她坐輪椅,他親自推她上去。
不時有穿著校服的男男女女途徑,年輕人驚異的眼神掃過,不住竊竊私語。
舒沅充耳不聞,隻笑著扭頭問他:“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啊,唱卡啦ok那地方。”
“那是很久以後了。”
“……啊?”
舒沅笑容愈淺。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初中。”
他第一次和她說話,是在出校門的下行緩坡上。
就是他們現在在的這個位置。
那年她才十一。
入門早,年紀小,但臃腫而肥胖的身軀令她看著遠不如同齡的少女輕巧靈動,走路都習慣性弓背,隻有對待如顧雁般熟悉的朋友,才能稍稍眉飛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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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那天也像今天,是個陽光正好的晴天。
她和顧雁在回家路上討論楊千嬅的專輯,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哼著歌,挽著手。
身後卻不知何時一陣喧哗,然後有個人上前,突然攔住她們,遞來一個作業本。
是個高高的男生。
沒頭沒腦,卻也話中篤定她們會答應似的,隨後問了一句:
“可不可以幫我做英語作業?”
好中二。
——但她還是忍不住紅著臉接過他的作業本。那天回家,用最工整最好看的字跡做完所有抄寫,小心偷看他寫在第一頁的名字。
可惜等了好多天,那男孩卻再沒有來要回作業本,她的春心萌動,從此都成為無來由又膚淺的暗戀。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
原來這是一種叫“真心話和大冒險”的遊戲,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把遊戲當真,這個作業本扉頁上名字寫作“蔣成”的男孩也一樣。
可是,她腦海裡,依舊永遠都記得他那時候的模樣。
稚嫩的、五官尚未長開的臉上,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頰邊綴著兩隻酒窩——那年《小酒窩》尚未紅透大街小巷,她隻覺得他臉上凹下去一塊,卻依舊漂亮得不可思議。
而今她再站在這,男人就站在她身旁。
她不知回憶起多少,又在哪個細節停頓良久,末了,卻還是靜靜側過臉去,衝他笑了。
她說。
【我應該拒絕你的。】
*
數小時後。
位於市一附屬醫院,某vip病房。
“滾開!”
蔣成兩眼發紅,一把甩開緊跟在身後的方忍同緊隨而來的護士,猛地一腳踹開房門。
裡頭空無一人,仿佛無人住過,未關嚴的窗縫流入絲絲冷風,吹得白色窗簾簌簌作響。
他的妻子。
他的孩子。
他的舒沅。
蔣成站在病房中央,頭疼欲裂。
眼前模糊又清晰,最後定格於熟悉的滿地狼籍,猶如循環的惡果,所有人的阻攔和驚呼似乎都如遠在天邊。
他扶住床沿。
不得不扶住,然而喉口一路連到腹中的痛意依舊令他不得不半跪下身,幹嘔似的,咳嗽,急喘。
“舒沅!你騙我!”
他拂開床頭櫃上的瓷杯,陣陣碎響,接二連三。
“你騙我!你騙我!!”
所有目光所及,都不再完整。
他好像又回到了沉默孤獨的少年時代,不要聽到任何人的聲音,隻要破壞眼前所有的一切,發泄,大哭,就可以獲得關注,可是這次還有誰來攔住他?
房門被關緊了。
所有人都默認了他的放肆。
他聽見母親的聲音,平靜的:“讓他自己待一會兒,不要影響他。”
也聽見父親的聲音。
“這算什麼事!……唉!他……算了!”
接二連三的破碎。
他不知道在房間呆了多久,直到已經沒有可以任他發泄摔碎的東西,才脫力般蜷縮在床邊。
然而,一張從床頭櫃邊飄落的紙條中止了一切。
“……!”
他不顧腿傷,驀地彎身按住那紙,手掌擦過地上碎玻璃,留下斑斑血跡。
那紙也沤湿。
他本以為舒沅會為他留下隻言半語,留下至少一點“提示”,一絲希望。
她不會撒謊,不會鐵了心離開,她說過,這小半生除了在他身邊,沒有任何的願望。
然而,不是。
蔣成張了張嘴,看著那熟悉的雋秀字跡,想發聲,可喉嚨嘶啞。
他意識到,這隻不過是她昨夜聽歌時興起,隨意抄寫下來的詞句。
不是寫給他。
她寫給誰?
“沿途與他車廂中私奔般戀愛,
再擠逼都不放開。
祈求在路上沒任何的阻礙,
令愉快旅程變悲哀。”
【我叫舒沅,沅有芷兮澧有蘭的沅——你好,蔣同學。】
“然而天父並未體恤好人,
到我睜開眼 無明燈指引。
我愛主,為何任我身邊愛人,
離棄了我,下了車,你怎可答允。”
【……我,應該拒絕你的。】
呼嘯而過的動車,在地平線上飛馳離去。
它載著一個夢。
載著一道笑臉。
舒沅側過頭,看向窗邊玻璃映出自己的蒼白的臉。
她對自己笑了笑。
鏡子裡的她,小小眼睛,胖胖臉,也對她笑。
=上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歌曲出自楊千嬅,《少女的祈禱》。
上卷在這裡就結束啦。
大家問得多,我也回答下,關於小孩,前面寫得很多了,最根本是不適合在這個時候來。以及,舒沅是一個很理性的人,要她帶球跑是不可能的,照顧不好小孩,也學不到什麼東西,何必呢?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她計劃之外的事。
我並不奢求每個人都理解舒沅,但是希望不要用一句簡單的“矯情”概括她。如果不能共情,請至少尊重她的人生,或者繼續看下去,你會發現,很多事其實都有兩面。
我看過許多為了孩子不能離婚,被自己和家庭折磨了大半輩子的長輩。在我心裡,我隻想說,21世紀了,我們每個人都有處置自己身體的權力,人生並不因為孩子而完整,如果你快樂,你就生,你生了不快樂,不要勉強自己。這不僅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孩子負責。流產難道就是不配做父母了嗎?不見得。
謝謝大家一路看到這,如果不喜歡而離開,我們好聚好散。如果還能喜歡他們的故事,下卷我們繼續,陪著阿成和沅沅子走下去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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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三年後。
2019年, 上海,虹橋機場。
時值凌晨。
國泰航空貴賓休息室裡,為數不多的幾位商務艙乘客前腳剛離開, 空闊的卡座瞬間愈發冷清。除卻仍提供夜宵同甜品服務的廚師等寥寥數個換班的服務人員, 隻剩一位女士仍坐在原處, 遠遠看去, 似是在專心致志電腦辦公,十指如飛。
女人一身米色風衣, 黑色長直發傾瀉至腰, 雙腿交疊。
她不時調試著藍牙耳機, 同電話那頭的人小聲交談,眼神仍一眨不眨盯著面前屏幕, 半晌, 不知談及什麼, 一雙纖長柳眉忽而微蹙。
她話音一頓,立刻細聲叫停電話那頭的老友:“等一下,阿柿, 我和出版社那邊的負責人聊幾句,你先不要掛電話。”
說著,眼見對面聊天框中長篇大論,又飛速在方格中輸入一句:【我這邊收到的消息是, 版權經紀通知我今天要在香港和對方面談。】
不然的話誰會大半夜還在這坐著,趕三點的飛機?
朝令夕改一貫不是她喜歡的作風。